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轻舟发现了白枳。

雾濛的天空，扭曲的太阳。

刚下过雨的绿草地散发着青草的味道，搬家的工人忙碌地抬着一副又一副装饰着美丽画面的画框进屋。他们动作一致，就像是绘本里面被创造出来的傀儡一样。

在这忙碌的时刻，当时年纪才十岁，正跟别人打完架，脸上挂着伤的李轻舟撇着嘴，在回家的路上。

他家道上，停了一辆大货车，被/操控着的大人，正机械地重复自己的动作，把车上面的东西搬下来，然后放进他家对面，那一栋大得可怕的别墅里面。

李轻舟好奇地瞥了一眼，然后走过。

突然，他的脚步停了下来。

大家都太忙了，于是无人在意，有一个坐在轮椅上的美丽人类。

他坐在大货车的另外一边，被车的壁垒与黑的影子挡得完完全全。他看起来跟李轻舟差不多大，美丽的脸庞精致得不太像是现实里会存在的人。他像是搬家工人正在搬动的一幅画，但如果真的是画，画中人是不会有像是断链了的珍珠一样砸下的眼泪。

无人在意，无人察觉，无人询问。

少年默默哭泣着，为自己心中无法疏解的情绪。

来往的人是那么吵闹和匆匆。

李轻舟停在他的面前，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

少年注意到一双停在自己前面的脚，他抬起头。

因为他抬头的这个动作，他的眼泪掉得更快了。

李轻舟一身脏兮兮的，他想要用自己的衣服给面前的人擦眼泪，但是又觉得自己的衣服脏。于是他只好用衣服擦自己的手，擦到皮肤生疼，他才小心翼翼地朝他伸出手。

少年也不害怕，隔着眼泪看他。

李轻舟的手指放在他的脸上，轻轻地抹去他的眼泪。

少年因为他的动作，眼泪更是像破堤洪水一样更加凶猛了。

李轻舟蹲下去看他。

少年的视线跟着他走，也低下了头。

青天可见，李轻舟敢发誓，他当时只是很怜爱面前哭得不停的小可怜，于是，他用自以为很温柔的声音对他说，“小妹妹别哭了，是谁在欺负你？”

在当时，李轻舟是出了名的混世小魔王，整天打架闹事，时不时就被请家长，说话要么大声嚷嚷，要么冷嘲热讽，他会有这样温柔的态度，简直就像是梦里才会发生的事情。李轻舟说完那句话以后，自己很满意。

谁料，在他说完那句话以后，少年立刻不哭了，甚至用还带着眼泪的大眼睛，冷冰冰地看着他。

是会刺破人的心的冰冷。

李轻舟一愣。

就在李轻舟看他，他看李轻舟，两人之间一句话都没有的时候，一个美丽到无法形容的女子从别墅里面走了出来。

“小柑橘，你在跟谁说话？”她的声音性感悦耳。

李轻舟抬头去看，立刻看到了让他张大嘴巴的一幕。一位成熟风韵的大美女双手插腰，走到了少年的背后，少年的长相跟她有七分相似，不用细想，也能猜到他们两个人的关系。

“哎呀，好可爱的小朋友。”白芙看到了李轻舟，伸出手，摸了一把他的脸。

在她的手离开的时候，李轻舟闻到了香香甜甜的味道。

“你交到朋友了吗？”白芙低头看着冷脸的儿子，笑嘻嘻地夸奖道，“我的儿子真是厉害。”

“儿子？”李轻舟的反应很快，他的脸色僵住了。

白芙似乎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她的双手放在少年的肩膀上，笑盈盈说道，“这是我的儿子白枳，虽然长得是有点像个女孩子，但确实是个男孩子。小朋友，以后还请你多多照顾他。”

李轻舟看向白枳，嘴角抽了抽。

白枳撇开眼睛，表情别扭。

李轻舟觉得，他跟这个人一定合不来。

后面，李轻舟被他的母亲叫回家吃饭去了。他一边跑走，一边忍不住回头。这一个地方，会出现这么一对母子，本来就很稀罕。那一位成熟的女人没有回头，她的手依旧放在白枳的肩膀上，望着前方。倒是白枳，他的脑袋动了动，然后半转过头去看李轻舟。

李轻舟对上他琥珀色的眼睛，忽然觉得天空都更亮了。

若干年后，不少人知道了李轻舟跟白枳是怎么认识的，听到这个故事的人纷纷表示，这是一个好故事，是一场不错的邂逅。

李轻舟也是这么觉得的，直到他发现白枳后来无数次对自己甩脸，就是因为这一次见面。

李轻舟走了之后，那些搬家工人还在忙碌。运送过来的东西很多，一时半会根本不能搬完。白芙放在白枳肩膀上的手渐渐用力，她无奈地叹气，“小柑橘，我要走了。”

白枳低下头，眼睫毛上还挂着泪珠。

“听我说。”白芙走到他的面前，蹲下去，抱着他的脸颊，心疼地看着他，“这一件事情不是你的错，剩下的事情我会去处理。你就……暂时跟叔叔婶婶在这里，可以吗？”

