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几重在无边的黑暗中沉浮了许久,只觉浑身冰冷,周身疼痛不已,骨骼恍如裂开又重组,周而复始。
直至一阵极端的剧痛过去,紧蹙着的眉才逐渐舒展。
随着胸间难耐的痒意上涌,他闷咳着缓缓睁开了眼。
晨间的日光透过窗棂直射进来,照在他脸上,令他不自觉眯了眯。
渭水已不在家中了。
萧几重于睡梦中隐约听见过院中的鸡飞蛋打。
伴随着“糟了糟了!”“迟了!”“要扣工钱了!”等呼声,她慌慌忙忙地出了门。
经昨夜一番战斗,想必她此时此刻定然立在药柜前打起了瞌睡。
思及此,他莫名低头笑了一声。
握了握拳,又感内力恢复了一层,连力气都回来了些。
他的“妻主”......倒真有几分本事!
精神不错,连带着心情大好。
他伸手取了床头叠好的外衣披上,坐上轮椅,打算去厨房看看渭水给他留了什么饭食。
倏然。
耳尖微动,听闻外头有人声喧闹,是朝他们的院子喊的。
他皱起眉头,调转车头,前去一探究竟。
“水儿!水儿姑娘——”
打开房门,远见院外隔着篱笆,有一清俊的白衣男子,正踮着脚朝里头唤渭水。
叫得还挺亲。
萧几重眼角抽搐了一下,甫一挑眉,转动椅轮,慢悠悠地过去。
“阁下要找谁?”他明知故问。
篱笆有些高,上头盘着几圈瓜藤,是渭水种的丝瓜。
说来巧,渭水这瓜藤养得有些特别,从里望外,视野无阻,然从外朝里望,却难看清。
对方一听搭话的是个男声,隔着瓜藤,未瞧清里边的人,只得迟疑一声:“啊...您是?”
粗布长衫,瞧着像是个书生。
萧几重收回目光没应答,语气不大客气道:“你找渭水?”
“噢......对!兄台,你住这儿...?您是她的远亲?我是她的朋友。”书生笑道,提了提手上的东西示意。
“这是我从清江游玩时捎回来的伴手礼,您若看见水儿,就说是陆瑾带的。”
陆瑾?
好像从她口中听到过这个名字,在那张“帮衬过我与小叔”的名单里。
应是那个“陆先生”了。
不过既是无关人员,那就休怪他赶客了。
“她不在,你改日再来吧。”
说罢,萧几重直接转身,回屋去了。
“哎——!”
“兄台,你等等!”
萧几重刚至门前,就叫人抓住了椅背。
方才这书生见他要走,赶忙绕过篱笆,伸手一推院门就进来了。
渭水总不关门,怎么什么人都能进来......啧,得让她改改这坏毛病。
“都说了她不在!”萧几重不耐地转头。
书生被他堵了一句,刚要开口,但在瞧清他的容貌时,明显怔愣了一下。
“兄台...”
“谁与你称兄道弟!”
萧几重蹙眉,拨弄椅轮往前多行一步,挣脱他的手。
“难道是...表哥?”书生尴尬地抬手,也不恼,仍提起手上的篮子,解释道,“先前承蒙水儿姑娘照顾!陆某才得以摆脱癔症,及时赶至汉中府参与秋闱。此番前来,实为感谢!”
“表哥既住在这儿,可否替我将这东西转交予水儿?”
书生态度温和、笑意盈盈,萧几重却越觉看越不顺眼。
有些人,只一打照面就知道对方心底在想什么。
何况,早在书生拦他之时,他就已瞥过篮中之物。
此时听对方自说自话,他不免低头笑了一声。
“凭什么?”
笑声很轻,陆瑾却听出那笑中似含了冰碴。
这才回神,虽是低坐,但他身上展开的气场,叫人不敢忽视。
且瞧对方那张张扬的脸,迟钝如他,也渐渐反应过来,自己似乎碰上了什么硬茬。
但闻那轮椅上的公子接着问道:“你是中状元了?或是榜眼,还是探花?”
“在、在下还未中举...”陆瑾心觉这“亲戚”言辞犀利,他略有窘迫,只讷讷应答。
萧几重本就故意刺他,想他去参加什么秋闱必然没资格殿试,怎料到,这人连举人都不是。
当即嘲弄一笑:“嗤...你是她什么人啊?”
“啊...既无功名,也无婚约。”
“无煤无聘的......阁下想要做什么?!”愈到后边,尾音逐渐拔高,瞧他的眼神充满不屑。
“......我!”陆瑾涨红了脸,下意识看了眼篮子,答不出。
“再者,尔难道不知......”
陆瑾后退一步,已察觉不妥,但见对方身形渐渐却盖过了他。
此时,萧几重已扶着门柱站了起来,他脊背宽阔、身形高挑,起身后,身量几乎比门头还高。
他缓缓转身,一身素衣长袍,仍掩盖不住他周身气度。
那双冷眸桃花朝陆瑾望去时冰凉刺骨,眸中尽是戏谑玩味,似早已洞悉对方所思所想。
下一刻,闻得这位神仙公子双唇张合,接的后话却极其残忍。
“不知...她早已成亲了吗?”
