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 8 章

张初柔找来妙机殿的时候,苗邈玉正躺在木摇椅上,逗弄着怀里的灵猫。

剑士见他心情不错,好奇追问:“殿主,您为了何事高兴啊,也让属下听听呗。”

“哈哈哈……”苗邈玉笑起来,苍老脸庞红光满面,好似变得年轻不少,他轻揉一只灵猫的肚皮,意味深长地说:“千年铁树要开花,乖猫猫要下乖小崽,咱们的宫主啊也能有糖吃了。”

“糖?”剑士不明白,想吃糖还不容易吗?剑宫里有食修,做什么不行?

外面传来通报,说夫人来了。

苗邈玉了然,不慌不忙地起身,抱着灵猫迎了出去。

张初柔一进妙机殿,就被灵猫们团团围住了,她蹲下身摸了摸它们,瞧见苗邈玉过来,主动寒暄:“苗殿主的猫养得不错啊,都好可爱。”

“非但可爱,而且机灵。”苗邈玉喜欢别人夸他的猫,笑着说:“先前两盟围攻,它们全都逃到了地下暗室,谁也没少,聪明着呢。夫人若是喜欢,等生了小崽,属下送您一只。”

“好啊,那先谢过苗殿主了。”张初柔没有放过这个增进关系的机会,聊了会儿灵猫之后,她才一转话锋:“其实我这次过来,是想问问乾坤袋……”

“夫人莫急,属下好好放着呢。”苗邈玉早有准备,命令剑士取来乾坤袋,交到了张初柔手里,“您可以清点一下,是否缺了东西。”

张初柔卖了个好:“不用清点了,苗殿主做事我放心,还没多谢您带我回来治伤。”

“夫人言重了,这是属下应该做的。”苗邈玉见她要走,又喊道:“夫人,宝器殿已经连夜赶工,先行修葺了玉鸾苑,只要您想回去,随时都可以。”

张初柔脚步一停,“苗殿主,这是你的意思,还是……”她顿了顿,底气不足,“还是夫君的意思?”

苗邈玉很诚实,“宫主并未发话,这是属下的猜测。”

张初柔就知道会是这样,试探道:“那……离开寂无崖后,夫君有没有说些什么?”

意料之中的,苗邈玉摇了摇头,他轻捋保养得宜的白须,温言劝解道:“夫人不必多虑,尽管回去休息。宫主虽然算不上什么好人,但他也有自己的一套行事准则,既已选择放您离开剑牢,就不会再为难您了。”

话虽如此,张初柔并没有轻松多少。

就算阮沐风暂时放过了她,可心结一日不除,谁能保证她以后的安全?

再加上系统转移过去,到底告诉了阮沐风多少事情,她根本无从知晓。

思虑再三后,张初柔还是回到了玉鸾苑……偌大的无念剑宫,她又能去哪儿呢?

见到她,剑侍们都很恭敬,送来新衣和热水后便乖巧地退了出去。

房门闭合,光线暗淡,张初柔看向镜子里的自己,唇干脸燥,目光惶然,像是阳光暴晒之后,花瓣发蔫花色发黄的白栀子,完全失了往日的精神。

她剪开肩头的绷带,小心翼翼地撇掉敷好的药膏,半掩的窗吹来了清风,只是轻拂过伤口,就引发了深彻骨髓的剧痛。

或许她是疯了,但她也清楚,阮沐风再怎么愚蠢,也不可能容忍她与先前一样,继续待在无念剑宫做宫主夫人。

刀已悬至头顶,只看何时落下,必须早作准备了。

桌上的花笺被风吹起,发出哗啦声响。

张初柔重新包好伤口,坐在桌前缓了一会儿,开始提笔写信:“夫君,见字如晤……”

五日之后的清晨,鹤闲上门请她前往演武广场,说是长胜盟与陰刹盟派人过来讲和,而她作为御敌对战的当事人,需要到场露面。

张初柔锁好锦盒,笼好斗篷出了房间。

鹤闲一袭新衫,仪表堂堂,显然为今日的和谈特意打扮过。当他瞧见张初柔萎靡不济,眉间隐现灰败,登时惊道:“夫人,您还好吗,怎么脸色如此难看?”

张初柔摇头,随手戴上了面纱遮挡,“我没事的,走吧,别让夫君等急了。”

路上的时候,鹤闲愤愤不平,告诉她仙魔两盟这次过来没多少诚意,避重就轻地说先前围攻剑宫是盟内修士的自发行为,他们带来几具开不了口的尸体,表示已经处罚过了,希望剑宫别再深究。

还说什么各方伤亡不少,继续开战只会徒增消耗,他们都已经登门道歉了,也愿意高价赎回剑牢里的俘虏,一切就到此为止吧。

“几位殿主都很生气,跟他们一对一赌斗,要是咱们剑宫输,他们才有资格赎走俘虏。可要是咱们赢,那他们几位盟主副盟主也得留些东西下来!”

