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冲突

(21)

贺尘应激了三天。

这三天里他愣是没在群里说一个字,全程装死。

不过大家也知道,越是临近生日,贺尘的心情越差,也就很默契的没来找揍。

而自从4s老板带着他的氪金群来过之后,贺尘直播间的流量肉眼可见的上涨。

何况他这两天日没夜的在播,好似不要命一样。

各个时间段的流量都蹭到了点。但他这个架势,就连弹幕都看不下去。

【挖槽,主播还在播?不睡觉的吗?】

【我进来的时候也吓一跳,看了眼直播时长……十三个小时?】

【别是中间直播睡觉了吧?在凑时常?】

【主播没签约,不用凑时常吧?】

【实不相瞒,昨天凌晨两点,我在。清早五点,我也在。我证明他就是播了这么久。】

【楼上的,你也不睡觉?】

贺尘一直打到下午四点才关掉直播,长达二十个小时的直播就此结束。

不是因为困了,而是因为手吃不消了。

手腕传来尖锐刺痛,握鼠标的手指关节僵得无法抻直,一用力手抖得厉害。

贺尘按揉着,仰头枕在椅背上,表情漠然。

等到手上的疼停下,他去洗了个澡。

沈南星又出门了。他最近出门的频率比之前高了不少,几乎隔个两三天就要去一次,想来是接了新的项目比较忙碌。

贺尘没有睡觉,而是准备出门。

生日这天他总是待在外面。

随便哪里都可以,喧闹的街,人来人往的商场,吵闹的游戏机房,充斥烟味的网吧……他都待过。

但这些只是长大后的记忆,小的时候他会做什么,他已经记不清了。

多半也是跑到哪里待着。

找到震动不止的手机,挂掉最新一个电话,未接来电变成了三十二通。

短信里塞满了同一个人发来的咒骂,不过那人也骂不出什么有创意的,但他还是回拨了一个电话。

电话接通的那一秒,贺尘在对面怨毒的叫嚣声中,冷沉开口,警告道:“贺连正,你再敢提她半个字,我杀了你。”

说完,直接挂断了电话。

耳边重获清静,贺尘将手机关机,穿上外套准备出门。

手刚搭到把手上,门被人从外面拉开。

沈南星回来了。

他穿得很多,臃肿的羽绒服将他裹得像颗软乎乎的、蓬松的软糖,但就算穿得再多,衣服好似对他而言也没有任何的保暖作用。

脸被冷风割得发红,操作电动轮椅的手也冻得通红。

明明还没冷到这个地步,但沈南星却好似先一步进入了一个多月后的寒冬。

刚巧的遇见,让两人眼底都有诧异。不过贺尘收得很快,表情恢复了之前的冷淡。

沈南星微仰着头问:“是要出门吗?”

“嗯。”

“要很晚回来吗?”沈南星又问。

“十二点后……”贺尘顿了一下,因为平时沈南星不会问这些,他只会提醒他一些别的,譬如别迷路,外面要下雨,或是多穿点。

于是问:“有事?”

沈南星温和抿出笑,点了一下放在腿上的一袋东西说,“今天是你的生日,我回来的时候顺便买了一个小蛋糕。本来想晚上……”

“你怎么知道我的生日?”贺尘打断,语气冷且差,拧着的眉心和紧绷的嘴角无不在向沈南星昭示他的不悦。

沈南星连忙道歉:“抱歉,是上次你来签合同的时候,提供的身份证复印件。我……不是故意窥探。”

有穿堂风略过,沈南星知觉迟钝而僵冷的手指无意识地蜷了蜷,电动轮椅发出短暂的嗡声。

气氛很差,沈南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调动手将轮椅后退,不去做那个挡路的人。

贺尘便踏出门。

他们一个朝里坐在轮椅上,一个冲外站在走道里。

长久的沉默,让感应灯骤然熄灭。

而后是贺尘压着火气,凉得令人惊心的声音,“生日?”他冷嘲一声,“沈南星,不是每个人都愿意过那什么狗屁生日的。”

“你以为每个人的出生都带着祝福吗?”

“好笑。”

“而且你谁啊?就要给我过生日?”

说罢,贺尘头也不回地走了,脚步极快。甚至连等电梯的耐心都没有,直接推开了消防通道的门。

他拍在门上的声音很响,回荡在整个楼道。

沈南星抿着没有血色的唇往他走的方向回望了一眼,轻声说了句对不起。

电动轮椅悠悠驶过铺着坡道的门槛,停在玄关许久,坐在上面的人才缓慢开始转移。

一次,两次……五次……

没有知觉的身体怎么都不肯配合,腿部的姿势一变化,便抖得一塌糊涂。

理论上,他应该感觉不到什么疼痛,却又觉得浑身哪里都在痛,从脚趾到腿到腰,再到整个脊背。

最痛的大概是感知平面那一处,因为有了知觉,所以最痛。

痛得像是有人用钝了的斧子在劈砍他的脊柱,血肉横飞,是被钝面生生挤压爆裂开来的痛。

可沈南星又很清晰地知道,这种痛的根源不在身体,不在断过的胸椎,也不在脆弱的神经。

他伏在蛋糕盒上,听着塑料袋的摩擦声,用力地闭上眼。

他告诉自己没事的,又命令自己深呼吸。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大概十几分钟,大概一个小时,沈南星并不确定。在疼痛里,他总是掌握不好时间的。

