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20章

娘亲从小就告诉过卿玉案,人的相遇是有命数的。在什么地方、什么年份、什么境域一开始就是天注定,所以很多人见一面就少一面。

所以那时候年纪尚小的卿玉案又问了很天真的问题:

那假如年少时只见一面呢,以后是不是就能长相厮守了?

而娘亲摇摇头,她将那枚玉簪递予卿玉案的掌心,回答道:

“有的人多见一面,都是多添一分命数。”

记忆渐渐回溯。

卿玉案重新打开妆奁,看向已经尘封三年的木簪,忽然说道:

“带着琵琶,下楼。”

阿蝶本来给卿玉案的小臂上擦伤,见他这样,她反倒是意外地抬起头:

他以前……不是很抗拒在众人面前表现自己吗?甚至老鸨几次大打出手都死活不肯,怎么今天突然这么反常态?

卿玉案心情晴朗不少,他垂着眸,整理挡住自己喉结的高衣领,低低地说道:

“他一定会来的。”

他不必认出自己这副落魄的模样,自己只要遥遥地能看到他就好。卿玉案的牙根泛起酸意。

哪怕只一眼也好。

阿蝶歪了歪头:“是心上人吗?”

“没什么。药呢,给我两颗。”

他轻笑一声,却是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

“此药大寒,桃儿姐身子骨不好,真的要吗?”

阿蝶犹豫了下,从小盒中掏出两颗药丸。

这种西域药丸能强效止咳、又能变化声线为女声,但对机体伤害颇深,当时老鸨为了对世人掩人耳目,从西洋商贩那边花了重金讨来的。但卿玉案一直不肯喝。

“给我便是。有劳。”卿玉案接过药丸,匆忙咽下。

今天真是奇怪呢……阿蝶想。

眼观着卿玉案这方来到紫阙楼楼下,辽东建州那边如火如荼的战事暂且休止,腥红的残云渐渐消散。

稀雨冷风中,萧霁月勒紧了缰绳,一双狭长凤眼透着睿智的光芒,让人不敢轻易逼视。

但在此刻,萧霁月的眉间却是有些凝重的神色。

马鼻咴咴地冒着白气,他抬头仰望天际,那是京畿的方向:

“三年了,有消息吗?”

他虽然没有明说,但容兰不用问,都知道指的是卿玉案。

如今三年过去了,萧霁月早已不是当年稚嫩少年,出落的高佻而俊秀,他的五官比从前更加立体,身材愈发挺拔,一袭玄色锦缎长衫,脚蹬黑底青纹的长靴。

他的身后是三千铁骑,在他的身后,是数万将士,都穿着同样玄黑色的铠甲,腰挂佩刀。

容兰摇摇头:“回同知大人,暂且没有。”

自从卿玉案不辞而别后,容兰便也随之离开汝南侯府,后又指派到建州指挥使司,受萧霁月萧同知调遣。

这三年里萧霁月每每派他去调查卿玉案的事情时,容兰不得不找容陵低声下气地问,让容陵气的发笑。

容陵嘴角抽动:“萧狗还他妈知道问?!建州、京畿都找遍了,还是没二公子的迹象。滚吧,你俩都假惺惺。”

容兰:“……”

现在知道想他了,当时执意去辽东建州的时候怎么不想了?

容兰只得像这样,每每回禀模糊的答案,而萧霁月也乐此不疲地时不时问同一个问题,反复如此。

萧霁月不置可否,他托着下颌,说道:

“嗯。这是不想见我了。过些日子就知道回来了。吓唬吓唬他,马上就出现了。”

这句话容兰听了成千上万遍了,哪次也没实现过。

他递给萧霁月一份急递,问道:

“大人这一战大捷,蛮族说要和平休战半年,指挥使那边给同知拨了一支到开平卫运粮秣。接下来该怎么走?”

萧霁月接过文书,草草地瞥过一眼,又匆匆折好:

“蛮族不是第一次单方毁约了。边线还需加防,那让大家喘息一段时间吧,韬光养晦。”

他瞥了一眼钉在原地发呆的容兰,提防地问道:

“你怎么还不走?”

“大人,七天后提刑按察使司对阿努娇娇行刑,要不要派人劫狱?”容兰问道。

案件已经拖了两年,阿努娇娇即便无辜,身上也担了一条人命。

“此事你不必理会。去吧,接应指挥使那边。”

萧霁月轻描淡写地说着,正是逐客之意。

容兰作揖:“属下告退。”

看着容兰的背影,萧霁月从怀中取出一个火折子,吹出火焰后将萧无崖的文书点燃。

灰烬一片片落下,只余开平卫的地图尚未烧尽,萧霁月的面孔上展露几不可查的笑意:

“原来藏在这里啊。”

紫阙楼内,摩肩接踵。

红纱幔帐下 ,姑娘们挥起衣袖,琵琶古琴和鸣,引得众人阵阵喝彩,可一些看官老爷光看这个也不填胃口,起哄道:

“来了就让我们看这个?阮桃呢!”

“是啊,都是真金白银来的,金屋还藏什么娇啊。”

……

“阮桃马上就来了。”

楼中的喧闹声渐渐大了起来,老鸨果真是吊足了胃口,可话刚说完就变了神色,在原地反复徘徊,急的像是热锅上的蚂蚁。

眼见着一曲作罢,阿蝶也眼巴巴地望着,老鸨提着鞭子恶狠狠地问道:

“他人呢。这回可是要来萧大老爷,就是打,也得打过来!听明白没有?”

