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沈南星的情况必然逃不过挂水。
晚上输液室里的人并不多,贺尘找了个空位,把沈南星推过去安置在那,然后喊护士过来替他扎针。
护士没多会儿便推着小推车过来了。
“沈南星?”她按照输液单上的名字确认到。
“嗯,对。”贺尘回答。
“吃过饭了吗?”护士又问。
“吃过一些的。”沈南星这次是自己回答的,但是话音刚落,就有一个拆台的声音响起,似是跟护士控诉似地冷着调子说,“他不肯吃。就喝过两小口粥,是不是不行?”
护士眼神在他们之间打了个转,“最好再吃点。”
“听见没?”贺尘瞥过眼神,“护士的话你总得听吧?”
沈南星小小的抿了下唇,他莫名有一种被告状的羞耻感。
不过也还是非常乖巧地回了一声:“嗯,听到了。”
贺尘不打算离开沈南星身边,所以他拿起手机准备等下点个外卖。
医院周围总是有很多粥铺、包子铺和快餐店,选择很多,唯一的问题就是沈南星那比鸟还小的胃口。
“吊哪一只手?”护士拿出酒精棉球问。
沈南星看了一眼身边的贺尘,小声开口说:“麻烦您帮我打在脖子上吧……”
听他这么说,身边的人倏地看了过来,反应比护士还大,“吊哪儿??”
谁家好人打吊针打在脖子上!!?
沈南星安抚地冲他笑了笑,说:“没事的。脖子上也不疼。”
这是疼不疼的事吗?
虽说只是换个地方下针,但一想到那一针要扎在沈南星的脖子上,贺尘心里莫名有些不舒服。
“为什么不扎在手上?”他问。
护士拾起沈南星的手,在他手背上消毒后拍了拍,说:“他的手有些萎缩了,血管比较扁平。”
“长时间吊针,手是不是容易痉挛?”
沈南星不太好意思地在贺尘的注视下,点了点头。
他的手被累及了些,做不了细致的活,手上力气也小,但比四肢瘫痪的人的人要幸运得多,起码能自主地运用。
不过冬天或是身体不太好的时候——例如生病、神经痛过后,他的手会不太听话。
眼下他高烧不退,手心烧得滚烫,手指却僵。
他有三瓶水要挂,点滴速度还快不了,否则身体吃不消。而长时间保持不动,他的手很容易痉挛。
为了防止滑针,沈南星才让护士替他打在脖子上。
懂是懂了,但在护士下针的时候,贺尘还是虎视眈眈地盯着人,把护士看得不敢下针。
“你不用这么紧张。”护士无语道,“很多小孩子爱乱动,也会吊在脖子上。”
“你帮他把领子再拉开点吧。”护士决定给这人安排点事干,分散一下他的注意力。
她还没见过陪同来吊针的人比吊针的人还紧张的。
贺尘剥开沈南星的衣领,因为瘦,沈南星的锁骨十分突出,肩窝凹陷,随沈南星艰难的呼吸而起伏着。
护士用酒精棉将那边的皮肤消毒,而后顶着贺尘的视线下针。
贺尘咽动喉咙,眉头拧起。
他真的感觉沈南星快碎了。而那种破碎感,难以用言语形容出来。
他苍白、安静,也毫无生气,仿佛下一秒就要在你眼前消失。
如此脆弱的生命力……看得贺尘不知道该怎么办。
然而,那人却是非常温和地冲他笑着,几乎发不出声地跟他说,“不疼的。”
贺尘“嗯”了一声,垂下眼睛,狠狠咬了下口腔内壁。
他不想承认,又实在没法自欺欺人。
他确实心疼沈南星。
有理有据地心疼着。
-
贺尘在手机上点了些吃的,等再抬头发现沈南星仰头靠着墙面,闭起了眼睛。
他依旧在费力地用嘴呼吸,唇上翻起了干裂的死皮。
“沈南星,”贺尘喊他,“要不要喝点水?”
沈南星睁开眼,蕴着笑意摇了摇头,“谢谢,不用了。”
他不是不渴,但挂这么多水,他去厕所的时间便要缩短在一两个小时一趟。要是再多喝点水,恐怕会更麻烦。
他不愿意给贺尘添麻烦。
贺尘却还是用瓶盖接了一小口水,喂到他的唇边,“我哪里也不去,等下你要是想去厕所就喊我。”
“现在,好好喝水!”