说到这里的时候,鹤闲语气阴冷,杀意极重。

张初柔问:“那你过来的时候,赌斗情况怎么样了?”

赌斗是公开的,鹤闲也没什么好隐瞒,回答:“咱们剑宫两胜一负,陰刹盟有个魔修炼了什么顶阳功,克制单殿主,单殿主实在打不过,就输了。”

“一共几轮?”

“五轮,属下过来的时候,第四轮刚开。”

张初柔点点头,“得赢三轮,对吧?”

鹤闲拍打胸膛,颇为自信道:“夫人不必担忧,宫主在呢,他们绝对赢不了!”

“你和夫君……似乎感情很好。”张初柔微微一笑,状似随意地说:“你很尊敬夫君,夫君也很信任你吧?”

鹤闲腼腆地笑了,“夫人过奖了,宫主的想法属下不敢乱猜,属下只知道效忠宫主。”

张初柔问:“那你……觉得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会不会喜欢我?”

或许是她的话语太过直白,或许是太过年轻没有经验,鹤闲莫名红了耳根,眼神刚落到她身上就触电似的移开,结结巴巴地说:“宫主是这、这世上最厉害的剑修,感情什么,属、属下不知道……您是他的夫人,他、他……”

话里没多少有用的信息,张初柔放弃了继续交流的想法。

刚走到演武广场附近的桥上,前方清光大盛,一阵地动山摇,嘈杂的叫喊瞬间爆发,似乎发生了什么情况。

张初柔扶着栏杆站稳身体,鹤闲飞出去又飞回来,脸色黑成了锅底,“夫人,咱们第四轮也输了,现在两胜两负。”

原来是宝器殿殿主雷大豹,占得上风后放松了警惕,结果被对方逮住破绽,重创了本命法宝。剑士们抬来担架,将他送去了慈心殿急救。

张初柔走入广场时,地砖上的鲜血还没晒干。

苗邈玉率先起身,迎接她的到来,随后站起的便是广场右侧的剑宫宫众,纷纷高喊:“夫人!”

声音如同水波,一浪跟着一浪,气势汹汹,震耳欲聋。

先前剑宫受困,张初柔孤身破局,追杀了两盟四百多名修士,可以说是一战成名。宫众们如此恭敬地迎接她,也是在向仙魔两盟示威。

不善的视线从广场左侧投来,长胜盟与陰刹盟互相之间窃窃私语:

“她就是杀了我盟两百八十一人的张初柔?张家那个剑体残缺的废物?”

“哼,倘若真是废物,那今天坐在上面的可就不是阮沐风了!”

“有人说她是银乐门的暗谍,学过双修功法‘欢情合剑心经’,得到了阮沐风的剑气,才会有那么大的本事。”

“放屁!我们银乐门可没那种功法!”

张初柔能感受到仙魔两盟的恨意,可在无念剑宫的地盘,他们又能如何?她目不斜视地走过,向着前方的阮沐风甜甜笑道:“夫君,我来了。”

阮沐风穿着一身黑,半点花纹也无。他今天戴着灰色的纸影面,刻着乱七八糟的符号。

仿佛怕见阳光似的,他的衣领领口很高,第一粒扣子顶在咽喉的位置,整截脖颈从上到下遮得严丝合缝。原本散在肩后的长发束起了一些,收在黑金铰成的发冠里,簪着一根极细极长的雪色冰玉。有轻薄的黑色冠带从左右两侧垂下,绕过肩头长至腹部,尾端缀有小指粗细的冰丝玉穗。

他端坐在高位上,听到张初柔的声音也毫无反应,仿若送葬队伍里的纸塑人偶,整个人都透着沉沉的死气。

阴间,真的太阴间了。

“夫人,请来这里。”苗邈玉立即解围。

“夫人。”掌刑殿殿主詹行子和慈心殿殿主钱来婆婆也向她点头致意,钱来婆婆眸光犀利,盯着她打量许久,在她擦身而过的时候低笑道:“保重啊夫人。”

而剑鸣殿殿主单金环冷哼一声,只当没有看到她。

等张初柔在上位处坐好,第五轮赌斗也正式开始了。

这轮由长胜盟出人——一个不起眼的老头,全身破烂打着大块的补丁,个子不高,白发稀疏,只用黑绳绑了个蔫答答的小髻,跟着走路的动作摇晃颠颤。他背着双股剑慢慢走到场中,左右环顾着嘿嘿直笑,不像是来赌斗的,倒像走街串巷的年老货郎走错了地方。

可这位貌似货郎的老头刚上场就放了个大招,“张夫人,当日你杀了我们长胜盟两百八十一人,里面有五个是小老儿的徒孙,小老儿这次过来,便是要问你讨个说法,请前来一战!”

