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澜生顺着她的方向看去,褐色眸中掠过一丝讶异。
她慢声道:“秋竹自小与我一同长大,如今日日于我身边护我周全,恐怕不便……”
容祈玉:“温小姐想错了,秋竹姑娘于温小姐之重要,我亦有耳闻,万不会要求温小姐将秋竹姑娘给我。”
不是秋竹,那便是……
“不怕温小姐笑话,前些日子我身边丢了一小仆,也与秋竹姑娘之于温小姐一般,从小一同长大,情分深厚。”
“今我见温小姐府里这个家仆,眉眼与我那小仆有八分相像。不知温小姐是否愿意将她给我,倒也让我留个念想。”
容祈玉温和恭谨,从进相府的第一步便步步周全,礼数周密。
分明是为捎话而来,却能考虑到第一次登门拜访,备下天山雪莲这般厚礼。
更何况这雪莲在路上奔波两日,竟还这般新鲜,所费心血财力可见一斑。
现下将话带到,却仅仅只要一丫鬟。
于情于理,温澜生是万万拒绝不得,还要再回以厚礼的。
可现下林愿犯了事,仍未查明,这个节骨眼上,温澜生绝不可将人交出。
夏荷见自家小姐不便出面,连忙来到容祈玉身前,蹲身行礼道:
“容小姐,你有所不知,此仆品行不端,犯下大错,今尚未审出。若去了容大人府上,指不定谋些不轨之事,败坏容府啊!”
容祈玉薄唇一勾,意味深长道:“不碍事,我也只留她在身边,瞧着舒心。”
“夏荷姑娘既未审出,我府里倒有些审讯法子,从未失手过。不如这般,今日我将此仆带回审问,明日定给温府一个满意答复。”
夏荷见容祈玉步步紧逼,欲再开口,却又见容祈玉身后女侍福身行礼,道:
“此仆涉及温府家事,于礼,小姐万万不该插手。但于情,自从菡月丢了后,小姐日日心神不宁,饭食难进。午夜梦回,更是频频惊醒。如今小姐气郁心结,日益消瘦,全府上下担忧不已。”
女侍字字泣血,朝温澜生跪下恳请道:“菱月恳求温小姐,将此仆送与容府,让小姐能有一夜好眠。此番恩情菱月铭记在心,日后定想方设法报答。”
夏荷瞠目结舌。
话已至此,若再拒绝,倒显得温府过于小气,有失风度了。
对方言辞滴水不漏,几乎将退路全部封死,令温府进退两难,处境极其被动。
夏荷头一次遇到这种情况,深觉挫败,亦感愧疚。她正欲再周旋一番,却听得自家小姐温声道:“不过是一家仆,容小姐既想要,便带回去罢。”
“只是容府厚礼以待,温府若只送一小仆,传出去难免落人口舌。还请容小姐收下这玉釉裱锦棋盘,虽比不得天山雪莲珍贵,倒也不失了意趣。”
不知何时,春芝已将棋盘捧出,安静立于一旁。
容祈玉闻言,凤眸微眯,目光薄凉如井水。见温家千金依旧从容,仪态半分不出错,她便极轻地翘了翘唇角,凉声道:“那便多谢温小姐美意。”随即抬手,令菱月接下棋盘。
“今日打扰多时,还望温小姐见谅。”容祈玉将薄氅系带重新系紧,慢步往厅门外走。
温澜生抬步跟上,说着挑不出错的话:“今日幸识容小姐。日后若得空,欢迎容小姐再来府上坐坐。”
谁知容祈玉听了这话,竟是脚步一停,黑眸望向温澜生,开口道:“是么?”
温澜生一顿,眼里浮上几分迷惘。
不过是大门大户推托的客套话,又有谁会当真?
她抿了抿唇,细声道:“自然。”
容祈玉听了她的回答,勾唇一笑:“温小姐姿容绝代,风姿绰约。今日相见,亦是祈玉之幸。”
温澜生这才知道,她方才问的话,原是针对前头半句。
容祈玉跨了堂厅门槛,站到屋檐下,旋身朝温澜生道:“就送到这里罢,外头还在下雪,温小姐莫受凉。”
温澜生颔首,侧身对春芝和秋竹道:“春芝,秋竹,替我再送送容小姐罢。”
女侍为容祈玉撑起纸伞,为她截下雪粒。风雪便绕过容祈玉,在她周身寂寞落下。
小雪延绵,院里白茫茫的一片。容祈玉颀长的身影渐渐淡出视野,与天地融为一体。
堂屋里,夏荷愧疚不已,沮丧道:“小姐,都是我的错,我不该说还未审出林愿,倒让她们将退路堵死了。”
温澜生抿了口茶,淡然一笑,安抚道:“不怪你,你已然做得很好了。对方先前备了厚礼,又是受父亲之托捎话而来,我们处境本就被动。”
夏荷仍旧有些懊恼,“小姐,你说容小姐要走林愿做甚?送那么大个礼,竟就要了个小仆。”
“若不是小姐坚持,她连棋盘都不收,这传出去置温府于何地?”
