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渊是被一种近乎窒息的冰冷攫住的。
上一秒意识还沉在加班后混沌的黑暗里,下一秒,汹涌的、完全不属于他的记忆碎片,裹挟着浓稠的罪恶感,如同冰锥狠狠凿进他的太阳穴!
奢华却压抑的书房,昂贵的波斯地毯上,蜷缩着一个单薄的身影。
苍白的手指死死抠着地毯繁复的花纹,指节因用力而泛青,细微的、压抑到极致的呜咽声断断续续。
而“自己”——那个顶着墨渊名字的、面容模糊却眼神酷戾如冰的男人,正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唇角勾着一丝残忍的兴味。
皮鞋尖随意地、却带着侮辱性地踢了踢地上人的小腿,换来一阵更剧烈的颤抖和绝望的瑟缩。
“温辞……”
一个名字,带着血腥味,从那冷酷的唇齿间碾磨出来。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拧绞……
墨渊猛地睁开眼,急促地喘息,额角瞬间沁出冰冷的细汗。
眩晕感尚未褪去,眼前陌生的景象让他瞳孔骤缩。
不是他那间狭小的出租屋。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修剪得一丝不苟的葱郁草坪和远处几栋极具设计感的现代建筑。
空气里弥漫着旧书卷特有的油墨与尘埃混合的气息,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昂贵香氛的余韵。
图书馆?
一个……异常豪华的大学图书馆?
他低头,骨节分明的手指下意识抚上胸口,隔着质感上乘的深灰色羊绒衫,能感受到心脏在胸腔里狂乱地撞击。
指尖冰凉。
那记忆……那画面……清晰得如同亲历,冰冷粘稠的负罪感和一种灭顶的恐惧感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不是梦。
一个荒谬却又无法抗拒的认知瞬间击中了他——他穿书了。
穿进了那本他通宵赶稿时,为了寻找灵感而随手点开的、充斥着狗血与强制的**小说里。
而他现在的身份,是书里那个权势滔天、性格阴鸷扭曲、对主角受温辞极尽折磨之能事的终极反派——墨渊!
“嗡……”
大脑一阵轰鸣……
书中的情节如同倒灌的洪水,疯狂涌入:他如何利用权势将温辞禁锢在身边,如何摧毁温辞的学业、名誉和仅有的自尊,如何在精神与□□上对他进行双重凌虐,直至那个温软坚韧的灵魂被彻底碾碎、走向死亡……
而刚才闪回的记忆碎片,不过是那漫长酷刑中微不足道的一帧。
窒息感再次袭来,墨渊猛地扶住身旁深色的胡桃木书架,指尖用力到泛白,才勉强稳住摇摇欲坠的身体。
胃里翻江倒海,几乎要呕吐出来。
他成了那个施暴者?
那个……
亲手将温辞推向地狱的刽子手?!
“呵……”
一声极轻的、带着点玩味笑意的叹息,自身侧不远处传来。
墨渊如同受惊的猛兽,倏地转头。
生理性的厌恶和高度警惕让他瞬间绷紧了全身肌肉。
几步之外,倚着一个书架站立的青年,正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那人穿着一件米白色的宽松薄毛衣,衬得肤色愈发白皙,容貌精致得如同精心雕琢的艺术品。
他唇角噙着一抹恰到好处的、近乎纯良的笑意,眼神却像淬了冰的琉璃,带着一种洞悉人心的、冰冷的审视感。
玉灵簌。
书中前期最重要的反派之一,心思缜密如毒蛛,以玩弄人心为乐。
此刻,他那双漂亮的眼睛正落在墨渊苍白失态的脸上,仿佛在欣赏一出意料之外的有趣剧目。
“墨少?”
玉灵簌的声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朗,尾音微微上扬,透着股漫不经心的亲昵,“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做噩梦了?”