“萧老爷?”阿蝶眼神疑惑了下。

老鸨懒得同她解释:“萧老爷还没到呢。你叫他出来就是了。”

“可……”阿蝶看着塞在手里的鞭子,畏惧地垂下头。

“怕什么,以前打他的时候没见过,还是打你不疼?照葫芦画瓢就是了。你可想好了,不打他就是打你。”

老鸨对着阿蝶私语了会,一道单薄的步履虚浮的身影从楼上缓步而下。

“来了。”

卿玉案换了一袭红绡衣,唇上又抹了胭脂,面色略显苍白,可依旧顾盼惹得令人瞩目,真有几分花魁的模样。

“来了就好。来了就好。”

老鸨松了口气,粗.暴地抓住卿玉案的胳膊,迫不及待地把人拉进房内。

“啪嗒”,门板重重的合上。

老鸨满眼心疼地拉起他满是鞭痕的小臂,佯装关心地说道:

“哎呀,真是可人呢。早知现在这般痛快,原来何必遭罪呢。瞧瞧这手,阿蝶,把我那玉肌膏拿来。”

阿蝶愣愣地待在原地:“我……”

玉肌膏[1]虽然能快速遮掩伤痕,但值腐蚀性极强、毒性也大,宫中流传甚广,往年有一位宫妃剂量用的过多,面色逐渐消瘦,腹如蛇蝎啃噬剧痛,最后吐血身死。

“桃儿姐……”

阿蝶怕卿玉案本来就病着,若是常用怕是更受苦了。

老鸨瞪了一眼阿蝶:“叫你拿就拿,废什么话!”

卿玉案故作轻松地嘱托着,他温柔地舒展眉眼,双目含笑:

“拿就是了。别怕。”

老鸨尖酸刻薄地瞪了她一眼:“小妮子你还愣着作甚?”

阿蝶浑身惧得发抖,只得应下。

世间姓萧的人千千万万,卿玉案赌那个人就是萧霁月。

给卿玉案抹好玉肌膏,老鸨快速地站在台上,俨然一副容光焕发的模样,笑眼眯起:

“这阮桃这不就来了。各位看官老爷看好啦。”

金纱幔帐缓缓而落,古筝弦音如水落玉盘般乍起,一首《诱臣》被弹奏的入骨销.魂,婉转悠扬。

卿玉案挥动红纱袖,翩若惊鸿,婉转若游龙。他身体微倾,蝴蝶骨背脊与明显的锁骨勾着人的心魂。

卿玉案的心脏砰砰跳的不停。

看一眼吧,看他回不回来。就一眼。

酝酿好了思绪,他挑起了一段面前的轻纱,旋即又轻轻放下,曼妙的身段在纱帐后若隐若现。

只是很遗憾,卿玉案并瞥见任何熟悉的身影,眼底又落寞了几分。憧憬的心一瞬间跌落谷底。

他有些庆幸,幸好萧霁月并不喜欢这种风月地。但更多的是难过,他撑着病骨熬了三年,却依旧看不见任何希望。

所以,真的再也见不到他了吗?

还是说,这三年他早就忘了自己了。

只是一瞬的抬眸,便彻底撩动众人心弦,在场之人无不拍掌称赞,更有甚者往台上掷不计其数的金银,说道:

“你知道吗,我刚才看见了一眼,太好看了。那什么词来着,啊,倾国倾城!”

“什么烂大街的词,怪不得你年年不中举。酸都酸不出来。”

“我靠,我怎么没看见桃娘长什么模样?”

“对呀,对呀,光看舞太单调了。”

旁边的人摇摇头:“嘿嘿嘿,连我这糙人都知道,想见阮桃姑娘的脸哪有那么容易啊。得加钱啊。”

场中之人像是中蛊般,都被勾了心魂。

“我也加,我也加。加一百两银子!”

……

人群最后方,一位身穿劲装,梳着清爽高髻的男子双手抱臂,对这种烟花柳巷的场景实属不感冒,他满眼不屑地问道:

“萧大人说带我看新鲜的,就是这个新鲜法?”

萧无崖挑眉,反问道:“恩卿没去过这地方。”

萧霁月别过眼,没好气地说道:“不是应该去的地方为什么要去,当时就不该留情面留几条人命。”

老鸨眼里最尖,率先瞥到萧无崖的方向,忸怩着挥起熏香帕子:

“哎呀,这不是咱萧大人嘛!辽东那边累的很吧,要不要进来休憩一下?阮桃姑娘可是马上要到二楼露面了。”

也不知怎地,萧霁月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

阿蝶正牵着面带薄纱的女子,走上二楼雅间的位置。

这人头上那支木簪……

萧霁月皱了眉。

“我改变主意了。”萧霁月冷淡开口,转身进入其内。

许是他的目光太过凌厉,竟让老鸨浑身一颤,仿佛被毒蛇盯住似的,心中不由生出几分恐惧。

老鸨瞠目道:“这这这。这位大人啊,我见你有些面熟呢。大人,慢些走啊。”

下一章懂得都懂嘿嘿嘿~(小脸通红)

【1】设想是涵盖稀硫酸以及大量铅物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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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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