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得知游萧已经离开了汀州府,苗笙便特意去找聂云汉与卓应闲辞行。
他可以不跟游萧打招呼,但是总得跟主人家说一声,不然实在太不像话。
聂云汉两人对此并不意外,因此也没有劝他,只是安抚他两句,祝他能够顺利寻到自己的身世。
聊了几句之后,聂云汉先离开,留卓应闲与苗笙单独交谈,说些悄悄话。
卓应闲从书柜里拿出一个木箱,放在桌上,打开之后,最上面放着一个被塞得鼓鼓囊囊的信封,还有一个荷包,下边还有一些东西,用抽绳袋子装着,看不出装了些什么。
“先前得知你想走,我便替你做了些准备。”他把信封跟荷包放在苗笙面前,“笙哥,萧儿做生意的第一笔钱,就是你之前挣的,他现在生意做这么大,自然也有你的一份,这钱是你的,别不好意思收。”
苗笙打开那信封,粗粗算了算那些银票,足够自己过上一年不愁吃喝的日子,荷包里装的是碎银子,也足够他一个月的开销。
他其实没打算推辞,毕竟自己现在身无分文,要离开的话肯定是得带些银钱,逞强没什么用,原本卓应闲若是不给,他也打算开口借一些,等自己赚了钱再还给他们。
但是现在想想,游萧发家用的是自己的钱,那他确实觉得自己拿一些钱也无可厚非。
看来十年前我也是个赚钱小能手!
卓应闲拍拍那信封,又道:“这其实只是一部分,十年的红利加在一起肯定不止这些,但我怕你一个人带这么多钱离开,容易有风险,因此先拿这些给你。”
他从木盒中取出了一枚小小的令牌:“如果钱花完了,你拿这块令牌,随意到任何一个唤笙楼分舵,或者万客楼分号的柜上去支取,想要多少他们都会给你。”
苗笙好奇地接过来端详,那令牌不过巴掌大小,通体银白色,虽然是金属制成,但分量很轻,不知道是什么材质。
正面刻着一个“游”字,背面刻着一朵绽放的五瓣梅花,角落里还有一些繁复花纹,看起来十分淡雅高贵。
“这是萧儿手令,一共只有五个,江湖与行商两道基本都认得这纹样,你带着它,若是遇上了麻烦事,拿出来给人看一看,识相的人便不会再找你麻烦。”卓应闲叮嘱道,“若是遇上一些不长眼的,你也别慌,着人给唤笙楼分舵或万客楼分号报信,定有人来帮你处理。”
苗笙连连点头:“多谢你想得这么周到。”
卓应闲淡淡笑道:“都是自家人,别客气。”他从木盒里将那抽绳布袋取出来打开,“还有这些防身工具,我教你怎么用。”
布袋里装的是一卷黑色厚实的粗布,等他将这卷粗布展开,苗笙发现这其实是个大号“笔卷”,只不过里边每一格插的不是笔,而是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卓应闲开始逐个给他介绍:“这个叫轻刃,每按一下机关可以弹出一截刀尖,最长可以弹出三截,平时刀尖可以完全折叠在内,不会伤到人;”
“这个是萧儿改制过的袖箭,携带方便,安全性高,但是箭尖上淬有迷药,千万不要随意触碰,若是不小心碰到也别怕,解药在这边;”
“这个是萧儿根据以前汉哥他们赤蚺专用的火折子改的,一头蓝光是磷火,不怕水,雨天可以用,一头红光是普通火,可以用来点蜡烛,照明的话用蓝色这头,旋转铁筒能调整光线强弱;”
“还有这个娃娃头,里边也有机括,上好劲儿之后扔出去,受到撞击,它便会发出声音,冒出黑烟,实际上是用来吓人的——毕竟你手无缚鸡之力,给你太多武器反而容易招来灾祸,带着这个,关键时刻扔出去,可以转移别人注意力,借机逃跑。”
苗笙看到这些新鲜物事,好奇得不得了,托着腮听得聚精会神。
等卓应闲说完,他又问:“那个‘翅’……”
“‘翅’太危险了,不能给你带。”卓应闲遗憾地说,“现在的‘翅’也是萧儿改造过的,汉哥那会儿用的时候还得一只手摇动摇杆,带动齿轮运转,现在萧儿这个弄了个什么……发条,只要上足了劲儿,它能自行运转至少一个时辰。但现在只有受过训练的人才能用。”
苗笙连连摆手:“我没有要带,就是好奇。”
