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音小心翼翼地将凤钗轻轻簪回发间：“因为，我永远不会再把他置于未知的危险中。”

燕长空望着她。月光照亮一点他的眼睛，凉音远远看去，只觉得那好像是一张十分年轻的脸，多余的便再看不真切。

雷霆再次聚集于箭尖，春秋也在主人的掌心蓄势待发，一场大战爆发于无声之中。

凉音已经不记得那些你来我往的细节，只感觉无数个回合以后，仿佛久到沧海桑田般的漫长，她身负重伤，但燕长空和他的魔族将士也并不好过。

她拄着春秋，呼吸间都是风雪和血腥的气息。

“值得吗？”燕长空的盔甲早已被春秋毁去大半，只是他的脸仍藏在其中看不真切。

凉音的笑仿佛带着些酩酊的醉意。她将春秋插在地面，稳住自己的身形：“那你又是为了什么呢？”

燕长空沉默一瞬：“为了魔族的未来。”

凉音的笑意有些难以抑制：“未来？你拿什么保证带给魔族的一切比薛霆做的更好？凭你这几百年从不间断的反叛和刺杀，还是凭你穷兵黩武的穷途末路？”

燕长空的声音冷了几分：“你一直在通过天机镜监视魔界？”

凉音不以为意：“职责使然……难道你们就没有通过天机镜监视神族么？”

“你们神族的人向来卑鄙。”凉音的话不知哪里惹怒了燕长空，他的声音突然冷到极点，伸手握住四支闪烁熠熠金光的长箭，“这东西原本是留给薛霆的……”

凉音毫不犹豫地拔出春秋：“那么我便先替他试过了。”

燕长空弯弓搭箭，那黑色巨马发出一点力竭的悲鸣，抬起前蹄向着天空，四支金色长箭箭尖对准天空，天雷滚滚沉积，汇聚成一道雷霆万钧的电光，挟着吞没山河的气势瞬间劈下，凝聚于箭尖之上。

马蹄回落，燕长空俯首，四支长箭尽数对准凉音。

春秋剑身发出兴奋的嗡鸣声，凉音强行顶着仿佛有万吨重的魔力压制，运转全身经脉，将神力汇集于剑身之上，瞬间冲至半空中，正面对上这四支金色长箭。

在她目光的最后，所能记住的，只有春秋一剑砍断那四支长箭时反弹的巨大震力，和薛霆终于出现在战场时，脸上不可置信的惶然。

凉音缓缓闭上眼睛，带着最后一丝释然和愧疚，安心地昏了过去。

这次的昏迷不像最开始跌落魔界那次那般漫长，醒来后也不像那时的疼痛难忍，反而有种身心舒畅的奇异舒适。

凉音努力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又是一个熟悉的鸟笼。只是这次的更大、更豪华，而且还有一个人就坐在床头，神情沉默冷凝，像是一块万年不化的寒冰。

凉音看着薛霆，目光慢慢往下，看见他手里握着的玄铁长链。她动了动指尖，听见一声有些熟悉的脆响。

凉音努力低下头，发现那玄铁长链的另一头就束在自己的手腕上。

她轻轻清了清嗓子，想打破这尴尬的沉默，一时又不太敢开口说话，有种不知从何而来的心虚。

薛霆早就知道她醒了。只是并不看她，也没有开口。

凉音实在忍耐不住。她轻轻晃了晃手腕，玄铁链发出清脆的响声：“这是干嘛呀，都有笼子了，还用锁着？”

薛霆并没有发怒，他反而笑了，只是笑意温柔地有些诡异：“这不是怕你再跑了么？”

凉音一哂：“我这不是给你表忠心么？”

“什么忠心？”薛霆笑意消失，眉目一冷，“浑身上下伤痕累累，差点被燕长空一箭射死的忠心？”

“你这就有点……”凉音不甚满意地轻声嚷嚷，“那燕长空也被我打个半死好吧，你别说得好像我输了似的。我顶着魔气压制打成这样……”

“你还知道你顶着魔气压制？”薛霆一瞬靠近，伸手撑在凉音脸颊两侧，带着咬牙切齿的愤怒，把她刚想起身的动作给逼了回去，“你知不知道你浑身经脉差点因为强行使用神力而彻底废掉？你知不知道要是我再晚一点找到那个未知结界，你会被生生耗死里面？”

他的眼里满是蔓延着痛苦和疲惫的猩红血丝：“你能不能稍微……稍微在意一点自己的死活？”

凉音怔愣片刻，伸手轻轻蹭了一下他的眼角，有些不知所措：“你哭啦？”

