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为什么怕他

在场纵非人人均懂战场军务之事,然,殷烽履历之彪悍,大齐开国二百年来,唯一人而已。

殷烽,汝南侯云麾将军殷疆之子,一年前南诏趁虚犯境,与南诏周旋十数年、经验丰富的汝南侯却旧疾复发、无法支撑。

十六岁的殷烽便代父出征,亲率七十二名麒麟铁骑大破南诏三千前锋,使南诏大军闻风丧胆、溃不成军,再不敢犯边关一步。

此役后,殷烽入朝,一跃加封征南将军。

三月前,南诏新皇继位,这位新皇用兵激进、野心极大,竟联合月氏、身毒、安然等周边部落,屯兵四万,意图蚕食吞并大齐边关十二州。

殷烽再领一万铁骑,悍然出征。

殷烽将大部队一分为二,派父亲心腹率领,疑兵两路从东西两面出击,成功牵制住部落联军注意,自己则亲率八百精骑昼夜兼程,抛却辎重,轻装疾速,百里奔袭,闪电般连续击穿敌军五座关卡重站,直取本营腹地。

殷烽更亲手斩下本次叛乱主将——南诏新皇叔父的首级,七日内,俘获各联盟部落将领三十六人,受降一万七千俘兵。

日前殷烽领兵回朝,圣上大喜过望,赞其勇冠三军,有乃父之风,破格亲封从一品骠骑大将军,年仅十七,便位列朝廷武将之首。

传闻殷烽在战场上杀戮太多,连人亦沾染了杀伐之气,今日一见,盛名无虚。

场上胆子小些的闺秀已吓得花容失色,屏息敛气,不敢抬头直视。

禧荣公主也有些发抖,死死抱着宋瓷的胳膊,颤声道:“阿瓷姐姐,你、你不怕吗?”

紫鲛纱后那道身影一晃,已转入游廊,步履干脆,毫无留恋。

宋瓷望着他的背影,眸光微动,拍了拍禧荣的手背,轻声安抚道:“他是为国征战,沾染的血腥再多,也是大齐的荣耀和功勋,又为何要怕?”

"可是...可是..."禧荣咬着唇,小声道,“我平日见的那些世家公子,都很温柔的,哪有他这般骇人……”

禧荣公主养在深宫,能接触到的尽是些勋贵家温文尔雅的翩翩儿郎,就如紫鲛纱后的这些王孙公子,吃喝玩乐、附庸风雅方面倒是行家。

不知扔到战场上,是否连拉弓射箭的勇气都没有?

宋瓷垂眸,敛去嘴角的讽刺笑意。

“定祸乱者,武功也。”宋瓷平静道,“若不能先以武功平定海内,又何谈以文德治太平呢?”

禧荣仿佛不那么怕了,似懂非懂,有些懵然地看着宋瓷。

宋瓷不语,低下头,抬手将杯中的金谷酒一饮而尽。

她只是想起自己上一辈子。

她也曾经可以靠自己挣来荣耀。

拿到全球最高赛事荣誉S冠后,她被邀请去给青训营的孩子们演讲,她一向不长于言辞,只是告诉他们——

电竞职业选手也可以用自己的力量,为国家挣来荣耀。别人说我们只是打游戏的,上不了台面,但我们自己要相信,这和其他为国争光的体育奖牌没有任何分别,我们并不低人一等。

当时有许多家长也在座,原本都极不支持自家孩子从事职业电竞,听了这番话,态度倒缓和了许多,愿意让孩子尝试一次,就当给孩子一个圆梦的机会。

但那都已经是上一辈子的事了,她再也没有机会,说出这样一番话了。

殷烽本已踏入游廊,正要去暖阁给太后请安,蓦然停下,缓缓转身回望。

海棠窗下的身影低眉垂首,侧脸半浸在烛光阴影里,颈侧一粒红痣格外明晰。

春夜微风拂过,鬓间的绒花簌簌摇动,仿佛轻轻挠着人的心尖。

他凝视片刻,转身继续向暖阁去。

-

二层暖阁内。

“……这一次回金陵可以多住些时日,听皇帝说云中、上郡那边都已经派去精兵驻守,一时也无碍。你总不在金陵,秾华常常跑到哀家这儿来抱怨,从前要她夫君出征,现在又轮到她儿子出征……又不是没人了。”

“秾华就只有你这么一个儿子,可不是事事都为你牵挂着?你今年也十七了,哀家听秾华提过两回,说你姑母很想把她家的大姑娘嫁回汝南侯府,再三的央了你祖母。”

“你父亲倒没说什么,究竟不是同母所生,他和你姑母说不上几句话。秾华也想着等你回来,问问你的意思。从前每次问你,你总是不当回事,不如趁这次难得的空闲把婚事办了,你有了家室,哀家和秾华也能安心一些。”

太后一番话说的苦口婆心,旁边侍候的孙嬷嬷不由感慨,太后慈爱六宫,对各个皇子公主都很关照,但唯有殷世子,是太后独女秾华长公主所出,对这个外孙,太后看得那是比命根子还重。