他其实心里有些遗憾,上次晕倒了,没好好感受飞翔的感觉,以后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
要是和游萧没有发生那件事就好了,两人现在也不至于这么尴尬。
“游公子……果然多才多艺。”他看着眼前这琳琅满目的小玩意,不禁感叹道。
卓应闲深深地看着他:“笙哥,萧儿论样貌、性情、才学,都是一等一的,你真的对他……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上一次借舆图,对方没提起这事儿,现在终于是开口了。
苗笙沉默片刻,垂眸道:“我现在,实在不想谈情爱之事。”
没感觉自然是不可能的,毕竟那么大一个唤笙楼主,活生生从话本里走出来的完美角色,自己这颗断袖之心若是不被这样的人所吸引,那怕不是瞎了眼。
欣赏肯定是有的,而且十分欣赏,但要是上升到感情,他就只想逃跑。
原因很复杂,一时难以剖析明白,他也不想说太多。
卓应闲也不忍心逼他,没有再追问,只是问:“要走的事,你有没有跟他说?其实你若说的话,他也不会强行挽留。”
“没有,不知道怎么说。”苗笙攥着那枚令牌,拇指指腹轻轻摩挲着中间的那个“游”字,“我走了,他应该能明白我的想法,他那么聪明,应当会死心,没必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卓应闲想说,你可知萧儿这么聪明的人最执着,最不怕失败,否则他也不会拥有现在的成就,但想了想,他终究是没有说出口,只是淡淡笑了笑。
“对了,他小时候若是不开心了,我都怎么哄他?”苗笙转移话题,苦笑道,“毕竟是我不告而别,想聊表歉意。”
卓应闲怔了怔,忍俊不禁:“你从不哄他,随他闹,说他闹累了自己就消停了。”
苗笙:“……”
听起来像是我会干的事。
心里好像更加愧疚了。
“那他有什么喜欢的点心之类的东西?”苗笙又问,“我可以跟厨子学了做给他吃。”
卓应闲摇摇头:“萧儿对这些都很随意,没有特别偏好,要说喜欢,也都是你以前喜欢的那些。”
苗笙哽住,好吧,可惜这些我都不喜欢了。
谁知卓应闲回忆着又道:“他八岁那年喜欢过一只兔子,叫白玉儿,养了好久,兔子离世的时候他还很是伤心了一阵,打那以后他就没再养过什么活物。”
“白玉儿?白兔吗?”苗笙来了兴趣。
“嗯,雪白雪白的,身上一根杂毛都没有。”
得了这个启发,回到自己房间,苗笙便叫小丫鬟帮自己找来了材料,忙忙活活熬了一个通宵,终于把这个表达歉意的礼物做好了。
看看成品,他很满意,心想难怪自己曾经是带过孩子的人,针线活信手拈来,手艺着实不错。
带上抓好的药,再把为数不多的衣裳打包好,自己这套离开的行囊就准备齐全了。
卓应闲还给他准备了一辆精巧特别的马车,是银白色金属包着上好的木材,车里也有机关,能从各个角落射出箭来,遇上危险可以放箭自保,这机关还能自动上两回箭,若是用光了,可以找唤笙楼分舵的人给重新装上。
苗笙拒绝了他给安排的车夫,理由是不想害人跟自己背井离乡,表示到了汀州府城里,自己会另寻一个合适的小厮跟随。但是在卓应闲坚持下,他答应让车夫送自己进府城。
第三天,是七月初九,几天后就要立秋,靠海的汀洲已经比前阵子凉爽了许多,天气风和日丽,利于出行,苗笙告别了聂云汉与卓应闲,坐上马车,离开了云闲山庄。
游萧一身黑衣,坐在大门的屋顶上,默默目送他坐的马车穿门而过,沿着下山的路,影子渐渐消失在了远方。
他手里拿着苗笙留给他的信,还有一个兔子模样的香包。
那香包手工的确不错,做得惟妙惟肖,兔子全身雪白,眼珠红红的,眼睛弯弯是个笑模样,十分可爱。
信上说:“游公子,多日照顾,苗笙不胜感激,无以为报,只得留这么一个小物件,聊表在下歉意。祝好。”
游萧捏着香包,面无表情,眉心红痣显得黯淡了少。
非要做个哄孩子的礼物,来强调你我之间这不可逾越的“鸿沟”么?
