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 5 章

秦忘冬睡的有些沉,做了好长的一场梦。

直到眼皮微颤,他缓缓睁开眼睛,一时间倒真分不清自己是刚刚入了梦,还是刚刚从梦中醒来。

他深深叹了几口气,撑着身子坐起来。

睡了一夜,屋内的空气沉闷不已,他不喜欢这样,就像被憋在土里一般。

秦忘冬先去桌前吃了杯茶,待喉中润了,才去将窗大开,叫屋里屋外都通透些。

今日阳光正盛,院中的几株花都娇艳欲滴。

他守着花坐在窗前,唤长风进来问道:“今日王爷可在府中?”

“没呢,一早便入了朝。”长风答。

秦忘冬蹙着眉,看来还得他想法子入宫才是。

他问:“昨日午后,我默下来的那些东西你可见着?”

长风往内室指了指,“小的都收起来了,只等公子吩咐呢。”

他思忖片刻,道:“都收拾妥当,打听下王爷何时出的府。”他抿唇又道:“不必刻意避着王爷的耳目。”

长风应声,步履匆匆的办事去。

他前脚刚走,后脚府内的管事便差人来禀报。

“秦公子,王爷有信儿,叫您一早起了就紧着随咱们走。”

“走?”秦忘冬眉间松怔半分,“王爷可是有要事邀约?”

那小厮便躬身答话:“说是请您往宫门候着。”

眼神微闪,秦忘冬大抵能猜到是什么事。

他面色柔和下来,只推说更衣,暂时将小厮打发走了。

他起身回内室,亲自找了两只巴掌大的盒子装着那些纸张。这下倒不必长风来收拾利落,也不必他费什么心思了。

待到宫门口,还怕进不去宫面圣么。

真是天助。

他随着王府的备用马车一路往宫门而去。

路上秦忘冬掀开车帘,只能望见满目的悲苦。他木着脸放下帘子,手指浅浅摩挲着怀中的两只盒子。

成败与否,端看今日这一步登天梯。

行至午时皎阳似火,若说前两日雨后多有凉意,今日明日高悬便有多热。

秦忘冬一路跟着宫人进到宫里,掀开衣袍跪拜在殿门前静等。他额前汗涔涔的,却仍跪着,面露敬意,并无任何失仪。

一旁守门的公公暗自点头,接了婢女奉来的茶点入了殿内。

殿内,黑金宝座上,皇帝身着暗纹玄衣歪靠着,懒懒散散,神色倦怠。本应大气的龙袍披在他身上,却莫名有些不伦不类。

公公小心翼翼的奉上浓茶来,又悄声在圣上耳侧道:“那秦小公子是个心性坚韧的。”如此这般,将秦忘冬的来历身份言简意赅,抖了个精光。

皇帝折了茶,抿了几口,看不出什么神色。

待放下茶盏后,他不以为意道:“既如此,便将人叫进来给孤瞅瞅。”

秦忘冬得了令,挪挪麻木的膝盖,不着意的望了一眼殿内。

他撑着手站起来,抱着那一只木盒进殿。

逆着光蹒跚进去,皇帝微微侧头。

秦忘冬规规矩矩的行了叩拜礼,清润的嗓音不卑不亢:“奴忘冬拜见圣上。”

“嗯。”皇帝哼了声,“抬起头叫孤看看,可跟谢星师有何相似。”

秦忘冬微微屏气,缓缓抬眸。

他挺直脊背,一如七年前的谢氏风骨。

“承蒙圣上抬爱,奴不过是谢氏外戚一支,岂敢攀附谢老星师。”

他身着素衣,只挽了支钗在头顶束着发,讲话时温润有礼、低眉顺眼,倒叫皇帝多看了几眼。

皇帝神情古怪:“你是奴籍?”问完,瞥了下首稳坐着的瑞王一眼。

“是。”秦忘冬盈盈一拜,“奴无福,早先身体羸弱,年少时无以为生,遭人毒手,卖入奴籍。只听圣上爱民如子,又得谢老星师大行葬丧,特几番周折,前来遥送谢老星师。”

听闻此话,皇帝也连连点头。

是个有孝心的后生。

说来这世上,竟只剩了谢老星师与他堪堪有些血脉联系,其中多半缘由还与自己有关。皇帝便更多几分怜悯。

他挥挥手示意他起身,看向他怀中的盒子。

“你可是有东西要呈给孤看?”