他随手从书架上抽出一本厚重的精装书,修长的手指漫不经心地划过烫金的封面,姿态优雅闲适,目光却像细密的针,牢牢钉在墨渊身上。
墨渊的神经瞬间绷紧到极致。
原主与玉灵簌的关系是带着距离的熟稔,玉灵簌对“墨渊”有着一种扭曲的、近乎崇拜的执着,同时又带着毒蛇般的试探。
任何与原主人设不符的破绽,都可能被这只毒蜘蛛无限放大,成为未来致命的隐患。
他强迫自己压下翻涌的情绪,属于原主的那份浸入骨髓的冷漠和疏离感迅速覆盖了眼底的惊涛骇浪。
他站直身体,微微侧头,下颌线绷出一个冷硬的弧度,视线冷淡地扫过玉灵簌,声音低沉平稳,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悦:“没事。这里太闷。”
没有解释,没有多余的情绪。
这是原主对待玉灵簌的惯常态度——居高临下又不容置喙的漠然。
玉灵簌眼底的笑意似乎更深了些,他掂了掂手中的书,书脊在掌心发出轻微的叩击声。“闷?”
他歪了歪头,眼神像滑腻的蛇信扫过墨渊微汗的鬓角,“确实,这天气……怕是要下雨了。”
他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窗外阴沉下来的天色,随即又状似无意地提起,“对了,刚才好像看见温辞往这边来了?怎么没见着人?”
温辞!
这个名字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墨渊的心尖。
他几乎能听到自己血液奔涌的声音。
玉灵簌在试探!
用温辞这个名字,试探他对那个“猎物”的态度是否如常!
一股冰冷的怒意混杂着对温辞境遇的焦灼,瞬间冲上头顶。
他必须尽快找到温辞!
在他这个“恶魔”造成更多不可挽回的伤害之前!
“没看见。”
墨渊的声音更冷了几分,带着明显的不耐烦,仿佛“温辞”这个名字只配得到他如此轻慢的回应。
他不再看玉灵簌,径直转身,大步流星地朝着图书馆深处、温辞记忆中常待的那个靠窗的僻静角落走去。
每一步都踩在冰冷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回响,如同他此刻擂鼓般的心跳。
他必须见到他!必须阻止那该死的剧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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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图书馆另一侧,靠近巨大落地窗、被层层书架隔开的最幽静角落里。
温辞猛地从摊开的厚重金融学课本上抬起头,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跳了一拍!
紧接着,便是失控的、擂鼓般的疯狂撞击,几乎要撞碎他的胸腔!
一股无法形容的、源自灵魂深处的巨大恐惧,毫无预兆地席卷了他,瞬间将他拖入冰冷刺骨的深海!
窒息感扼住了喉咙,视野边缘开始发黑,无数破碎而狰狞的画面在眼前疯狂闪回——
冰冷的地板,沉重的喘息,皮鞋尖踢在腿骨上的闷痛……
男人居高临下、带着残忍审视的冰冷目光……
还有那张脸,那张无数次出现在他噩梦尽头、刻入骨髓的、属于墨渊的脸!
“呃……”
一声短促而压抑的呜咽不受控制地从他喉咙里挤出。
温辞猛地用手捂住嘴,指尖冰凉颤抖,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惨白。
冷汗几乎是瞬间浸透了单薄的棉质衬衫,紧贴着瘦削的脊背,带来一阵阵战栗的寒意。
怎么回事?
这种濒死般的恐惧感……
怎么会……
他仓惶地环顾四周。
午后的阳光被厚厚的积雨云吞噬,光线变得异常昏暗。
空气沉闷得如同凝固的铅块,带着暴雨将至的粘稠湿意。
周围很安静,只有远处隐约传来的翻书声和空调低沉的嗡鸣。
没有墨渊。
没有那个恶魔。
这里是图书馆。
是他刚入学不久、努力想要重新开始的大学校园。
不是那个地狱般的、囚禁了他无数日夜的牢笼。
可是……
为什么?
为什么恐惧会如此真实?
真实得仿佛那些被践踏、被凌辱、被一点点碾碎尊严和希望的痛苦,就在上一秒才刚刚发生?