薛霆瞳孔震颤。他尴尬地起身别过脸，倒是没忘了把玄铁链紧紧握在手里，仿佛这是普天之下，他和凉音之间，唯一能紧紧抓住的一点珍贵联系。

凉音叹了口气，撑起身子坐了起来，左手顺着手上的玄铁链一点点轻轻抚过去，直到握住薛霆的手。薛霆沉默的背影微微僵硬，短暂得像是幻觉。

凉音有些无奈地看着薛霆：“我们平心而论，整个事情都是你亲手布下的局，为了看看那些在背后一直苦苦追杀我的人到底是谁，看看魔界到底有谁在和他们暗中款曲。如今你的目的已经达到，我的受伤也只是一点小小的代价……”

她不说还好，一说薛霆的眼睛都要血红了，凉音赶紧识趣地闭上了嘴。

薛霆沉默片刻，方才开口，声音里满是艰涩的苦意：“我承认我利用了你，可是我利用你的前提永远是保证你的安全……你到底为什么要……”

他还沉浸在痛苦中，凉音却若有所思地打断他：“我能问个问题吗？”

薛霆喘了口粗气，眼神示意她有话快说。

凉音小心斟酌词句：“你看，你是魔界尊主，我是天界落败的前天君。我是落在了你手里的俘虏，而且从前你之所以会堕于魔渊，也完全是我的错。可以说，如果角色互换，我看你的时候估计是恨不得啖你的肉、喝你的血。”

薛霆似乎意识到她想说什么，只是盯着远处的一点，并不敢看她，神色慢慢不自然起来。

凉音不管不顾地继续说道：“可是你呢？怕我受伤，即使想要利用我，也要保证我的安全，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呢……阿霆？”

薛霆的眸光一颤，一瞬间转头死死盯着凉音，胸膛微微起伏，似乎有些愤怒，又有些难言的、被人彻底戳破心底隐秘的不堪。

凉音的神情里也渐渐漫上一点后知后觉的悲伤：“我说过，你应该恨我的，阿霆。你不应该对我这么好……你应该狠狠折磨我，利用我，再让我顺势被燕长空杀掉，这才是我应该得到的结局……”

“别说了！”薛霆手背青筋绷起，一瞬拽着玄铁链把凉音拉过来，紧紧抱在自己怀里，“你这个，你这个……”

他说不下去，只是深深地呼吸，似乎在平复心底压抑的悲伤和愤怒。

凉音轻轻抱住他。她的脸颊轻轻蹭了蹭他微微颤抖的侧颈，像是两只小动物抱在一起取暖：“对不起，我没有想逼你，只是我也很害怕……”

“我真是一刻都不能离开你。”薛霆的语气痛苦中夹杂着些许愤恨，“你总以为自己无所不能，想要拯救所有人。结果就是害死自己。”

凉音把脸颊埋在他侧颈，轻声开口：“对不起……”

“不要跟我说对不起。”薛霆的声音也很轻，但痛苦却满满的、像是要从心口嘴边漫出来，“你一定很得意吧……”

凉音不太明白。她抬起头，有些疑惑地看着薛霆：“什么？”

薛霆借着烛火看着凉音漂亮又乖巧到极具欺骗性的脸，凉音反而有些看不清他的表情。

他有些自暴自弃般的绝望：“对，我一直不明缘由、无法控制地被你吸引，喜欢你喜欢到不能自拔……如何？你很得意吧？”

他的语气痛苦而自嘲：“即使被你伤害一万次，我还是无可救药地喜欢你……怕你真的受伤，真的被人欺负，真的过得不好。”

薛霆扶起凉音，轻轻捏了捏她的脸颊：“你很得意是不是？试出来我真的是这样一个没有底线、无可救药的人。”

凉音怔怔地看着他，半晌才问：“真的么？”

她眼眶一瞬间有些红了，把手腕递到薛霆面前：“疼死了，给我解开。”

薛霆怔愣一瞬，有些呆呆地给她解开了玄铁链。凉音有些不满地把手腕在他面前晃啊晃：“你看看，都红了。”

薛霆轻轻握住她的手腕，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些什么。这样娇俏到有些刁蛮的凉音和一千年前的身影渐渐重合，熟悉到有些怀念。

只是这怀念不足以完全平复他心里绵延千年钝痛的恨意。他轻轻放下凉音的手腕，别过头：“真是娇气。和燕长空对打的时候怎么不喊疼？”

凉音神色古怪地瞥他一眼：“那能一样吗？他又不会心疼我。”

薛霆脸色一凝，不自在地开口：“你别得寸进尺。”

凉音不依。她难得听见这个人发自内心的剖白，一时便忍不住想和他更亲近一些。薛霆在自我矛盾的挣扎中不断唾弃自己，忍不住握住凉音没有泛红的另一个手腕。

他沉沉开口：“我和你说的这些都是真的，可是我受的伤害也是真的。你听到我的故事都是从我当上魔尊开始，那你有没有想过，我在当上魔尊之前的几百年，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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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 10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