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清出新任务的第14天。
那是平平无奇的一天,天空无雨,阳光正好,谢水云坐在院子里翻看妈妈留下的植物笔记。
她的妈妈,云钰,是植物学方面的科研人员,最喜欢的就是各式各样生机勃勃的植物。
云钰是在孤儿院长大的小孩,所以在有了小水云之后,一直很期待小水云的诞生,暂时搁浅了准备申请的新研究项目。只是,她还没得急和小水云见面,便死在了那场刺杀里,仅留下这本植物笔记。
小水云回到家的那天,她从谢清的手中得到了这本笔记。
谢清说,她的妈妈一碰到和植物有关的事,整个人都会变得闪闪发光,浑身散发着魅力。
她记住了她的妈妈很爱植物,也记住了谢清提起妈妈时无法克制溢出身外的悲伤,以及一种难以用语言描绘的柔软。
她明白,他一定很爱妈妈。她还没理解“爱”是什么,但她知道一个人爱另一个人的时候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谢清还说,虽然妈妈不在,但妈妈也很爱她,像他那样爱她。
她说,她不理解他们口中的爱是什么感觉。
谢清只是用手揉揉她的头,告诉她,“总有一天,你会理解的。”
她不懂,总有一天是哪一天。
于是,拿到植物笔记之后,她用了很长的时间背下里面的内容。她不明白爱是什么,但她会记住妈妈爱的植物。
这样的话,她应该回应了妈妈对她的爱了吧。
植物笔记里面有一张照片,是谢清和云钰的合照,他们相爱后拍的第一张合照。他们两个人都是不爱拍照的人,除了这张照片,便只剩下结婚证上的合照。
谢水云把这张合照当成这本书的书签,渐渐记住了妈妈的样子。
她正想拿起夹着这页植物笔记里的照片,翻开笔记的下一页,却见突如其来的风把平放在书里的照片吹走。
她抬起头循着照片离去的方向看去,照片落在院子木栏外面,恰好是在魏皓星的脚边。
他好像是刚刚来到这里,又似乎已经在门外站了很久。
小水云看向他的时候,他已经蹲下身体,用缠着绷带的手捡起掉落在地上的照片。
他的手和腰都受伤了,只是捡一张照片都变得有些困难。
“魏哥。”小水云语气淡淡地喊了他一声,看向周围。谢清不在他的旁边。
她没看到他缠着绷带手,却注意到他的动作比以往要迟缓,明显是受伤了。她猜测谢清应该伤得比他更重,才会没有跟着他一起过来。
魏皓星捡起照片站起身,受伤的手出现在她的视野里。
他拿着照片死死抿着嘴,隔着院栏远远看着她,愣是没有推开院门走进来。
在这个瞬间,她意识到,谢清大概不是“受伤”这么简单。如果谢清只是受伤的话,他不会呆站在门外,而是会进来安慰她。
小水云默默合上植物笔记,走下地打开院门,抬头望着身体紧绷仿佛快到极限的他。
她什么也没有说,安静而平和地看着他,等待他说出未说出口的话。
魏皓星看着她干净而清澈的双眸,似乎已经读懂一切的反应,彻底绷不住了。
“师父、师父他……”他一开口便说不下去了,拿着照片的手下意识用力,把照片捏出了几道痕迹。
他看到照片上割裂师父面容的痕迹,眼前骤然浮现出师父倒在血泊里的画面,顿时心头一紧,几乎喘不过气来。他抖着手把照片的压痕抚平,仿佛这样就能拂去师父的伤痕。
魏皓星颤抖着把照片痕迹一点点展平,恢复如初的照片上却出现了水滴。
他一怔,用袖子把照片上面的水滴擦去。但照片上出现的水滴越来越多,他怎么擦都擦不完,他眼前的视野也模糊了,分辨不出照片上还有哪里沾上眼泪。
“对不起,小水云……我没能把师父带回来。”他垂着眼,脸上满是泪痕,声音也变得断断续续的,“如果我能再快一点把情报传出来,如果负责殿后的人是我……”
“师父、师父就不会死了。”
他完全不敢相信,他好不容易把消息传递出来,却在昏迷醒来时得到师父牺牲的消息。
明明他们是一起负责消息,明明师父差一点就得到了救治……
为什么,他会没有察觉到呢,那些犯罪分子恨毒了师父。他们看到师父的话,一定会用尽各种手段让师父死。
为什么,当时的他同意了师父断后的提议?
