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出门，顾愈便感觉到了一层淡淡结界屏障，他收回试探的神识，故作不在意的撇过头，低头便看到了那两只奶白的团子。

明月板着一张严肃的小脸，扯了扯他垂下的宽大袖子：“尊者方才是不是要去偷听？”

清风傻笑：“尊者英明，又怎么会做出小人之举？”

两只团子一唱一和之间，将捧杀玩得精妙绝伦。

顾愈：“……”

他还不屑于做个听壁角的小人。

醋坛子酿了几缸的顾愈如是想：总有一天仙尊都会告知于我。

屋内，察觉到顾愈的离开，玉京真人越发的放松下来。方才玉京真人坐姿虽然不雅，但能明显感觉到他姿态下紧绷的肌肉，仿佛时刻都会暴起逃跑。

玉京真人招了招手，摞在一起的杯碟飞了过来，圆肚子茶壶将茶汤注入瓷白茶碗，茶碗摇摇晃晃飞到梅懿臣面前停下。

梅懿臣表情略有些凝滞，想到这茶是怎么来的，他就并不想喝这茶。

但看小茶碗摇晃着擎住茶汤，生怕溢出来的模样，还是将茶盏端在了手中。

“真人，我若是喝了这茶，对我身体有益处吗？”

十万年人参根须煎煮的茶，初尝甚至有可能瞬间顿悟，原地晋升一个小境界。

但若是曾经喝过，便不会有如此奇效。

“大补之物，肯定大有益处。”玉京真人知道梅懿臣并没有掩饰试探的意图，没有直接回答。

两人双眼对视片刻，注视着梅懿臣澄澈干净的眼眸，玉京真人长叹一声。

他想到了第一次见到梅懿臣时，他瘦小苍白，裹在身上的暗黑色外袍并不合身。

他抱过梅懿臣才发现那间衣衫原本应当不是黑色的，只因为被鲜血浸过无数遍，凝在了衣袍上的血渍将其染成了那样的颜色。

梅懿臣本应该沉睡不醒，但玉京真人抱住他的时候，却还是睁开了双眼，也是这样一双澄澈的琥珀色瞳孔。

洞穿千年，初心未改。

“罢了，我没办法告知你任何事情。我立了禁言咒，今生不会说出半句，否则必得天罚，神魂寂灭。”

玉京真人长叹一声：“你应当知道，我这一次我没办法救你。”

“道心破碎，神魂残损，经脉俱断，你能活到现在靠得是你曾经渡劫期的修为底子，换作其他任何一人，早就死得坟头草有半人高了。”

梅懿臣不知是不是被这句混不吝的话语逗笑，嘴角处露出浅淡的一抹笑意：“多谢前辈告知，那晚辈如今，究竟还有几年？”

“最多不过三年。”

“但若是如你这般折腾，恐怕只有一年时间。”

十日前他桃花源突然被撕开了一道口子，没等他带着弟子卷铺盖走人，一柄炽焰魔刀竖着插入距他脚面前方半寸的青砖地面。

紧接着一道身影出现在他面前，来人周身密布一层黑色鳞甲，额头两只布满金色咒箍的魔角，一双赤金色竖瞳仿佛燃烧的烈火能将一切焚毁。

浓烈的血气弥漫，吓得玉京真人想去死一死。

即使是这样一副骇人模样，顾愈却将一人轻柔揽在怀中。

沉睡青年身形瘦削，周身是被罡风切开的细碎伤口，但玉京真人一眼便看出那是曾经的昆仑师叔祖——梅懿臣。

玉京再次长叹了一口气。

梅懿臣昏睡了十日，这是十日里不仅每日流水的珍惜丹药草药掏空了他的家底，连带着顾愈每日晨昏定省般来他大殿中做客。

明明说了能缓解梅懿臣神魂的方法，但顾愈还是雷打不动日复一日前来。

玉京真人回望此生十万年，除开他最初意识懵懂，终年躲避追杀的时候，还没有任何一人能让他过得如现在这般窝囊。

魔头果然是魔头。

思极此处，玉京嘴边勾起一抹坏笑，一副看戏的表情：“其实也不是全然没有办法。你知道陪在你身边那只魔是什么体质吗？”