沈南星眸色微动,乖乖喝下。
贺尘又“强制”沈南星喝了几瓶盖,直到感觉沈南星的唇没那般干,才停下。
重新闭上眼,忍着背脊灼烧的跳痛,沈南星说:“贺尘,我想睡一会儿。”
睡眠是对抗疼痛的办法之一,尤其是对于无法借助任何方式来转嫁疼痛的他而言,是个不错的方法。
只是要想顶着疼痛入睡,不那么容易罢了。
他仅能祈祷药效快些上来。
“嗯,你睡。”贺尘回答,“不过等下外卖到了,我得喊你起来。”
沈南星睁不开疲累的眼睛,便寻着声音微微偏过了一些脑袋,应了一声,“嗯。”
浑浑噩噩间,他感觉身边的人一直在动,而后他僵痛的手被人拾起来,包在了温热的衣物里。
那人还把他的脑袋按在了自己的肩头。
贺尘大概以为他已经睡着了,嘟嘟囔囔地吐槽着:“靠着墙都不会靠着我,没见过这么傻的。”
说着,用指尖挑开了他的衣领,他大概是有些紧张的,看到没有滑针后,轻轻出了口气。
沈南星睫毛颤动,被包裹起来的手指也轻轻抖着。
他呼吸有些乱。
尤其是当贺尘靠下来,脸颊贴在他的额上试探温度的时候,他感觉心脏要跳出胸口。
连吊进身体里的冰凉药物,都无法压下那股汹涌起来的热度。
“怎么还这么烫……”那人不满地贴着他的额蹭动了两下,如同猫咪用脑袋蹭人的亲昵感一下将沈南星心弦拨乱。
嘴角微微勾起。
原来,生病有人陪着的时候是这种感觉。
即便痛,也仍旧感觉辛苦,却不会有那么多糟糕的情绪。
-
沈南星中途被贺尘喊起来吃了点东西,睁眼发现手上盖着的不是自己的围巾,而是贺尘穿在羽绒服里的绒线开衫。
被这人随意地拿来给他暖手,就是包得实在很……难以描述,像栓犯人的。
贺尘冻着脸:“祖宗,别嫌。”
沈南星摇头:“没有。”
贺尘给沈南星点了奶黄包。一直喝粥也不是个事儿,本来想点肉包的,但怕病中的沈南星会犯恶心,所以还是点了奶黄包。
这种奶呼呼的、甜甜的东西,看上去就和沈南星很配。
他把包子喂到沈南星的嘴边,沈南星有些愣,黑瞳微微睁大,呼吸像是顿了一秒。
“贺尘,我、我……能自己吃。”
他虽然身上没力气,手还是能用的,不至于要别人喂饭。
贺尘撩着眼皮“嗯”了一声,说:“张嘴。”
沈南星停顿几秒,垂下眼睛,咬了一口包子。
“没觉得你不能自己吃。”贺尘把蒸屉纸仔细撕掉,“但你的手好不容易捂热了,就别拿出来了。”
“这里怪冷的。”
沈南星闻言,忙问:“贺尘,那你冷吗?”
“不算很冷。但有一点。”贺尘说,“所以拿包子暖暖手,你要是实在不乐意,我就给你解开,你自己吃。”
沈南星立马摇头,“没有的。我只是……”
“没有的。我没有不乐意。”他解释不出来,所以傻愣地重复。
贺尘憋着笑,轻咳一声,“嗯,那就把这个吃完。”
沈南星还没意识到自己被贺尘拿捏了。
这人已经找到对付他的办法。
傻傻地就着贺尘的手,乖顺地吃完了一个奶黄包,喝了小半杯的热豆浆。
跟人道了好几次谢,殊不知某人从他这里获得了投喂的满足感。
某人现在也不会嫌他吃饭慢了,反而还挺喜欢看他这么小鸡啄米似地一口口吃东西。
好似很虔诚。
吃过东西,沈南星又睡了会儿,他的烧已经在退了,额上有些冒汗。
贺尘时不时给他擦一擦,从额到颈,擦得小心。
就是沈南星的皮肤真的很容易红,搞得人心猿意马。
护士来换吊瓶,看沈南星的腿在痉挛,便问贺尘有没有给沈南星解压。
贺尘:“……”这个知识点他是学过的,但实操是没有的。
他压着声虚心求教,“要怎么帮他?”
护士:“最好是能帮他站会儿,不过现在也没条件。你就帮他放松放松腰背,抬抬腿。”
贺尘看着沈南星,表情有点一言难尽。
他不是不愿意,而是沈南星看上去随时会碎,他手重,很怕把沈南星弄坏了。
沈南星其实醒了有一会儿了,听到了他们的对话。他睁开眼好笑地看着贺尘,发现这人盯着他表情有点拧巴,还在走神。
“贺尘?”他轻唤。
贺尘回过神,挠了挠脸,“那什么,你要不要……解、解压?”
妈的,结巴什么呢?!说出来都特么变叠字了!!
帅逼懊恼!
沈南星微微一笑,说:“没事的,没有很久,不用特地解压。”
贺尘“啧”了一声,沈南星骗他连眼都不眨呢。
他一抬屁股,从坐在沈南星身边,变成蹲在他的轮椅边,说:“你靠着我,我给你按一下背?”
沈南星还是摇头。
贺尘没好气地一扶他的肩,说:“那边,护士看着呢。”
“你给我点面子。人家都提醒我了,我总不能不做。”
“这样显得我很没品。”
“配合我一下呗,沈南星。”
沈南星怔愣几秒,温和一笑,“那就麻烦你了。”
于是,贺尘将他带向了自己。
沈南星的身体软软地被他拥住,下巴抵在他的肩头,凌乱又滚烫的呼吸亦埋在那处。
贺尘喉结一滚,一侧膝盖落地,将僵硬的身体挺直。
手落在沈南星的羽绒服上时,他的心脏重重一跃。
双臂不由自主地收紧,将清瘦的人儿压入怀中。
沈南星胸口往下全无知觉,但他好似依旧能感知到贺尘手臂收紧时的力道。
那像是一个完整的拥抱。
存在于,他和贺尘之间的……
不可言说的拥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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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拥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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