“什...?!”陆瑾瞪大双眼,惊愕地抬起头望他。
萧几重见对方的反应,终忍不住露出顽劣本相,嗤笑一声,不屑冷讽。
“就凭你这......呵!也想攀得高空鸣鹄?”他将那句‘癞蛤蟆’咽了咽,上下打量,却嘲得对方更加无地自容。
此时气氛尴尬无比。
陆瑾早已羞得抬不起头了。
与此同时,二人听见“吱呀”一声,打破了此间僵局。
“我归来了,五郎...”
院门处那推门之人有气无力。
是渭水回来了。
“干什么呢,二位?”
她未来得及细看,视线随意掠过主屋门边站着的两个人,进院先行去了磨台处,放下手中沉重的菜篮,才回头。
怎奈一回头,惊见扶着门框、单腿独立的那位。
“等等...五郎!你怎么站起来了!”赶忙上前,想扶他坐下,嗔道,“伤未好全,怎么不知将养!”
但见五郎默然不应,人也不动,只阴恻瞪着对面那位。
她是不是闻到了一股剑拔弩张的味道?
转头,才瞧见另一位是谁人。
“咦,陆瑾,你从清江回来啦?”
“嗯...”
陆瑾抿唇,低落地应了声。
他见二人互动,也隐隐猜出了他们的关系,正欲告辞,却听渭水道。
“呀!你是不是给我带礼了?”
“啊...?”
陆瑾呆愣了一瞬。
“啊...是、是带了...些的......”
渭水已伸手在他的篮中翻找了。
萧几重都来不及拉住她。
“哼!”蠢姑娘!
他冷哼一声,愤愤自行坐回到轮椅上,进了屋。
却闻身后传来“蠢姑娘”兴奋的声音。
“啊,这是清江的花糕!小的时候小叔带我去吃了一回,前年我托人去捎都未能买到呢,要排好长的队!”
“啊,嗯...我听你提过,所以...你喜欢就好,嘿嘿......”书生挠挠头,傻呵呵地笑。
“多谢你啦!待会我拿去给五郎也尝尝!”
与陆瑾道别,渭水哼着小曲儿抱着礼盒走进屋里。
她将装花糕的漂亮盒子置于桌子,转头对那低气压的男子笑道。
“五郎!来尝尝这个!”
萧几重抬眸看了她一眼,又瞥向桌上的盒子,语气古怪地问道:“梳子呢?”
“什么梳子?”渭水拿起糕咬了一口,眨眨眼,神色茫然。
“他没给你梳子?”萧几重挑眉,狐疑道。
瞧那书生身上之物,能看出家中并不宽裕,倒舍得买下一柄成色还算上眼的玉梳掺进礼里。
一梳到头,白头偕老。
男子送女子玉梳,还能为什么?
无媒无聘,就是私定终身!
他不信那读过书的人不知其中深浅。
萧几重对这种偷摸的行径极其看不过眼。若不是他拦了拦,这傻姑娘怕是什么都不知道就收下了。
想着,又偷偷瞪她一眼。
渭水还是摇摇头。
但见他生着闷气的样子,隐约像是知道了些什么,弯了眼。
“我有夫君了,他怎还会无故送我梳子?”
虽是假的,但在旁人眼里是真的就行。
“哼...”萧几重闻言轻哼,脸色比先前好了不少,又嗤道,“怎么净认识些这种蠢人!”
“唔...之前他不知冲撞了什么,犯了癔症。郎中开药也无济于事,我便想着用金针活脉试试......没承想,真有用!”
提起这事儿,渭水还是很骄傲的。
“原来你对谁都如此上心呢?”这话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语气莫名有些阴阳。
渭水听出来了:“都是街坊邻居嘛...”
“多事!”他睨她一眼,忍不住轻斥。
“嘿嘿,不气不气!吃糕吃糕!”渭水甜甜一笑,取了一块花糕塞进他嘴里。
少女身上的沉香药气,混着花糕的清香倏然钻进鼻尖、口腔。
萧几重被糕一堵,叼着花糕愣了一瞬。
几息后,才伸手取下糕点,轻咬一口。
“好吃吧?”渭水笑眯眯问道。
好吃...是好吃的,但一想到是谁送的,他心里就膈应得不行。
暗暗翻了个白眼,回道:“难吃死了!”
“唔......好...吧~”
但见他三五口就将糕点吞下,渭水不做评价。
二人用完糕点,擦了嘴、净了手,坐到桌前喝茶时,萧几重才想起要问的。
“今日没去上工?”否则怎会在巳时前就回来了。
“唉——别提了!”渭水趴到桌上,撅起了嘴,“老东家摔了一跤,病了,铺子开不下去咯。”
“你不给他看看?”他想起渭水乐于助人的喜好,奇道。
“看不了,东家自己也是大夫,铺子里偶尔也有义诊的。只是,他这回得的...是老病。”
老病为何?
年老体衰,诸多小毛病接连不断,也说不出是什么病,仅是高龄之人无法避开的衰症。
萧几重垂下眼睑,端茶呷了一口:“之后呢?”
“我已在寻新的铺子了,早上在亭市里寻了一圈,只可惜,近来没有药铺在招伙计。”
“噢对了!晨间结月钱时,店里分了好多药材回来。我等会瞧瞧,有无你能用上的伤药,剩的...明日拿去集市上卖了。”
“卖了作甚?”不留着备用么。
萧公子不知油盐几钱,这话问得天真又自然。
这头,渭水已搁下茶盏,直起了身。
她杏眼圆睁,不可置信望着他,道:“不卖,你我二人喝西北风去吗?!”
小鸡冲188
水宝宝163
还年轻,后边还会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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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 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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