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男人在别墅大门外嚷嚷不休。

管家很快过来汇报，走到闻非面前低声附耳：

“……是夫人那边的亲戚。”

闻非从藤椅上站起身：“我过去看看。”

因为管家刻意压低声音回避了王嫣，王嫣并没有听见，但还是下意识跟着放下画笔一同站起来：

“什么事啊？都闹到家门口了，我跟你一起吧。”

闻非不太想让她接触这些：

“工作上的，你不用过去，阿嫣，我处理完很快就回来了。”

王嫣哦了声，又慢吞吞坐下。

闻非过去后，那边吵嚷的声音很快低下去，但好几分钟过去，闻非还没有回来。

王嫣盯着画板上画到一半的男人，捏着笔修修改改，心情不知为何越来越烦躁。

感觉这一半画……就像她上辈子走到一半戛然而止急转直下的婚姻，兆头很不好。

上辈子明明没有这么多事啊？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嫣直觉那个中年男人的声音有些耳熟。

……会不会跟她有关？

不行，她还是得去亲眼看看才能安心。

王嫣捏着画笔猫猫祟祟穿过花园，七拐八拐绕到前门侧不远的一棵大树后偷听。

闻非背对着她，同秘书一起正耐心跟那中年男人交涉，奈何对方像是完全不买账，说着说着眼看又要嚷起来：

“你这……你这也太不够意思……直接断了我们的财路不说，让你给孩子安排个学校都……”

因为被闻非和他的秘书挡住，王嫣并没能看清那中年男人的模样，只听见对方嗓门越来越大：

“哈……真要一直闹下去，我倒要看看，谁脸上更无光！”

“王嫣呢？叫她出来！看看她丈夫是怎么办事的……现在的小辈真是越来越无法无天，真是岂有此理……”

“你真敢把事情做绝，那我豁出去脸也不要了，把事情都宣扬出去，直接让大家评评理……哎哟我王家真是养了个白眼狼啊！”

中年男人说着，居然真的就地躺下开始撒泼。

好家伙，跟她有的一拼的泼皮流氓出现了！

王嫣无声瞪大了杏眼。

一方面是因为听见了自己的名字，另一方面是因为，一片混乱中她终于看清了地上中年男人的样子。

是她叔叔。

居然是她的亲戚！

她王家的人专程跑到闻非面前来闹……

认出中年男子的那一刻，王嫣脑袋轰一声炸开，顿觉面上无光脸烧得厉害，难堪极了。

她这下再藏不下去，立刻从树干后跑出来快步上前，面上挤出一个笑道：

“什么事啊？哎呀……”

她走到闻非身侧，瞪了男人一眼，“我叔叔过来怎么不跟我说一声，该我来招待的，你去忙你的吧。”

闻非见她出来神色慌乱了一瞬，但很快又镇定下来：

“阿嫣，是工作上的事，你不太了解，还是我来处理吧。”

说着示意管家带她离开。

但这种情况下王嫣怎么可能走。

她执拗地站在原地，攥紧指尖的画笔：

“叔叔，什么事？”

王志锋看到她却是面色一喜，立刻从地上爬起来，像是找到了主心骨：

“哎呀，侄女你总算出来了，你可要给叔叔做主啊。”

“我这在咱家的餐饮公司做得好好的，侄女婿无缘无故一声不响就把我调岗了，薪水直接砍了一大半，管理层现在一个王家的人也没有……你说说……”

“这还不算，你堂弟这不是马上就要上大学了吗？让他帮忙给安排个学校也一直推三阻四……”

王嫣嫁给闻非以后，因为心态崩盘一直没恢复过来，再加上她本人也不擅长经商，父母的餐饮公司挽救回来后，就一直由闻非替她经营管理着。

上辈子，直到二人离婚，闻非才又交还给她。

老实说，闻非待她算够意思。

到两人离婚时，王家本来挣扎在破产边缘的餐饮公司已完全换了一副模样，公司整体规模扩大了好几倍，业务蒸蒸日上。

如果不是后来又生变故，每年仅靠着餐饮公司的盈利分红，王嫣应该也能潇洒躺平一辈子。

所以——

王志锋的片面之词王嫣是半点不信的。

他的德行王嫣清楚得很，王志锋游手好闲惯了，靠着她父亲的关系硬挤进公司管理层，当初她父母辞世才不过几天，餐饮公司要破产时王志锋便第一个嚷嚷着要分家产卷款跑路。

调岗……她相信闻非自有这么做的道理。

第一个问题跳过。

至于另一个，上学的事……

王嫣忍下难堪和厌烦，追问：

“我堂弟分数多少？想上哪所大学？”

王志锋明显心虚起来，吞吞吐吐，自动回避了第一个问题：“……就，你当初念的那个，听说是好学校……”

她那是自己考的！

“他托福多少分？”

王志锋：“什么？”

王嫣深吸一口气，换了个说法：“我堂弟外语平时能考多少分？”

王志锋：“……好的时候三十几分吧。”

“那差的时候呢？”

“几……十几分。”