【小魏,你现在的身手比我更好,你把消息递出去,我来拖延时间。不然让他们逃了,就麻烦了。】
他要是再快二十分钟,不、只要十分钟,就能把师父救下来了。
魏皓星哭得太狠,牵动了腰处的伤,伤口抽疼抽疼的,惹得他哭得更厉害了。
师父因失血过多而死的时候,比现在的他还要疼吧。
谢水云听到预料之中的答案,眼中闪过了然。谢清是刑警,她早就明白他有一天会因公殉职。
今天,就是这一天。
她想起他把她接回来后,认真地和她谈过这件事。他向来平视着她,不会因为她的年龄小而把她当成真正的普通小孩子来看。
谢清:“小水云,如果有一天我不幸牺牲了,爷爷和奶奶就交给你照顾了。抱歉啊,在你还这么小的时候让你来负责照看别人,但我知道你一定能做到的。”
小水云:“我知道了,我会看好爷爷奶奶。你去世的时候,还需要我做些什么吗?比如对墓地的要求。”
谢清摇摇头:“不用,我们家的传统是要葬在族地里,长辈会操持这件事。我比较担心的除了爸妈,就剩你和小魏了。”
小水云目露疑惑:“担心我?是怕我难过吗,我大概在那个时候不会有伤心这种情绪。”
“是吗,我倒不觉得会是这样。死者无法和生者交谈,但我现在能告诉你我的想法。”
“小水云,你听好了。不管是在过去、现在,还是我不在的未来。你永远都是我最珍视的家人,我很高兴能成为你的爸爸。”
她记住了这句话,又听他继续说。
“如果你听说小魏向你道歉,麻烦你代替我告诉他——”
谢水云记起这句话,用手抓住魏皓星的衣服,抬起眼直视他流着泪的眼睛,一字一句认真地说:“你没有做错任何事,这不是你的错,有错的是那些犯罪分子。”
【你没有做错任何事,这不是你的错,有错的是那些犯罪分子。】
“这是爸爸让我向你传达的话。”
他听到谢清的留言,哭得更凶了,哭到后面整个人都失去力气直接蹲在地上。
谢水云手足无措地看着他,很疑惑他为什么还在哭。
她记得拥抱能安抚人的情绪,只好笨拙地抱着他的脑袋,让他宣泄自己的情绪。
魏皓星哭了很久才收拾好情绪,在小水云陪伴下找到师父的父母,把师父死亡的事告诉他们,带他们去见师父的遗体。
……
谢清被火化了。
谢水云把妈妈留下的植物笔记和那张合照留给了他,让它们陪着他一起去世界的另一侧。
他死了,该和妈妈见一面了。
爷爷谢国兴和奶奶辛冷荷一直红着眼睛,却很镇静地走完了流程,牵带着她把骨灰盒带回去。
谢清会在七天后正式下葬。那时,旁系的亲戚也会来参加葬礼。
小水云很早之前便做好了他会死的心理准备,在事情来临之后迅速接受了这一事实,但爷爷奶奶似乎还没有准备好。
谢清死去的当天和后面的两天,退休在家的两个老人连最爱的下厨都不做了,吃饭都是小水云监督他们去吃。
魏皓星自觉对他们有愧,身上带伤也不肯待在家里养伤,每天都会来看望他们。
他得知两个老人无心下厨,干脆把一日三餐都送过来,和他们一起吃。
他看到小水云的反应一如往常,脸色依旧平静,淡漠到没有任何表情,对她的担心才慢慢放了下来。
直到师父去世的第五天,他们带着师父的骨灰盒准备回祖宅的那天。
魏皓星的病假还没销,主动提出开车带他们回去。他也想参加师父的葬礼。
那天,谢国兴和辛冷荷在楼上拿东西,他从外面进到客厅里,一转头便看到小水云站在镜子前练习微笑。
“小……水云?”他很难形容他的心里的感受,他有一瞬以为自己还没睡醒,不然怎么会看到她在练习微笑。
她的脸上向来没有表情。她感受不到情绪,自然也无法露出表情。
小水云听到他的声音,立刻转过头,对他比出禁声的动作,小声地对他说,“帮我注意一下楼梯,别让爷爷奶奶下来的时候看到我在这里。”
“他们一看到我练习笑就会哭。”
这话听得他一头雾水,跟着压低声音,小声地问:“你怎么突然开始练习微笑了?”
这和她以往的反应不同,她从来不是会在意自己表情的人。
“爸爸以前说过想看我笑,但我一直笑不出来。听说人在死后第七天会回来看亲人,这是他最后一次能看到我笑的机会了。”她说着,视线转回全身镜上,又对镜子笑了一次。
她看着镜子里自己微微翘着嘴角,却一点也不像笑的表情,十分苦恼地说:“笑好难啊,我练习了五天还是不能顺利地笑出来。”
“可是,我想让他看看我笑起来的样子。”
魏皓星听到她的话也有些绷不住,差点流眼泪。他猛地吸了一口气,用手按住鼻梁两侧,把双眼酸酸涩涩的感觉压下去。
这是她第一次开口说出自己想要的东西。
她说,她想要谢清看她笑。
但是谢清已经不在了,他看不到她的笑。
这章应该不算很刀吧,从小水云的视角来写,情绪是偏淡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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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番外:幼年小水云与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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