全场一片哗然。

这不是男女老少的问题,而是张初柔的废物之名众所周知,就算她救了无念剑宫,很多人也觉得她走了旁门左道——双修功法,并不是她自己的真正实力。

现在这位上了年纪的剑修不顾脸皮,点名要她应战,就是在故意为难她。

非但如此,他还嘿嘿笑着,阴阳怪气道:“若是张夫人不敢应战,那也无妨,去小老儿徒孙的坟前跪地磕头,再自毁容貌自废手脚,小老儿便宽宏大量,与你一笔勾销!”

张初柔是无念剑宫的宫主夫人,这老头如此说话,是对整个剑宫的侮辱。

“他是谁?”詹行子皱起眉头,语气冷肃:“老苗知道吗?”

苗邈玉思忖片刻,摇头,“宫中并无此人情报。”

同情的、讽刺的、看戏的……无数目光投来,全都落到了张初柔身上。

指尖在袖中攥起,张初柔远远望向场中的身影,眸底闪过了幽暗的微芒。

她强打精神站起身来,“我不怕他,给我一把好剑,我可以,咳咳咳……”

如她所料,几位殿主根本不想让她上场。

第一个开口的就是苗邈玉,立即劝解:“夫人,您别多想,快坐下休息。”

单金环犹豫一瞬,主动请战:“宫主,属下败了一场,这场便让属下讨回来吧!”

钱来婆婆拄着手里的杖子,也说:“还是让老身去吧,今日老身还未上过场……”

就在二人相争之时,阮沐风蓦地站了起来。

四位殿主面面相觑,“宫主?”

“都退下。”阮沐风嗓音沉沉,纸影面随风轻轻飘动,微微露出一角瘦削苍白的轮廓,“你们非他对手。”

张初柔有些意外,他要亲自出手?

“大哥,你能不能别作死啊,就让这些殿主去打不行吗?”系统的嗓音有气无力,“那老头是男主以后的师父之一,你要是不小心杀了他也算破坏剧情,会受到电击惩罚的。难道你又想扑街吗,我累了,求求你安分点……”

“没事吗夫君,伤可全好了?此人如此嚣张,万一您没法儿以绝对的武力碾压他,恐怕两盟会更加肆无忌惮地侮辱剑宫……您还是消消气,坐着休息得了。”

张初柔手捂心口,很是担忧。

她担忧系统的威胁,担忧阮沐风会输掉。

那老头跟她结下了梁子,一旦单独撞见,恐怕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如果现在能借阮沐风的手解决他,那再好不过。

系统心急,一时听岔了她的意思,附和着说:“对啊,阮沐风,看你夫人多关心你!”

阮沐风无视了一切,命令随侍的鹤闲:“去请崇泠过来。”

张初柔内心暗喜,表面叹着气,无力地跌回了座位上。

钱来婆婆给她解释:“夫人放心,宫主修的是血杀道,物极则反,愈弱愈强。”

她也不懂,就点了点头。

没多久,鹤闲便跟几名剑士扛了一方石棺过来,宫众们爆发出了激动的欢呼,纷纷起身振臂高喊,发出了山呼海啸般的声潮:“宫主!宫主!”

长胜盟和陰刹盟更是议论纷纷:“阮沐风要出手了?!”

提起无念剑宫,修士大多想到的都是声名远播的前宫主淳武君,作为当时顶尖的剑道宗师,他曾被仙魔两方认为,是最可能以剑证道的化神境强者。

可是三年前,他死在了自己的儿子容檀君手中,不少修士扼腕叹息的同时,都在疑惑阮沐风到底使了什么样的诡计,才能阴了自己的父亲掌控剑宫。

归根结底,很多人对阮沐风的实力都没有明确的概念,他们畏惧的来源,是他剑宫宫主的身份,还有手刃生父、血洗剑宫的传言。

所以这次阮沐风要上场,很多修士都迫不及待,想要看看他的真正实力了。

石棺沉重,稳稳竖立落地,鹤闲等人立即远离。

阮沐风飘然飞起,身若溯风流雪,转瞬抵达石棺顶端,足尖一点,翩然立定。

“好!”剑宫宫众齐声喝彩,掌声经久不绝。

老头嗤笑:“容檀君,小老儿请的是张夫人,你怎么应战了?”

长胜盟和陰刹盟的人高声附和:“对啊,张夫人呢,之前不是来了吗?”

“我才是剑宫之主。”阮沐风声音淡淡,却坚定有力,不容置疑,“不服的话,去死。”

喧闹声渐渐平息,气氛开始剑拔弩张。

老头收敛笑容,两指伸前,锵!背后双股剑激射而出。

几乎是同一刹那,阮沐风脚下的石棺轰一声响,棺盖旋转飞开,直直地撞向场外。

嗡——

清吟响彻天地,在众人注视之下,一柄通身冒着寒气的晶蓝色细剑飞出石棺,轻灵地落入了戴着黑色手套的掌心。

阮沐风抚过剑身,遥遥一指,“崇泠剑下不斩无名之人,报上名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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