梅懿臣垂眸，鸦羽般纤长浓密的睫毛遮住了眼中神色。

四柱纯阴，魅魔血脉，是天生的炉鼎体质。

梅懿臣最开始容留十一也是因为觉得这样的体质就算是在修真界也会被人囚禁当作禁脔饲养，十一从前的日子必然很苦，不若收留了十一，在他身边也能庇护一二。

显然，十一的真实实力远比他之前想得强盛很多。

“这样的体质最适合双修，若是与他神魂交融便能蕴养你的神魂。你终日放在身边，当真暴殄天物。”

“你若是怕不好操作，我这里有各种各样齐全的道具和药物，皆可助兴。”玉京为老不尊，继续撺掇。

梅懿臣抬起眼眸，看向玉京真人：“若我也贪图他炉鼎体质，与修真界那些妄图走捷径的败类又有何区别？”

“真人不必劝我，寿数天定。”他是重生之人，多活的这些岁月是多得的福气。

“若是你骨不是骨，肉不是肉，终究不入轮回呢？”

梅懿臣起身微微颔首：“多谢真人告知。”

“我活了千年，这世间留恋之人已逝，留恋之物不存，已经够多了。”

他将自己活成了一座碑，困于昆仑，如今能在剩余的时间里游遍山川大河，也足够了。

“若你待在我桃花源，我可以保你活上十年呢？”玉京放下茶盏，换成了严肃表情。

“我下昆仑便是为了游历山川。人各有志，当年真人从十万大山入世，不也是虽九死而犹未悔。”

梅懿臣大步离去，身后是玉京骂骂咧咧：“喂喂喂，说着是你，扯我老人家做什么。”

梅懿臣再次看到顾愈的时候，他和清风明月两个小团子玩得正好。

清风明月许久没有见过外人，虽然最开始看到顾愈穷凶极恶的模样，但不久便打成一片。

现在清风趴在顾愈的颈上薅着他的头发骑大马，魔尊素日不让人动一下的长发被揉的散乱，明月也不似寻常一板一眼，拍着手笑弯了眼。

半刻钟后，清风明月回到了殿内。

大殿冷冷清清，正午时分的阳光撒不进殿内，徒留一室阴影。

明月点燃了蜡烛，看着他师父盘坐在蒲团上坐没坐样，一杯一杯续着茶水。

“师父您无不无聊，拔了自己的须子熬水再喝下去。”

玉京摆了摆手：“小明月你成天板着一张脸，师父我这是以形补形，你当真不懂生活情调。”

清风在一旁傻乎乎的乐着，他天生心智有缺，化形学得也不精。

一不小心，头上便开出了几片碧绿的扁平状叶子，上面顶着几颗朱果。

“仙尊还会来吗？”清风懵懂地问。

他很久很久没有见过世外之人，也没见过仙尊这般神仙般的人物。

“他真好看，会抱着我们，另一个高个子还会陪我们玩，让我骑大马。”

“他好香。”明月如是说。

“瞅瞅你们两个没出息的样子。”玉京的拂尘柄在两个小弟子的脑袋上各敲了一下，发出了两声脆响。

“一个个魂儿都被他勾走了。”

见清风、明月还是沉浸在失落当中，玉京最终还是安慰道：“山高水长，你们以后还会见到他的。”

玉京缓缓起身，看着两个雀跃欢腾的小弟子，表情没有了见梅懿臣时的那种混不吝，转而凝重起来。

“快收拾东西，这里不能久留了。”他对着明月说，拂尘甩了甩，走出了三清殿外。

远处山间掠过几行大雁，明月抬头望见，心下一紧。

“快一点，”明月声音体醒清风，两个人快速收拾出一个小包裹，悄无声息跟着玉京出了大殿。

“要去哪里？”明月清风刚走出大殿，几只大雁呼得俯冲而下，落地时化作几道蒙面黑衣人。笑着挡住了两人的去路。

远处是乌云漫天雾霭沉沉，危险悄然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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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遇桃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