太后说的口都要干了,接过孙嬷嬷递来的茶喝了一口,润润嗓子正要继续,却见殷烽状似不经意地往打开的窗外,水心阁的方向扫了一眼。

又扫一眼。

太后也忍不住跟着他的视线,站起来往窗边看去。

她这间庆荣堂是整个暖阁视野最好的所在,能将水心阁内的情形一览无遗。

夜风清爽拂过窗棂,宴上姹紫嫣红各色簪花的美人,太后也拿不准殷烽是在看谁。

“今日正好是花朝宴,适龄的闺秀都进了宫,那位靖国公府的大姑娘也在列,你这些年少往靖国公府走动,年年花朝宴也不参与,估摸还没见过她。”

“这姑娘哀家见过两回,人很端庄,规矩也不错,比你略大一岁,门第也还算般配。虽说哀家不喜你那姑母……你的婚事,说到底还要你自己相准。”

殷烽收回视线,突然开口道:“她今日簪的什么花?”

太后一怔,殷梵境母女今儿还没过来向她请安,她倒真未留意宋蘅戴了什么。

旁边孙嬷嬷忙上前,福身回话道:“回世子,宋大姑娘簪的是璎珞宝珠,女眷入园时奴婢负责查验腰牌,当时曾看过一眼。”

"嗯。"殷烽漫不经心应了一声。

太后有些无奈了,嗯是什么意思啊,每次一谈婚事,这孩子总是这样不咸不淡的敷衍。

太后语重心长地道:“你若不喜欢她,燕国公家的也来和哀家说过好几次了。你知道燕国公祖上和先皇同脉,为了避嫌疑自请降为旁支,根基也算正经的皇亲。他们家的昭愿郡主一直很仰慕你,燕国公为此上了几次奏本,想求皇帝和哀家赐婚,你的意思怎样?”

殷烽这次说的长了一些:“我敬重燕国公的为人,更不能耽误他家姑娘的婚事。”

太后轻轻摇头,赤金累丝瑞凤钗坠下的成串圆润东珠微微一晃,清脆如水滴相撞,叹道:“不想耽误,只怕也已经耽误了。”

“昭愿郡主自打及笄宴上见过你,就不肯嫁给旁人,拖着拖着今年也十七了,你若实在不愿娶她,不如赶紧娶一房婚事,也好断了她的念想。”

殷烽没答这话,又朝窗外扫了一眼。

太后这次实在忍不住了,刚想问殷烽到底在看哪家姑娘,忽听殷烽问道:“孙姑姑,今日可有人不簪花?”

太后微怔,只觉殷烽这话问的莫名其妙。

花朝宴的规矩,闺秀们都须得簪上自己喜爱的鲜花来赴宴,有资格进宫的家世至少也是四品以上,难道还有人连朵花都不簪的?

孙嬷嬷倒是犹豫了几下,迟疑道:“……有一位。靖国公府的二姑娘,不曾簪鲜花,倒似乎是通草绒花,奴婢看得匆匆,不敢十分肯定。”

太后眉头微蹙,殷烽却忽地勾起唇角:“嗯,我知道了。”

太后正想仔细问几句,此时门外转进掌事太监,弯腰禀报道:“禀太后,丽贵妃、靖国公府殷夫人与其长女宋蘅,求见太后娘娘,想来给太后娘娘请安。”

殷烽见状立即告退,太后本想留他,正好和宋大姑娘相看一番,殷烽却似兴致缺缺。

太后望着他转身欲走的背影,犹豫片刻,还是开口道:“……靖国公府的二姑娘宋瓷,丽贵妃跟哀家提过几次,说是想等她及笄了,便定给毓王。”

殷烽的身影微微一顿,随即大步离开。

经过门口的丽贵妃、殷夫人和宋蘅时,殷烽看都没看一眼,径直下了楼。

那熟悉的血气擦肩而过,宋蘅一瞬间竟有恍如隔世之感,克制不住地猛然向殷烽的方向望去,却见那人已转过楼梯口,眼角只留住一块黑金饕鬄缂丝武袍的袍角。

心头仿佛走空一刻,殷夫人拉了拉女儿的衣袖,宋蘅这才反应过来,随着丽贵妃和母亲进了庆荣堂。

向太后俯身下拜时,宋蘅深深低下头,指甲死死抠进了手心,剧痛下血珠沁出都浑然不觉。

他还是和上辈子一模一样——

一样的对她视若无睹,一样的不把她当一回事。

……等着吧,殷烽,这一世我一定要你后悔。

-

几杯金谷酒入喉,宋瓷倒疏散了些许心肠。

从前她一向少饮酒,酒精会麻痹人的神经,她就曾见过别的队伍里一个很有天赋的男孩,喝酒喝多了伤了神经,造成永久性神经性手抖,只能遗憾告别赛场。

为了自己的职业生涯着想,她几乎滴酒不沾——她可是专业的!

许是打心底里,对于及笄后就要嫁给毓王这件事还有点迷茫,虽说知道这个时代女子很难不嫁人,事到临头,总还是忍不住有些恐慌。

今日几杯酒下肚,一直困扰她的心结倒解开些,既来之则安之——哀怨自伤不是她的风格嘛,何况于事无补,该面对的总要面对。

不就是宫斗副本吗?不就是不带复活甲、输一把就要下线吗?

她怕什么?上号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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