秦忘冬手指一紧,这东西早在进宫门时便被查了遍,里面是些什么、写了什么,皇帝早就知晓。如今这么问,便是给他个机会。

他深呼吸,双手奉上木盒,高声道:“奴身无长物,自知面见圣上无以为贡,便默了些年少时族中传教的诗令,望于国于家、于圣上都能有所助力。”

身旁的公公取了东西,又摆在御案上。

殿内一片安静。

皇帝伸手取了,垂目阅览。

“好、好!”

只片刻,皇帝连声叫好,情绪高昂。

他隐晦的视线扫过瑞王,又带着些深意看向秦忘冬。

“你既默了这些,可会?”

秦忘冬垂着眸子,无数思绪划过。

最终,他只道:“奴学艺不精,但若圣上有所命,奴必定竭尽全力。”

皇帝惊喜欲狂,他大手一挥:“赐……”

公公立刻提醒:“秦小公子。”

他看他一眼,道:“赐秦氏脱奴籍归良,居安抚使一职。”

秦忘冬刚立不久,又俯身拜谢:“谢圣上厚爱。”

又答了几句有的没的,公公便引了他去偏殿候着。

待圣上退了众人,已近晌午。

偏殿摆了膳,秦忘冬自然不敢先动。

待殿外唱和声落下,他跪在门口侧位迎帝。

皇帝落座,喊了他陪同。

二人皆坐定后,女婢上前随侍布菜,皇帝道:“不必拘谨,就当家常即可。”

秦忘冬应声,拾起箸子小口进食。

他唇色偏浅些,加之病体未愈,面色也白,进食时看着像囤粮的松鼠,只是不香。

皇帝有一搭没一搭的吃了两口,便放下筷子。秦忘冬也跟着放下。

“你名唤忘冬,可有寓意来由?”皇帝没话找话。

秦忘冬小声答:“是,微臣出生时是个冬末,一场厚雪落下,险些冻死。长辈便取了忘字,原是想着忘却冬意,向着春生,平安长大。”

皇帝不做评判,又问:“你与谢家……”

秦忘冬抢道:“微臣少时,家父与谢老星师已拜成师徒,故而常来常往。”说到这,他略有些不好意思,支吾

着又道:“微臣好奇心甚重,偶尔去檐下窗前偷听,被谢老星师所察。谢老星师非但不气,反而夸微臣有过人之处,索性叫微臣旁听,只当自学罢了。”

“哦?”皇帝来了兴趣,“你全凭自学?可真学会了本事?”

“微臣惭愧,不敢与谢老星师比肩。然微臣自信比起家父有过之无不及。”

皇帝摩挲茶杯,使了个眼色。

公公即刻接话笑道:“这几年天灾不断,圣上实在忧心甚重,寝食难安。不知秦小安抚使可有见解?”

“这个么……”

秦忘冬心下嗤笑,面上佯作思索。

“微臣入京时曾夜窥天象,帝王星亮若白昼,周边却繁星无几,可见圣上虽帝位稳固但可用之人甚少,再有宏图也无处施展。”

皇帝心沉下去,颌首。

秦忘冬又道:“不过帝王星虽亮,其西方仍有对冲之星闪露锋芒,主凶兆。此星现下并无不妥,但时机一到,天灾**不断,威胁天象,民不聊生。”

“诶呦!”公公大惊,嘴快道:“那岂不正正好对上了!”

说完,他惶恐的捂住嘴,看着皇帝。

秦忘冬假装没听懂他说的是谁,抓住机会站起来行礼,恭敬道:“圣上,微臣有话不知当讲不讲。”

皇帝起身踱步,最终歪在软榻上,道:“讲来听听。”

公公看看他的眼色,小心退下。

秦忘冬见四下无人,上前几步行了叩拜大礼。

“微臣有罪,请圣上决裁!”

