第21章 非典型死囚(2)

送走了难缠的穆隐深,卫寒阅尚未将挂在木栏上的锁自行扣上,便闻得一阵又急又沉的足音愈来愈近。

视野中蓦然出现一只古铜色的大手,掌中一处凹凸不平、狰狞可怖的陈年伤疤,五指甚长,指茧粗粝,骨节如刀,右手拇指扣了枚象牙雕隼头扳指,猛禽怒目圆睁,饱含野性力量。

来人单手攥紧发力,缠着木栏、连着锁头的粗壮铁链竟“铛”一声环环断裂,寒光冽冽的断铁滚了一地。

卫寒阅:“……”

他有些无奈道:“你的展翼术白练了?隔着老远便听着足音了。”

卫辘轳听闻他太庙纵火急得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哪里还顾得上隐匿踪迹,一路疾行喘得粗重道:“……回国公府。”

卫寒阅摇头道:“我可是犯了十恶,依《广隆律》,谋大逆已行者不分首从皆斩,如何还能回府?”

卫辘轳气得太阳穴突突跳道:“我可不是穆隐深那个蠢货,你莫拿这些文绉绉的话糊弄我……什么劳什子律法,我只晓得假若没你,这《广隆律》连问世都不可能,如今还约束起你来了!”

他越说越激愤道:“总之你若执意留在此处,我便也烧一烧太庙,一同下狱便是!”

他看起来好似颗要爆丨炸的炮丨弹,卫寒阅只轻声唤道:“猃猲。”

火冒三丈的卫辘轳仿似陡然教一盏甘润的春茶荡涤了喉咙,又教淋了桂花蜜的糯米凉糕噎了满口,余下的愤懑半个音也吐不出来,只知睖向卫寒阅。

猃猲,猎犬也。

卫辘轳原也不唤此名,他无父无母,亦无姓氏,从前在虔州宝帐岭占山为王,是个不折不扣的悍匪,时人呼之为“梼杌”,莫敢撄其锋芒,纵使几方势力为了虔州这块肥肉争得头破血流,却竟无人去招惹他。

除了卫寒阅。

他驯服了梼杌,将自己佩剑的名字赐予他,又给他取了个说不上是昵称还是别号的称呼。

这也是卫寒阅何以命他去剿匪的缘由——匪王剿匪,自是手到擒来。

他称卫辘轳为猎犬,卫辘轳非但不怒,反倒欢喜得很。

卫辘轳觉得连名带姓唤“卫辘轳”显得生分,便与卫寒阅定了约,但凡卫寒阅称他“猃猲”,便可以要求他做一件事,他绝无二话。

且不限次数。

自然了,便纵卫寒阅不这般唤他,他也是无有不应的……不过是作为一点亲昵暧昧的乐趣,何况卫令君熟谙训犬之道——给点有百利而无一害的甜头何乐而不为?

卫寒阅目下这样唤,卫辘轳憋闷得要命,却唯有咬牙道:“但请吩咐。”

“勿再劝我出牢狱。”

卫辘轳心中窝着火,双目都染了赤红。

卫寒阅转身坐回去道:“你脚程快,只须回府替我取衾褥与盥洗物事来,旁的穆隐深自会安排……一炷香之内回来,便赏你在此留宿。”

卫辘轳又掰断了一根短横栏,默然半晌后方提步向外头去。

不消眨眼工夫又返回,人高马大的男子却似是快被卫寒阅气哭了,红着眼强调道:“我并非是为同你困觉才去的。”

“我晓得,”卫寒阅也正色道,“猃猲。”

这一声不含任何环环相扣的用心,单纯仿若情人间亲密的絮絮低语,卫辘轳的铁石心肠也要被这一声缠得化作绕指柔。

除了顺着卫寒阅,他别无他法。

——

国公府自有轩车,倒不必卫辘轳一路扛着细软来,只须将箱箧装车,至大理寺前再卸下即可。

卫寒阅府中的一众侍女小厮见卫辘轳如此难免惶恐不安,卫辘轳不便解释,遂只吩咐他们一切如旧,留守府中,切勿自乱阵脚便是。

——

卫寒阅在一旁抱着拂菻手炉,优哉游哉地望着卫辘轳将那石床上上下下擦得锃光瓦亮,而后打开箱箧铺床,就绪后又掏出几个汤婆子塞进里头。

卫寒阅的寝衣他也带了一身来,甚至还捎了一幅绡帐,将栏杆外的视线阻隔得干干净净——即便这一条窄道上唯有另一端住了一位人犯——谁都休想窥伺卫寒阅。

卫寒阅更衣睡下,卫辘轳却未与他同床,这牢房四面透风、不见日光又没有地龙,早春二月的凉夜可不是闹着玩的。

外头窸窸窣窣地响了响,卫辘轳掀帐出去,便见穆隐深一手一个炭盆站在外头,盆中搁了未燃的红罗炭。

他冷着脸接过炭盆,心中对穆隐深的埋怨简直不可胜计——九五之尊富有四海,却连个人都护不住。

穆隐深忍不住叮嘱道:“这炭虽无烟尘,他也闻不得,搁在他腿侧,切勿对着脸。”