“夏荷。”温澜生抬眸瞧她,褐色瞳孔映着她的身影,温润如玉,“这便叫做以退为进。”
花间露燃尽了,屋里还余下淡淡桃花香气,若有若无的一缕,悄无声息攀上温澜生指尖。
“无妨。夏荷,你不必愧疚。既对方说了会替我们审,坐享其成未必不是件好事。”温澜生垂眸,将手中茶盏放下,“去忙罢,将门合上,我一个人坐坐。”
夏荷应声退下,将屋门合实了。
【就那么将人给她了?】
“你不是没瞧见,我别无他法。”温澜生语调平平,“再说,你不是信得过她么。”
祝绥咂摸着,似乎从这话里品出了点别的意味。
“你既向着她,她却在这般节骨眼将人带走了……你可知她是何居心。”
祝绥被她冷淡的语气不轻不重地刺了一下,却总感觉这话里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别扭。
【我也不知道,但我还是觉得她不会害你……等等,我什么时候向着她了?】
温澜生唇角抿成僵直的线,鸦翎般的长睫极轻地颤了颤,却闭口不答。
祝绥发现自己居然有些摸不准温澜生的心思了,便试探着说道:【我只是要保你前路无忧,排查过后,觉得她不像坏人,仅此而已。】
此话落地,温澜生仍无回应,只是摩挲着怀里的袖炉,净润的指尖染上温度,开始泛红。
良久,她才闷声道:“嗯。”
祝绥细细品了品,总感觉这话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委屈?
温澜生是她花了无数心血雕琢出的人物。当初打造人设时,祝绥便与她日夜相处,不断修磨。她原以为自己已经足够了解她,可祝绥现下才发觉,事实并不如此。
哪怕她诞生于自己笔尖。
她如自己所写,温润、秀气,如深春雨后的薄雾。可当祝绥收笔那一刻,她便血肉丰满,具象立体。
她亦有自己的喜怒哀乐。
或许祝绥不应该再把她瞧作书里的角色,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将要与自己共谋大局的人。
可再怎么说,祝绥亲眼瞧着她诞生,总免不了自己对她的……关爱呵护心理。
祝绥侧撑着下颌,见屏幕里的温澜生仍是闷闷不乐。
她啧了一声。自己不过二十六岁,可她此刻竟察觉自己像一位……无措状态下迎来孩子青春期的母亲。
不过转换到这个诡异的视角,祝绥倒是隐隐约约察觉到了事情的根本所在。
她回想起刚才,容祈玉当着温府这么多人的面,将温澜生架在高处,活生生将人要走了。
祝绥一愣,瞬间觉得自己似乎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新大陆。
这不就是孩子被欺负了,回来找妈妈要安慰,却发现自己的妈妈向着欺负自己的人么?
孩子能不委屈吗?肯定委屈啊!
孩子委屈了怎么办?肯定得哄啊!
于是她斟酌后开口道:【我不会向着她,我只向着你。】
温澜生闻言一愣,随后眼帘一压,连抚摸袖炉的动作也停下了。
她唇角极轻地抬了抬,轻声应道:“我……知了。”
祝绥看着她,觉得她好像一只特别容易被顺毛的小猫。
用过晚膳后,小雪终于停了。
素来瑞雪兆丰年,今年冬天,雪日格外多。
温澜生静静立于槛窗前,料想来年会是丰收之年。
自她重生后,往昔的记忆便越来越模糊,唯有相府灭门后的记忆越来越明晰。
她望着窗外,眉头紧锁,模糊的记忆开始丝丝浮现。她忽然回想起来,父亲从前与她说过,若太女落败,自己会提前与洵亲王谈好条件,让他放过相府女眷。
相府没落,只杀男丁,女眷离京,流放南方。这便是他谈好的条件。
不知温从珂是否早有落败的预感,那时已然着手在南方购置田地宅邸,以保温澜生后生无忧。
父亲说过的话他一定会做到。
可当初明明来了批兵士,将女眷统统押进了教坊司。进了那般豺狼之地,亦难逃一死。
自己虽然是因出逃而死,但她知道,那心狠手辣的嬷嬷不会放过自己。即使不逃,亦不知死期何时将至。
难道洵亲王压根没想着放过相府?
不,不会。洵亲王谋取皇位,本就是罔顾人伦,排挤正统。新帝上位,根基不稳,若再背弃承诺,将相府灭门,恐引祸端。
温澜生感觉自己好像探到了事情的隐秘之处。
她颤着手将槛窗合上,缓了缓急切的呼吸,轻声唤道:“阿绥……”
“上一世要置我于死地的人……不是洵亲王。”
小猫:“你既向着她,她却在这般节骨眼将人带走了……你可知她是何居心。”
(猫语翻译:你就这么看着她欺负我,你还替她说话TAT)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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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哄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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