王嫣觉得王志锋疯了！

就这儿还想上国外的藤校？早点洗洗睡吧。

“没办法。别说闻非，你找玉皇大帝也没用……但如果堂弟他自己愿意努力最后一年冲刺一把，我可以出钱给他安排老师。”

“你考虑好了再过来联系我。”

王嫣撂下这句话，也不准备再多待，直接拉着闻非就要走人。

跟她叔叔这种不要脸的人扯什么？根本无法沟通，还不如直接叫安保警察。

闻非被王嫣挽着手臂，乖乖跟着她离开。

他垂眸望着妻子沉静姣好的侧脸，心有些荡。

闻非没想到阿嫣会毫不犹豫相信他，在亲人和他之间，她选择了他。他原以为……

阿嫣她、半分也没有因此责怪他。

……

王志锋愣在原地。

他完全没想到侄女比闻非还要不留情面。

眼见两人越走越远，安保也围上前来，王志锋彻底破防，撕去虚伪的假面对王嫣破口大骂：

“王嫣！算你狠！”

“我王家真是白养你了！你自己不要脸攀上了有钱人就半点不顾亲戚死活了？老天无眼，我哥怎么生了你这么个不孝女白眼狼？！”

“你这个——”

话到一半，王嫣刷地扭头，松开丈夫红着杏眼折返，蹬蹬蹬冲上前来，扬手重重扇向王志锋。

啪！

无比清脆响亮的一耳光。

“你闭嘴！你根本没资格代表我爸！”王嫣怒目瞪着王志锋剧烈喘息，声音一反常态格外尖利。

空气死寂一秒。

“我没资格？！”

王志锋被这一巴掌激怒，像只疯狗一样更加发狂，一边要扑上来揍她一边在口中痛骂：

“我再怎么不好也没害过自家人！”

“我呸！小兔崽子，怎么？我戳中你痛处了？你做得别人还说不得？当年要不是你不顾你爸妈他们的意愿非要出国留学，他们好好的怎么可能会死？！”

“都是被你这个丧门星害的！”

“你自己去国外镀完金逍遥回来，扭头巴上钻石王老五就翻脸无情半点不管自家人死活了！克死爹娘不算，你还想瘟掉整个王家？！”

王志锋被一群保安按着仍不死心，瞥见她垂落在半空的左手，瞥见她指间紧攥着的画笔，更加激动疯狂：

“你现在居然还有脸画画？你怎么对得起你死去的爹妈？！”

“你怎么有脸面对王家的列祖列宗！”

“亲手害死自己的爹娘，你怎么还有脸活到现在？！你怎么还不去死？！如果我是你，一年前就该一头撞死在你爸妈——”

耳朵忽然被一双大手捂住，不堪入耳的谩骂似乎一下子远去了。

眼前发狂的中年男子被一堵高大的人墙完全隔开，王嫣整个人被闻非按进怀中，依旧控制不住在发抖。

太冷了。

明明是晴天白日，她四肢却仿佛被浸泡在冰寒的雪水中。

闻非似乎在她耳边说些什么，但她听不见。

全听不见。

面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

王嫣感觉……好像又回到了听闻父母死讯的那天，她和世界隔了一层隔膜，灵魂游离躯壳之外，整个人难以呼吸。

是啊。

如果她不出国……

如果……

她当年为什么不顾父母反对一意孤行非要出国呢？

要是她老老实实待在国内、待在A市就好了。

都是她的错。

……

世界一片黑暗。

再亮起时，王嫣很不适应，伸手挡住眼闭了好一会儿再睁开，才适应过于苍白的天花板。

“阿嫣！”

男人急切担忧的声音在耳畔炸开，王嫣无意识瑟缩了下指尖。

“阿嫣，你醒了，感觉怎么样？还有、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似乎意识到她的不自在，男人声音这次放轻了许多。

但王嫣连回话都懒得。

她觉得很累。

于是很快闭上眼，迷迷糊糊又睡过去。

但是真奇怪啊。

为什么在睡梦中她还能存有意识思考呢？

王嫣乱七八糟想了很多。

想上辈子，她一直把婚后自己疏于画技这件事甩锅给闻非，现在才忽然想通，原来与他无关。

是她自己。

是她在自我惩罚，是父母离世之后，她自己没办法再继续画下去，仅此而已。

因为受不了父母一直以来严苛的批评教育，叛逆期的她发誓，长大以后一定要远离父母，不只要离开A市，她要出国，离父母越远越好。

她才不想继承父母的餐饮公司，她有自己的梦想，她想画画。

所以她不顾父母反对，翅膀硬了便义无反顾追梦去了。

在国外念书的日子前所未有的美好。

远离父母无处不在的凝视以后，王嫣完全抛弃了过去表面的乖巧人设，肆无忌惮表达面具下真实张狂乖戾的自己。

那段时间真的，很美好，非常美好。

一切就像一场美梦。

可然后呢？

美梦破裂……她亲手害死了自己的父母。

命运以一种极为荒诞又惨烈的方式向她宣告：

你走的那条路是错的。

孩子，回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