温辞急促地喘息着,像一条被抛上岸濒死的鱼。
他试图抓住眼前的课本,抓住桌沿,抓住任何一点“现在”的、真实的触感来对抗那灭顶的洪流。
指尖触碰到的纸张冰冷,桌面坚硬,可那令人作呕的、属于墨渊身上的冷冽松木香混合着血腥气的幻象,却如同跗骨之蛆,死死缠绕着他的感官。
不行……
不能在这里……
不能倒下……
一个无比清晰的念头如同闪电劈开混沌:逃!
立刻离开这里!
离那个名字,离那个可能带来一切厄运的源头,越远越好!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身体被恐惧麻痹的僵硬。
温辞猛地推开椅子,甚至顾不上收拾摊开的书本和散落的笔记,踉跄着站起身。
眼前阵阵发黑,他扶住书架勉强稳住身形,跌跌撞撞地朝着图书馆出口的方向冲去。
脚步虚浮,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摇晃,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的气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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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渊几乎是凭着一种近乎直觉的指引,穿过一排排高耸的书架,朝着那个记忆中最深处的角落疾行。
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每一下都带着冰冷的恐慌。
玉灵簌那带着毒刺的试探眼神还在脑中挥之不去,但此刻占据他全部心神的,只有那个名字——温辞。
他必须立刻见到他!
确认他是否安全!
然后……
然后尽一切可能去弥补,去阻止!
转过最后一个高大的书架,那片靠窗的僻静区域映入眼帘。
午后的光线被厚重的乌云彻底隔绝,角落显得格外昏暗。
一张临窗的长桌孤零零地立在那里,桌面上摊开着书本和笔记,一支笔滚落在地板上。
椅子上,空无一人。
墨渊的脚步猛地顿住,一股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了他的心脏。
人呢?
刚才的记忆碎片里,温辞明明常在这里自习……
“嗒…嗒…嗒…”
一阵急促而凌乱的脚步声,夹杂着压抑不住的、破碎的喘息声,从不远处的另一排书架后传来,正朝着出口方向仓惶移动!
是温辞!
墨渊瞳孔一缩,身体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
他猛地转身,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追了过去!
几步绕过书架,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单薄背影瞬间撞入他的视野!
瘦削的肩膀在昏暗的光线下微微颤抖,奔跑的姿势带着一种惊弓之鸟般的仓皇和虚弱。
深色的头发被冷汗濡湿,几缕狼狈地贴在白皙脆弱的颈侧。
即使只是一个背影,也清晰地传递出濒临崩溃的巨大恐惧和绝望。
是他!
真的是他!
“温辞!”
墨渊脱口而出,声音因为急切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揪心而微微发哑。
他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只想立刻追上去,确认他的状态,将他从那无边的恐惧中拉出来……
然而,就在墨渊即将追上,距离温辞仅剩几步之遥时——
前方仓惶奔逃的人影,像是被这声呼唤狠狠刺中了最深的伤口,身体骤然僵直!
如同被无形的电流狠狠击中,温辞猛地刹住了脚步!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滞。
墨渊也停住了脚步。
隔着几步昏暗的空气,他看到温辞极其缓慢地、极其僵硬地,一点一点地转过身来。
那张脸终于暴露在墨渊的视线里。
清俊,苍白,毫无血色。
像一张被雨水打湿、即将破碎的薄纸。额发被冷汗浸透,湿漉漉地贴在光洁的额头上。
而那双眼睛……
墨渊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瞬间停止了跳动。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曾经在书中描写过的温润清澈早已荡然无存。
此刻,那双漂亮的眸子里,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浓稠得化不开的惊惧!
瞳孔因为极致的恐惧而剧烈收缩着,如同受惊的幼鹿,倒映着墨渊高大的身影,却仿佛倒映着来自地狱的恶魔!
那眼神里,是刻骨的、深入骨髓的恨意!
是被唤醒的、最深最痛的创伤!
是濒临死亡的绝望……
对眼前这个人的,最原始的、如同面对天敌般的恐惧!
