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冥道之门吸纳了最后一缕幽魂,那被剑气斩裂的虚空,亦缓缓归于初开之状。
宛若水面之痕,随波纹渐散,悄然愈合,不留痕迹。
寒时序转身看向另一侧。
生门尚未关闭。
神情不复沉静,平添几分冷峻之色,他踏着脚下水面,向生门徐徐而行。
归墟秘境第一层的人类皆已被送往现世,连那些修士也不例外,仙鹤也必会将尹倾辞送回远处,为何生门迟迟未关?
距离越来越近,却见一条藤蔓自他身后蜿蜒伸出,先一步触碰到了生门。但那条藤蔓甫一触碰到虚空裂缝的边缘,便似是收到重创,吃痛般缩了回去。
随即,又有数条藤蔓接踵而至。
寒时序停下脚步,看向这些即使受阻依然挣扎着伸向生门的藤蔓,眼中未有一丝波澜。
藤蔓拼尽全力想穿越生门,然而却有一道屏障将其阻隔,任它如何挣扎也无法进门。藤蔓上的绿意褪去,其上树叶纷扬而落,空气中甚至泛起焦糊味道。
寒时序听到一阵女声的痛苦喊叫,当下拂动流云般的衣袖,令其现形。
树妖狼狈地匍匐在地,频频叩首,声声哀求:“仙尊,恳请您容我与她们同去!哪怕化作一株草木……也求常伴她们左右!”
树妖盼来一声叹息,继而是一句冷淡的回应。
“万物皆有其时,万物皆有其位,既然生门将你相阻,那你应顺应其道。更何况,人妖殊途。”
此言惊雷般在树妖的耳边炸响,她垂眸望着水面中自己可怖的倒影,一滴浊泪自眼中流出,滑过狰狞的面容:“人妖殊途么……”
她抬头望向寒时序,咬牙道:“那你和你的道侣岂非殊途之人?”
寒时序淡然道:“天道所归,劫数使然。”
树妖忽然发出一声轻笑,语气中带有几分讥讽:“天道将他送入秘境,你却将他推离,你又何曾顺应天道!快看啊,生门迟迟未关,不正是因为你逆天而行!”
寒时序古井无波的眼中未有半分触动,道:“若我当真判断出错,自会顺应指引纠正,他也有他的命数。而你遭生门相阻一事,我也无可奈何。”
“你一定有办法的。”树妖知眼前之人道心坚定,只好另辟蹊径,希望能唤起他的同情之心:“那些修士恶有恶报,我替天行道,并没有做错!至少在我借用嫣儿身体的这段时日,我们一起救下了很多姑娘。如今嫣儿回归轮回,姑娘们也回到了现世,我自是欣慰的。可我呢?若没有她们,我不知这漫长无尽头的生命又有何欢乐可言,我只想化为一株草木陪伴她们身侧,这便是我此生所求。仙尊,我太孤独了,求你送我前往人世,让我去寻她们……”
“孤独?”寒时序微微蹙眉,琉璃似的眸子中掠过一丝疑惑,他道:“为何会孤独?”
那树妖愕然道:“仙尊难道未曾尝过孤独的滋味?”
寒时序摇头,道:“不曾。”
“原来如此。”树妖浑身脱力,瘫倒在水面上,苦笑道:“仙尊其实也不曾同情过任何人,不会为谁感同身受。不过按照天道指引您的准则行事罢了。人说草木无情,可仙尊还不如草木。”
“也罢。”树妖望向天际,提起唇角,道:“若当真留我独生在此,不如了却这无望的一生。”
藤蔓化作粗糙的指节,夹起一张符纸。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树妖俯下身子,化为枝干,将全身都包裹在符纸上,如释重负地叹了一口气,道:“好在还有公子落下的符纸……”
话音刚落,树妖便痛苦地蜷缩起来,待寒时序反应过来发生何事时,浓烟与火光已将她吞噬。
那是一张用作照明的火符,永不会熄灭之符。
寒时序双指捏诀,令周身灵力笼罩在树妖周身,然而无济于事。
“为何如此?”
“仙尊还是不明白啊……”树妖沙哑着嗓音,道:“已经不重要了。既然您意在拯救苍生,不会见死不救,那便请送我入轮回,至少让我和嫣儿团聚……我和她黄泉路上彼此相伴,便不会再孤独。”
藤蔓、枝干与树叶遭到焚烧,灰烬碎屑漫天而落,最终化为轻烟,弥漫四周,消散而去,唯有一张火符悬在半空,犹在兀自燃烧。
树妖就这样化为灰烬。
火光倒映在寒时序双眼当中,他矗立良久。只觉生命脆弱易逝,他又没能抓住。
直到树妖的魂魄缓缓凝聚成形,散发幽光。
因着在此真象空间当中,有魂魄未曾离去,故而冥道之门重新打开了。那缕魂魄也终于得偿所愿,入了轮回。
完全没有留恋。
冥道之门在眼前闭合,万物归于寂静。
他看向犹未关闭的生门。
与冥道之门不同,生门只能开一次。秘境无回头路,若他离开秘境第一层,那便是断了所有后路。
无妨。他只在意那道生门何时能关,如此方称得上是尘埃落定。
然而又过了许久,依然无动静。
耳边寂静无声,直到风拂过他流云似的衣袍,发出猎猎声响,淡蓝色的眼眸平静如初,银发绸缎般散发光泽,他像神祇一般独自矗立在此,光滑如镜的水面倒映出他形单影只的身影。
天地辽阔,也只剩他一个人。
可不知为何,当风第二次吹过时,他又仿佛嗅到烟雾气息,心中忽然涌过一丝悲凉。
比之烈火焚烧,竟是孤独更令人痛苦。
是这样吗?
他眼睫微动,陷入了思考的困局,思绪随之飘远。
道法自然,当心无旁骛,他始终将独身行动的自己视为忘我的状态,不在意任何人的眼神,也不曾想过其他。
他向来便是独自一人,自幼便如此。
他需要彻底解决归墟秘境的问题,前面便是第二道关卡,他不能停。
至于那道仍未关闭的生门,顺其自然也好。
寒时序最后望了生门一眼,转身前往通往秘境第二层的路,就在这时,耳边劲风刮过,卷起一缕银发,他扭头看去,见一根树枝携来剑气搭在了他的肩头。
呼吸有一瞬紊乱,心跳不受控制的,漏了一拍。
熟悉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带着那人身上数年都不曾褪去的高傲自矜。
“你想赶我走,单闯秘境逞英雄?寒时序,我要与你定下新赌局,一决胜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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