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观玄昏睡了整整两日,帐子里的暖意沁到骨髓里。
“小宋大人,你终于醒了。”轻缓的声音带着点哭腔,是元福的声音。
“嗯。”宋观玄喉间一阵刺痛,发出沙哑破碎的声音。
他撑着身子坐起,茶碗已经捧到面前。
宋观玄接过来啜饮小口,清甜的茶汤带着甘草的香气,刺痛舒缓了不少。神思恢复清明,之前那股寒意不再如同拖着铅块一样沉重。玄之又玄的是,他觉得枯竭的气运稍稍复苏了些许。
元福高兴得眉毛塌成八字:“谢天谢地,严太医说您今日要是不醒,怕是不大好了。”
严太医?
“严回春?!”
元福也跟着皱起眉头:“有什么不妥吗?还是哪里不舒服?”
“没有,有劳元福公公了。”
元福松了口气:“这两日天都是严太医看的诊,说是反反复复。当真没有哪里难受?”
严回春看诊能不反复吗?宋观玄垂目:“严太医甚好,我像是痊愈了。”
“那可太好了,我去将这消息告诉殿下。”
说罢,元福三步并作两步朝门外跑去。
宋观玄他望着元福透着高兴的背影,无可奈何地凄然一笑。巧了,他算是第一个怕也是最后一个在严回春手上活下来的疑难杂症。
他撩开帐幔,靠墙的架格里添了不少东西,床前更是置上新的暖炉。
重华殿人手不多,元福在这,高重璟那边就只剩下两个宫女。能做到这样,看来是病得不轻。
病得不轻却请的严回春,往后只怕都是严回春给自己瞧病。
这倒是不打紧,宋观玄俯身捡起床下的鞋袜穿上。这病好就好在谁瞧都一样,都是瞧不好,也都是死不了。
两日过去,答应孟知言的事情还没做。趁着今日,得去趟崇贤馆。
他心念一动喉头发痒,紧了紧裤腿先去外间倒杯茶水喝。
外间的陈设没变,只是桌上多了只小瓷瓶。宋观玄拿过去握在手里,认出这如意花纹。瓶子是高重璟的,这东西他见过。里头装的皇嗣专有的百岁无忧,是救命的药。
阎王要人三更死,它能留人到天明。
现下药瓶是空的,只可能是高重璟拿来救他了。
宋观玄指腹摩梭着瓶身的如意纹,这瓶子刻意放在这里。若是承下这份情,或许该收起来。
高重璟寻过来的时候,宋观玄正系着腰带。宫里的缎布厚实,系起来吃劲。眼看着两指宽的布条卷成麻花,宋观玄索性将错就错打结系紧。
高重璟皱着眉头站在门口,进门他先扫视屋中圆桌。这几日没工夫来收,如今桌上不见瓷瓶。宋观玄给藏起来了?他刚醒哪来的时间藏东西?
“你不是昏了两日吗?”