等到剧烈的疼痛化作攀附在骨骼上的蛛丝,沈南星才松开咬住的唇,小小的,劫后余生般地舒了口气。

但他已经没有任何的力气去转移,连把自己撑着坐起来,双手都抖得像是下一秒会散架。

所以沈南星放弃了,操控轮椅来到餐桌边。捧起蛋糕,手晃了一下后,又将蛋糕放回了腿上。

他想,贺尘或许不会想再看到这个蛋糕。

面对贺尘如此恶劣的态度和嘲讽,沈南星并不生气。

他仅仅是有些后悔。

贺尘如果没有经历过什么,决计不会对“过生日”这件事如此排斥。他也许真的冒犯到了他,越了不该越的界。

他将蛋糕拿回了房间,放在自己的电脑桌上。

而后去到床头柜,拿出了止疼片、安眠药和抗痉挛的药。

陈医生说过,如果实在觉得难受,可以借助药物,只是不允许他乱吃。

现在看来,他应该是在违背医嘱了。

在他极小的社交圈里,所有人都认为他很乖。陈医生、护士长、芳姨都这么说过,连鲜少见面的复健师也夸过他,说他是个非常配合的病人。

沈南星却觉得自己或许没有那么乖。

至少,他不是个特别配合的、值得被夸赞的病患。

沈南星操控轮椅去到厨房倒水,但因为之前转移和疼痛耗费了太多力气,手上不稳,水洒出来了一些。

他很有耐心地将水渍擦干。

没有办法,他的身体就是这样的,稍微透支一点都需要极其漫长的时间去恢复。

回到房间,吃药的动作被一通工作电话打断。

等到挂断,芳姨又来了电话,小心地问他有没有事。

沈南星温和地回答自己没事。

即便他现在连床都上不去,只能陷在轮椅里,忍受疼痛的余震。他也还是非常不诚实地跟芳姨宣称自己很好。

说自己今天没有什么需要做的工作,等下就准备去洗澡,睡觉。

芳姨还是紧张,再三叮嘱他如果有事,一定要及时打电话。

沈南星温声说自己知道了。

所以他到底是没有那么乖巧的。至少会用伪装的乖巧,来欺骗自己亲近的人。

他在轮椅里枯坐了一会儿,模样很是狼狈,无力瘦弱的腿倒向一侧,毫无生气地靠在轮椅护腿上。

薄瘦的腰腹塌陷着,看上去有些佝偻含胸。

再一次拿起药片的时候,贺尘回来了。

沈南星莫名有些心虚地捏住药片,可惜他的手握不紧实,药片从缝隙里掉落出来,就在那轻微的滚落声中,沈南星对上了贺尘的视线。

贺尘的眼里总是带着一股戾气,或是桀骜,或是烦躁,或是漫不经心。总之是不怎么好相处的模样。

所以他淡淡看过来时,沈南星本能觉得他可能对自己感到厌恶。

“抱歉。”沈南星下意识便是一声道歉,而后驱动轮椅,想要去将自己的房门关上。

嗡嗡嗡的声音响起,还未离近,沈南星便闻见了贺尘身上的烟味。

很重。混合着冬夜里的寒意。

像是在过去的那两个小时里,他只做了抽烟这一件事。

而事实也确实如此,贺尘哪里都没去,他就在楼下抽烟,破例的,抽了好几支。

记不得多少了,在那个当下,抽烟于他而言仅是身体的机械动作,等回过神,垃圾桶上已经攒了一堆烟头。

关于这一天的记忆有很多,烦躁的、痛苦的、崩溃的、歇斯底里的。

唯独没有快乐的。

或许很小的时候有过,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据说人类的大脑有自我保护机制,会模糊太过令人痛苦的东西。

所以贺尘觉得,是他的大脑将那些快乐的东西模糊掉,遗忘掉,以此来降低他的痛苦。

这种微妙的丧失感,让他成瘾。

他会在这一天想尽痛苦,如同一个迷恋自虐的疯子。

但沈南星冒了出来,捧着蛋糕,不知道任何事地对他说,“今天是你的生日。”

原来有人会记住这一天,因为他而记住。

他却失控地对沈南星发脾气。

可沈南星知道什么呢?

他能知道什么呢?

他拖着这样的身体去给他买蛋糕的时候,想的能是什么呢?

不过是想着今天是他的生日。

贺尘很想将自己的这点情绪咽下去,可他如鲠在喉。

于是,他回来了。

十几年后,头一次,在十一月十二日,没有过完的时候,回到了一天里。

而不再是在那些吵闹的地方,当一个格格不入的游魂。

所以他抬手挡住了即将关上的门,垂眸看向苍白又孱弱,却总是温和的沈南星说:“饿了。”

“蛋糕,还吃吗?”

来了。

贺狗(捏着耳垂跪键盘):别骂。在后悔。自己也烦。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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