“暂时是多久呢？”白枳的声音清脆香甜，像是软糯的点心一样。

越是纯粹的心意，越是容易伤害人并且受伤。

白芙摸着他的脸，没有说话。

白枳懂了，他推着轮椅，离开白芙。

天空的太阳炽热，白芙站起来，影子投落在地板上，越拉越长。她看着白枳进到别墅里面，没有跟上去。不一会儿，一辆豪华轿车驶到了她的旁边，里面的人打开了车门。

“事情处理好了吗？”里面的人探出一个头，看着白芙，“有记者跑过来了，我们要赶紧离开。”

“可以了。”白芙干脆利落地上车。

“你隐婚还生下了一个孩子这件事情，已经有人在讨论了，我们必须要考虑一下怎么应对……”经纪人碎碎念。

白芙没有把他的话听进去，她在离开的时候望向别墅。在时间的间隙，白枳已经跑上了别墅的二楼，他打开了窗，目送白芙远去。

白枳的眼中世界一下子变了色彩，他待在白花花的空荡荡房间里，看着白色一瞬间变成黑色。屋内的色彩让他窒息，他仰头望着天空，天空已经布满漩涡，他的灵魂被吸走了。

白枳不知道自己在这一间屋子里待了多久，脚步声响起，由外而近，一对夫妻打开了房间的门，来到了白枳的面前。

“小枳。”川思之对他说，“我们要布置房间了，一楼有两间房间，你想要睡哪一间。”

白枳的手转动手轮圈，把轮椅转过去，看着两夫妻，“我的画呢？”

“你的画太多了，一楼的房间太小了，所以我们把画室布置在了二楼。”明芝告诉他。

白枳毫不犹豫，“那我住在二楼。”他要跟他的画还有画室一起。

川思之哭笑不得地看着他，“你住在二楼？你平常要怎么上二楼？这里可没有电梯。”

白枳一愣，随后他想了想，改变了表情，他的眼睛一眯，微微一笑，天真无邪说道，“叔叔抱我上去呀。”

川思之一哽。

白枳完全不觉得自己的要求有多么任性，他单纯地看着川思之，“我待在画室的时间很长的，不会麻烦你每天都把我搬搬抬抬。”

明芝皱眉，“我们不是那个意思。”

白枳笑了笑，然后闭上眼睛靠在椅子上。他说完自己的话，就没有跟他们交流的打算了。

一时无言。

川思之说，“那你先在这里待着，我们去把你的东西搬上二楼的房间。”

白枳点了点头，“麻烦了。”

他一点都不觉得麻烦别人。

忙是他们的事情，白枳要做的事情就是好好待着。东西太多了，他们收拾到天黑了都没有完成。

川思之跟明芝决定先吃饭。

送饭的人快要来到，川思之到房间找白枳。“小枳，我抱你下去吃饭。”

白枳看着他走向自己，当川思之朝他伸出手的时候，白枳为了方便他抱起自己，抱住了川思之的脖子。

川思之看着白枳的脸，不由得感慨万千。

别墅内部有旋转楼梯，上下楼的话直接从这里爬楼梯就可以了。白枳是小孩子，但是川思之今天太疲惫了，抱着他，觉得脱力，发出了难受的喘气声。

白枳听着他发出辛苦的声音，不仅不愧疚，反而露出了高兴的笑脸。

满足的笑意让这张脸熠熠生辉。

明芝在一旁看着这一副场景，心情复杂。

川思之将白枳抱下楼，明芝把轮椅搬下来。

白枳坐在轮椅上，默然等待。

明芝说要去外面拿饭菜，立刻着急地拉着川思之，把他拉到别墅外。

“你做什么？”川思之被她硬扯着，衣服都被扯变形了。“几盒饭菜，一个人去拿不就好了。”

明芝把川思之按在角落里，然后不安地看了一眼别墅。她确定根据这个距离，白枳不会听到他们说话的声音以后，立刻指着自己的老公，凶巴巴道，“我警告你，不要靠他那么近。”

“什么意思？”川思之看着自己的老婆，不满她的警备状态，“那个女人可是给了我们一大笔钱，让我们照顾小枳的。你钱收得那么爽快，做事倒不利索。”

“笨蛋，我不是要说这个。”明芝的声音忍不住变大，“你知道那个女人为什么要把他赶出北城吗？”

川思之抓了抓后脑勺，他还真的不知道。

白枳在北城肯定比在苏南方便，为什么要让他回来这里？

明芝鬼鬼祟祟，她虽然听说了缘由，但是其实她本人也不太敢相信那个故事。“我听说，白枳勾引了他的家庭教师，那个家庭教师想要带着他私奔。幸好那个女人跟行止及时找到了他们，然后把小枳给带回来。后面，那个家庭教师纠缠不休，城北学校那边所有人都知道这件事情。所以白枳才不得不离开城北。”她紧紧抓着自己老公的衣服，“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川思之皱眉，“小枳今年才十一岁啊。”

“不管，总之那个小孩心理不正常，你不要靠他太近！”她害怕自己的丈夫也会被诱惑。

川思之没有想到白枳离开城北的原因是这个，整个人都傻掉了。

据明芝打探到的消息，白枳是一个过分早熟的可怕小孩。

这样的白枳，坐在轮椅上，看向堆在边上的纸盒，里面是还没有摆出来的东西。

白枳推着轮椅过去，把掉在地板上的一叠白纸捡起来。

他白皙的手摸着一张张白色的纸，眼睛闪闪发亮，单纯又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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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画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