宋观玄当他担忧,好心解释道:“嗯,已经没事了。事不宜迟,我们今日去崇贤馆吧。”
高重璟睨着他,现在讨要显得太没气度。何况宋观玄哪里知道那是什么瓶子,扔了也说不定。
“走吧。”
宋观玄长了记性,这次出门系上披风带着手炉。天青缎子雪白绒毛,半张脸埋进去暖烘烘的。
天晴雪霁,天朗气清,两人谁也没顾忌地往雪地里走。
高重璟也惯了宋观玄这样醒了就办事的作风,一时不觉得哪里不妥。
元福跟在身后心惊胆颤,一个箭步冲上去将宋观玄抱了起来:“这哪里走得?严大人说了不可再着凉了。小宋大人,还是奴才抱着您去吧。”
宋观玄蓦地腾空,被人抱在怀里。
目瞪口呆竟然说不出话来,又不是襁褓婴孩,哪有被人抱着的道理。
高重璟顿了顿,一本正经道:“嗯,严太医说得有道理。”
宫道洒扫得彻底,玉砌的树枝闪烁着斑斓光点。
宋观玄在这皇城宫道上徐徐而行过,也夺命狂奔过,就是没有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抱着穿过。
去崇贤馆要穿过翰林院前,虽是相逢应不识,宋观玄脸上发热,直接埋进衣服里。
丢人,太丢人了。
高重璟两步一抬头,看着雪白绒毛间慢慢红透的耳朵。轻笑一声,步履轻快地朝前走去。
“诶,燕大人,对对对,小宋大人走不得路。”元福连声应承着。
快闭嘴吧。
宋观玄趴在元福肩头装死。
“小宋大人身体要紧啊,学习也不急的。”
“多谢。”宋观玄半天挤出两个字来。
走到崇贤馆,宋观玄终于双脚落地。他臊得如同熟透,扯了扯毛领透透热意,脸上绯色才缓缓褪去。
孟知言抱着书筒等了半个时辰,这是他等的第二天。
瞧见宋观玄跟着高重璟一道来了,脸上瞬间写满喜色。眼花似的明明远见宋观玄面色红润,到了面前又像那骨瓷似的白得透光。
“小宋大人,这是怎么了?方才脸色还红得好好的呢。”
不提倒好,一提宋观玄又觉得脸上烧起来:“论卷找到了?”
孟知言点头,打开书筒将卷子递给宋观玄:“真是奇了,在书斋架格后的缝隙里找着的,大概收拾东西的时候滚过去了。”
高重璟看了宋观玄一眼,和他当日说的分毫不差。竟然是这样灵的吗?
宋观玄接过卷子小心翼翼塞进怀里,推开……
崇贤馆的门锁着,两人对视一眼。
“怎么进去?”
“这边。”
宋观玄带着两人摸到顾衍窗下,窗户洞开,隐约可以看见成排的书架后,顾衍案台上升起的香炉轻烟。
孟知言小声:“现在呢?”
宋观玄看了看窗台:“翻窗进去。”
孟知言弓起身子,两手支在膝盖上:“来,踩我背上。”
宋观玄两手搭在一起,做了个脚踏:“还是你踩着我进去吧,我怕是翻不过去。”
孟知言谨慎:“我怕把你踩断了。”
高重璟瞧着两人你来我往不亦乐乎,差点准备一人一脚跨上窗台。低声道:“我来。”
“来什么来,有门不走?”
顾衍的声音从头顶砸下来。
宋观玄窘迫地抬头,这不是怕走正门你不开门吗?
三人绕回正门,顺利进了顾衍的隔间。
香炉冒着轻烟,顾衍手拿一卷古籍,越过竹简看着桌案前的三人。
宋观玄躬身上前,把孟知言的社论交了上去。
顾衍接过去在手里掂量一会:“就为这个?”
宋观玄郑重道:“十分重要。”
“三天后给你结果吧。”顾衍随手搁下卷子,顺口提醒道:“病去如抽丝,别大意了,小宋大人。”
宋观玄拱手谢过,拉着孟知言和高重璟往外走。
“就这样?”
宋观玄点头:“就这样。”
孟知言道:“我只需等着了?怎么会如此顺利?”
顾衍和宋观玄心下都知,无论是气运之说,还是位至国师。宋观玄这话求了,就很难拒绝。
宋观玄想着孟知言的善论,其余考得应该也不错,是够格进入崇贤馆的人。崇贤馆的考试并非科举,规矩宽泛能者进门。卷子丢了可以重写,现在这般不认,怕是有人从中作梗。
宋观玄这句求人,足够给顾衍借来当剑,将当时阻拦孟知言进崇贤馆的势力平复下来。
两者结合,自然顺利。
高重璟仔细思考道:“也许顾少师也觉得你其他题答得好吧,论卷交了一定没问题。”
宋观玄不置可否,笑着应付。拢着手炉目光落在高重璟脸上:“既然论卷已交,那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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