他正出着神,便听身旁传来响声,聂云汉与卓应闲落在门顶上,一左一右地坐在他身边。
聂云汉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儿砸,新的考验开始了,要坚持住啊!”
“我自然是不会放弃的。”游萧勾唇笑了笑,“多谢阿爹的鼓励。”
卓应闲忍不住道:“你接下里有什么打算?虽然做足了准备,我还是怕路上不安全。”
“我会一路守着他。”游萧望着马车消失的方向,淡淡道,“不会让他一个人孤身漂泊。”
云闲山庄在汀洲府城外近郊,没用一个时辰,苗笙就进了热热闹闹的府城中。
其实卓应闲也曾提出送他到城里,甚至要送他到渡头,但都被他拒绝了。
苗笙只是着急离开云闲山庄,其实还是想在府城里多留几天,毕竟上次来这里,只在书坊里转了一圈就晕倒了,他还没来得及在这里逛逛呢。
按照车夫给的建议,他住进了府城一家比较不错的客栈,将行李搬进屋里之后,他便给了赏钱,打发对方离开。
车夫回去应当会告诉卓应闲他们自己的下落,但苗笙并不担心他们会来找自己。
大家都是体面人,如此这般纠缠也没有意思。
一路坐车有点疲惫,他上了床美滋滋睡了一觉,然后戴上缀着短纱的帷帽,腰间别了轻刃,手腕戴了袖箭,换上一件白色的窄袖衣袍,装成江湖客的模样,大摇大摆去逛街。
不知道是不是“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让他身心舒畅,苗笙感觉自己浑身充满了力气,咳嗽也好了很多,胃口大开。
他在府城里最好的饭馆美美吃了一顿午餐,下午把附近主街两侧的店铺全都逛了一圈,买了不少特色纪念品,比如笔墨斋里卖的汀洲特产“海纹笺”,纸质特别好,据说书写流畅不洇墨,还有淡淡海盐的气息;再比如还有汀州府最有名的话本作者的系列话本,够他一路上打发时间。
其实他并不贪心看那种刺激的话本,若按照自己的品味,他更喜欢看故事曲折离奇的那种。
先前只是一时好奇,没想到铸成大错,真是失策!
溜达一圈之后,苗笙发现汀州跟游萧有关的小玩意还真不少,凿成他模样的摇头娃娃、刻着他小像的镇纸,雕成他头像的玉摆件——据说摸摸摆件的头,可以让家里的孩子也变聪明。
转了一圈,他买了个会摇头的游萧木雕带走了,问就是当纪念品,要不就是护身符。
这心思依旧不能细琢磨。
走走停停转了一下午,不知不觉就夕阳西下,华灯初上。
他另选了一家饭馆饱餐一顿后出来,发觉夜间的府城更加热闹,不远处还隐隐传来了丝竹之声。
游萧曾说他擅琴会唱,以前开过乐馆教授音律,但是苏醒之后他还没有过唱歌弹琴的冲动,这会儿听到乐声,不由自主被吸引了过去。
唤笙楼顶层。
游萧坐在桌前悬腕急急书写着什么,听着平小红的汇报。
“……苗公子看起来精神不错,虽然逛了一下午,但并未露出太多疲态,方才在福安号吃过饭,便、便去了月影巷。”
说到这里,一代女侠声音突然开始抖,声音不自觉低了许多:“溜达了几步,进了,嗯,嗯……春、春生馆。”
“啪嗒”一声,游萧手里的笔被他撅断了。
刚“自由”就去逛南风馆,呵,笙儿,你很行。
游萧:是我给你自由过了火。
苗笙:误入藕花深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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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九 跑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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