卫辘轳笑得嘲弄道:“用你废话。”

他毫不犹豫地回了牢房,将穆隐深关在外头。

……要守便守罢,左右今夜给卫寒阅拨炭取暖的是自己,他穆隐深只能在外头眼馋。

——

卫寒阅窝在软绵绵的云衾内,陷入了一场经年长梦。

远在七年前,距离大阅立国尚且遥遥无期的,大夏乾贞三十年。

——

【阅崽,醒醒呀喵,阅崽?】

卫寒阅悠悠张开眼,入目便是脱了漆的房梁上盘曲交结的蛛网,彩绘斑斓的藻井褪了色,远方似有夜枭凄厉的嘶叫,更远处反倒又羼杂了丝竹管弦之声,因遥远难辨,便恍若气若游丝之人的呻丨吟。

他撑着身子坐起来,大致环视一圈,便知目下应是处于一间废弃殿宇之内,地毯、床铺、陈设均蒙了厚厚的尘灰,扃牖都破了洞,阴风呼呼地灌进来,厉鬼哭号一般。

又垂首端详一番自己身上的衣着,平平无奇的墨色窄袖缺胯袍,头顶似是戴了冠,只是殿中并无铜镜。

这个系统并无原身设定,每个世界都是宿主用自己的身体穿越,只是年龄、身份皆由系统按照世界运行规律与逻辑设定,现下卫寒阅察觉自己的身体状况较之上个世界好转许多,那种随时便要一命呜呼的倦怠感消失了,想来应是完成任务后系统能量充沛、泽及宿主的缘故。

小克蹲在他脚边像辆小坦克,卫寒阅以目相询。

【崽啊,咱们现在是在一个叫大夏的国家的冷宫里,你的身份是看守冷宫的小司宫。】

【?】

卫寒阅感受了一下,并未缺少什么部位,看来自己这小司宫并非货真价实的,不过是披了件司宫的衣裳罢了。

【那这次是以大夏皇族为目标?】

【不是……】

【?】

【大夏国祚绵延将近三百年,气数已尽,无法提供能量了,所以咱们得去找……新朝的皇族……】

卫寒阅:“……”

也罢。

【那传送吧,去找未来的新朝皇帝。】

【好哒。】

偏偏天不遂人愿,卫寒阅正做好准备原地消失时,殿门却猛然被人推开了。

一位步态颤巍巍的老司宫耷拉着眼入内,身后还跟着五个不过十五六岁的小司宫,见了卫寒阅,老司宫浑浊的眼珠里撕开一道微茫到转瞬即逝的精光道:“你,随我来,太子殿下召见。”

卫寒阅:“……”

思索了一下同时消失在这六人眼前而不惹风波的可能性,卫美人决定暂且去见一见这位大概率是末代储君的“太子”。

——

小克早在门开之时便机灵地躲到了阴暗的角落处,有毛色遮掩,自然无人察觉。

卫寒阅便在去东宫的路上暗自与它隔空对话。

【小克,我现在多少岁?】

【喵应该是十七岁吧。】

【等会应付完太子,我找个机会咱们就离开这,你随时听我信号。】

【明白!】

卫寒阅抬眼仰望宫阙楼阁仿佛黏连着无垠夜空的金顶,只觉眼前连绵的殿宇似蛰伏的病狮,再也无法带动穷途末路的王朝重整旗鼓。

果真是日薄西山,连权力中枢都弥漫着浓稠的死气。

他无声低下头,巧士冠也随着这一动作微微前倾。说起来他自醒来以后便总觉头顶有些细微的痒意,只是目下无镜可照,他又戴着冠,便只得留待日后。

一行人入了东宫,远远便有懒懒散散、不成音调的乐声传来,以卫寒阅之音律造诣,也只能勉强辨别出这奏的乃是《玉树后.庭花》,本便是濮上之音,因乐师们的散漫态度与生疏技艺便显得愈发不像样子,听来几乎是对心灵的摧残。

那太子殿下能忍受这样荒诞的演奏,要么是心性坚忍异常,要么便是其人比这乐曲更荒唐。

门一开便是浓郁呛人的酒气,珍品九霞觞应是被人牛饮一般泼入喉间,才将空气都熏得这样烈性。

如卫寒阅这般一杯倒的,简直要在这样刺鼻的酒气中醉去。

……毋怪乐师们不上心,想来即便是卫寒阅此时替了某位乐师的位置,那酩酊大醉的太子也难以分辨了。

年轻的大夏太子魏风飏倚在罗汉榻上,大夏皇族本是西北猃狁入主中原,故而他亦生得高鼻深目,颇有异域胡相。

老司宫将人带到便蹒跚着退了下去,魏风飏掀起一双醉醺醺的饧眼扫了扫这六位小司宫,而后一指地上一字排开的六把剑道:“开始罢。”

卫寒阅尚且一头雾水,身侧小司宫已然拾起剑向他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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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型死囚(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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