温辞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他看着墨渊,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巨大的恐惧已经彻底攫住了他的声带,扼住了他的呼吸。
他只能死死地盯着墨渊,仿佛要用尽全身的力气去确认眼前这个“恶魔”的真实存在,同时身体却在本能地向后瑟缩,想要拉开哪怕一厘米的距离。
空气死寂。
图书馆深处悠扬的背景音乐在此刻显得无比遥远。
只有温辞那压抑到极致的、破碎的喘息声,如同濒死的小兽,在两人之间狭窄而冰冷的空间里回荡。
墨渊被那眼神钉在原地,浑身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他知道温辞恨他,怕他,但文字的描述,远不及亲眼所见这双眼睛里的地狱来得震撼和……诛心。
那恨意和恐惧,是前世的“墨渊”亲手刻下的烙印,如今却由他来承受这滔天的业火。
他想开口,想解释,想告诉他一切都不同了,可喉咙像是被滚烫的铅块堵住,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就在这时——
“哟,这么巧?”
一个带着轻快笑意的声音突兀地插了进来,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
玉灵簌不知何时已经踱步到了附近,此刻正斜倚在几步外的书架旁,手里还随意地翻着那本精装书。
他漂亮的脸上挂着无懈可击的、近乎纯良的笑意,目光在浑身僵硬、恐惧得几乎要碎裂的温辞和脸色铁青、如同被施了定身咒的墨渊之间来回逡巡,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冰冷的探究与玩味。
“墨少,温同学,”
玉灵簌的视线最终落在温辞惨白如纸的脸上,唇角弯起的弧度更深了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恶意,“这是……怎么了?温同学脸色可不太好啊,需要帮忙吗?”
他语气关切,眼神却像毒蛇的信子,舔舐着温辞显而易见的崩溃。
玉灵簌的出现,如同在紧绷到极限的弦上又加了一根稻草。
温辞本就濒临崩溃的神经被这突如其来的、带着毒性的声音彻底撕裂!
玉灵簌……
这个前世同样带着伪善面具、无数次在墨渊的默许甚至纵容下,对他落井下石、极尽羞辱的帮凶!
他的出现,瞬间将温辞拉回了那个孤立无援、被所有人肆意践踏的深渊!
“不……不要过来!”
一声嘶哑到变调的尖叫,终于冲破了恐惧的封锁,从温辞颤抖的唇间爆发出来。
那声音里蕴含的绝望和惊惶,如同淬了冰的刀子,狠狠扎进墨渊的心脏!
“别碰我——!”
温辞猛地后退一大步,身体重重撞在冰冷的书架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那双盛满惊惧和恨意的眼睛,死死地、绝望地瞪着墨渊伸出的手,仿佛那不是手,而是即将扼住他喉咙的毒蛇。
下一秒,温辞像是耗尽了所有的力气,猛地转身,用比刚才更加疯狂、更加不顾一切的速度,朝着图书馆那扇象征着“外面”的、沉重的玻璃大门,跌跌撞撞地狂奔而去。
单薄的背影消失在门外阴沉的天色里,只留下满地狼藉的恐惧和一声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绝望的控诉在死寂的空气中回荡。
墨渊伸出的手僵在半空,指尖冰冷。
玉灵簌饶有兴致的轻笑如同毒针,刺入耳膜。
窗外,酝酿已久的暴雨,终于撕开了沉闷的帷幕,豆大的雨点狠狠砸在图书馆巨大的落地窗上,发出噼啪的爆响。
蜿蜒的水痕迅速模糊了窗外的世界,也模糊了那个仓惶逃离的背影。
冰冷的雨水,仿佛也浇在了墨渊的心头。
他来了。
他带着满身的罪孽和迟到的救赎之心来了。
可那个被伤得千疮百孔的灵魂,却在他靠近的瞬间,选择了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嘶喊着逃离。
“别碰我——!”
那三个字,是温辞用血泪刻下的界碑,横亘在他们之间。
墨渊看着自己僵在半空、仿佛还残留着前世血腥的手。
这双手,还能真正触碰到那个破碎的灵魂吗?
这既定的、染血的命途,又该如何……渡?
开文大吉[加油][加油][加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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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渊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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