“……”皇帝斜他两眼,手上略显焦虑的转弄珠串,“何罪之有?”

他心下哀叹受罪的双腿。

口中又道:“七年前,微臣并不是跟随师父采药就医后归家才知谢族一事。微臣从城破时便听了信儿,跟着师父赶回城时,师父遭了流民强匪抢掠而死,微臣亲眼见着了谢族与我秦家惨遭欺辱而亡!”

皇帝手中的珠串一卡。

他盯着秦忘冬,回应道:“哦?”

秦忘冬眼眶通红,紧咬着唇,仿佛松懈半分,便会溢出哭声。

他缓了缓才继续:“微臣…此次进京,除了心怀抱负之外,还、还想着……”他开始支吾。

皇帝又重新捻着珠串,“还想着报复孤?”

秦忘冬眼睫颤了颤,微微瞪大的眼睛像惊惶的鹿。他重重叩头:“微臣岂敢!我自始至终都记着,当年下令的是瑞王!”

这下,皇帝是真有几分讶异。

七年前,明明瑞王是为了救他一个,才被迫舍弃谢族及其外家足足三百余口。当年此事,崎州无人不晓。

他扣了扣手指,继续说:“瑞王明明带兵前来,却置全州百姓于不顾。敌军杀进城内时,竟只顾带兵逃走,如此行径,怎叫微臣不恨!”

皇帝听明白了。

原来是个半瓢葫芦,这事儿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那依你…要如何?”

秦忘冬如被风雨侵袭的残荷,他瑟瑟抬头,含泪欲滴:“依我所为,必要瑞王以血洗血。”

室内一片寂静。

他趁低头拭泪的当儿悄悄看了两眼,皇帝半闔着眼睛,大马金刀的坐在那儿,看不出什么意思。

他只得息了声儿,脑袋里左思右想,又铺垫似的啜涕两下。

皇帝果然将视线移过来。

秦忘冬便清了清嗓道:“若无瑞王只手遮天,有圣上明断,何愁咱们百姓受天灾战乱之苦?

“微臣偶观天象不实,最迟后日晚间,怕是有场暴雨降下。东南本就洪涝,再加暴雨连绵,恐怕是要折损人命至少三千。”

皇帝本就对朝政一事无感,只区区三千民生罢了,尚且不值当让他这天老子操心的。

他便挥挥手,只道:“这事你只管上报,自有都水监照管。”

跟聪明人打暗语就像猜花灯,自有乐趣。

跟蠢人说再明白的话,他自是充耳不闻。

秦忘冬无奈,又再说明白些:“若此事解决得完满,百姓必会称赞圣上天恩独厚,不叫瑞王横出风头。”

皇帝想想倒也没错,总算露出点笑来,虚点他道:“不止如此,只怕你还能凭借这功劳往上爬几爬吧。”

不算笨。

秦忘冬想。

他破涕为笑,道:“微臣这点心思,自然瞒不过圣上。”

他笑起来有浅淡的酒窝,黑玉般的眸子发亮。

皇帝竟被迷了几瞬。

平时不笑,倒只是美人诗罢了。

笑起来却如昙花一现,虽短,但实在迷人。

皇帝顿顿,问:“你今年…可已及冠?”

秦忘冬敛了笑。

他斟酌道:“微臣还未及冠。”

“可曾定亲?”

“并未。”

“可有中意之人?”

问到这,许是觉得有些不妥,皇帝找补道:“要是有,孤便为你二人姻缘拉纤作保,叫你风光风光。”

秦忘冬腼腆一笑。

“微臣未遇圣上之前乃是奴籍,贱奴一个,岂敢有中意之人。”

皇帝点头。

“孤以为,好歹瑞王拉拔你一把,你顾念情义也是有的。”

不洁,受会左右逢迎。他懂如何让自己的价值最大化。是以往生活中磨出来的心理疾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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