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一辆黑车在A城的私立医院门口停下，季明谦下车走进医院。

他当然不会相信裴诤的鬼话，既然病了，就要挂号看医生，吃药。

秦安是他的主治医生，可检查单拿到秦安面前时，他在灯下琢磨了许久，最终道：“没事。”

季明谦再度确认：“真没事？”

“看不出任何问题。”秦安诚恳道。

“可我从没出现过呕吐症状，这几天的饮食也十分健康，我担心胃部情况不太好。”季明谦道。

这些年胃病反反复复发作也不见好，秦安曾说过，有癌变的可能性。

秦安放下检查单：“咱俩大学同住一间宿舍，你应该相信我的能力吧？情绪也是胃病产生的重要原因，你最近有什么情绪波动么？”

季明谦的身形一顿。

最近的事情太多了，何止是情绪波动，他的心态几乎要崩了。

面对对方审视的目光，他轻咳一声缓解尴尬。

秦安靠回椅背，如拉家常般说起：“明谦，你二十八了，年纪都奔着三十了，还没打算谈恋爱么？”

季明谦沉默良久，扭头望着窗外灯火长龙，恋爱是个麻烦事，他讨厌麻烦。

“我早就说过，恋人可能会适当缓解你的黑暗恐惧症，甚至治愈，国内外有大把案例。”秦安劝道。

季明谦笑了：“算了，你再开些镇定药物吧。”

他停顿了下又道：“最近身体有磕伤淤青，你开支见效快的药膏，”

秦安叹气，低头开药方，递过来时道：“我和希希攒了个局，明天大家一起去泡温泉，你也去吧，放松一下玩几天。”

另外暗示：“你这次开药的频率可比上次快了半个月。”

季明谦问道：“有周锐么？”

秦安无奈一笑，点了点头。

季明谦苦笑揉眉头：“他老爹天天在公司为难我，好不容易轻松些，还得见他那张臭脸。”

一提到这人，秦安有些无奈，拉长了调子求饶：“咱们都是一个圈子人，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我开这医院还有他家的投资呢。”

要说房地产时代谁赶上了东风，周家绝对占据第一名，A城豪门多多少少都和周家有投资合作，周锐作为唯一继承人自然被众人恭维到天上去了。

“行。”季明谦应了一声：“我去。”

刘助理推开医院大门时，已经是傍晚十一点了，秦安送他上车，一边念叨着“放松”、“舒展心情”等话。

这些话季明谦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不走心地应声，忽然一滴血滴到了季明谦的脚下，他下意识抬头。

一个人吊在医院门口。

确切来说，对方已不是人类了，仅仅是个人形，以一种狰狞的姿势悬挂，皮肤残缺，露出血淋淋的脂肪和血管，嘀嗒嘀嗒向下淌血。

脖颈被上吊绳子勒断了，脸埋在胸口里，看不清表情，却十分有节奏地晃来晃去。

鲜血即将滴到鼻尖儿了，秦安仿佛什么都没看见，继续念叨，再看看医院门口不断进出的护士和家属，似乎只有他瞧见了这个怪异的东西。

季明谦偏开眼睛，若无其事继续走。

“安安！”一道明亮的女声远远传来，漂亮的小姑娘捧着盒子跑到秦安面前，羞涩一笑：“你又不按时吃晚饭，我只好亲自来送蛋糕啦。”

“谈事情呢，宝贝去办公室等我，我一会儿就来。”

“那好，我要亲眼看你吃蛋糕哦。”

秦安又哄又亲，将女友送上楼。

等转过身来，季明谦调侃：“你一向任性执拗，连你老爹拿皮带抽也管不住你，如今碰到这柔情似水，经不住了？”

秦安红了耳朵，被说得害臊，摆摆手：“爱情这东西，谁说得清呢。”

作为职业医生的自我修养，他开始理论与实际结合：“恋爱是一剂良药，你也谈一个试试嘛。”

“不会的。”季明谦笑笑，迎着冷风裹紧了大衣，他唇色偏白，秋风乍然吹乱了黑发，令他的身影愈发单薄、伶仃。

秦安有一瞬的恍惚，他忽然发现这八年来，季明谦身上冷寂、疏离的气息竟然从没变过。

他心中浮现出一个猜测，季明谦可能没有将心理疾病全盘托出，亦或是，以自己的能力，根本没办法将对方拉出泥潭，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季明谦坠入无尽的悬崖。

“为什么呢，你不试试你怎么知道？”秦安追问：“莫非你预言了人生的走向？你何时学了占卜算命？”

“你知道的，我不信鬼神。”

季明谦淡淡道，余光瞥见了大楼门口的血人，血人似乎抬起头，伸长了脖子向他望来。

“我的病，没有治愈的希望。”他轻声道：“前三十年没出现过的东西，后三十年，也没有出现的可能。”

二十八岁，他已经窥见了人生的全貌。

*

第二天清早，众人惊奇看到了裴诤的身影出现在电梯里，一群人在背后小声蛐蛐。

“裴经理怎么天天来打卡？不像他风格啊。”

“没事就朝董事长办公室跑，难道是被季董的英姿折服了？不抢经营权了？”

“嘿嘿，咱季董什么人？再凶的狗子都能驯服。”

“叮”的一声，电梯到了，众人鱼贯而出，只剩裴诤一人站在电梯箱里，通向顶楼办公室。

裴诤挨个审视众人的脸，摆摆手道：“下次别在正主面前八卦，小心烂舌头。”

电梯门关合，众人面面相觑，一脸惊悚。

“等等，中间隔了两排人，他怎么听到的？”

裴诤手拎红色小外卖袋，溜达着走到办公室外，他今天又想到了新方法拿捏季明谦喝红糖生姜水，可又见季明谦的西装外衣没挂到秘书处，估计人还没来。

他闲闲地走到秘书前台问：“季董什么时候来？再不来这糖水可凉了。”

王昕小助理在打字，头也不抬道：“季董不来了。”

“为什么？”

“季董相亲去了。”

裴诤一个趔趄，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他一早上加急定来的外卖，特地赶在上班高峰期前送到公司，费半天力气，只为季明谦能喝一口温热的糖水。

可他却忽然被告知，季明谦去相亲了？

且不说他昨日告知了季明谦，自己会再来，两人睡过没几天，印子还没消你就去找新人了？

太不把他当回事了。

裴诤感觉他的行为与当今社会流行的“舔狗”一词非常吻合，怪不得别人都叫他狗，原来他真是啊。

“咣当”一声，外卖袋被重重撂在办公桌上，震得王昕一个激灵，看到是裴诤后，立即起身道歉。

“抱歉裴经理，我没看到是您，季董未来五天都是私人行程。”王昕道。

裴诤脸色阴沉：“不是相亲么？”

王昕的脑袋垂得更低：“抱歉抱歉，这是八卦群里的内容，捕风捉影的流言，我不小心讲出来了。”

没有妖风，怎么会有流言，没有影子，哪会编造相亲内容？

分明是确有其事，遮遮掩掩罢了！

“季明谦去哪里了？”裴诤轻车熟路去翻小助理的文件夹。

“别翻了别翻了。”王昕委屈巴巴跺脚：“自从上次您趁我吃饭翻看季董的机票，季董的私人行程已经不经过我手了。”

裴诤一怔，没一会儿笑出了声。

“季明谦，真以为我找不到你？你可别忘了，你体内还有我的阴气呢。”他暗自磨了磨血牙。

他转身就走，王昕小助理松了一口气，心道可算送走了这尊大佛，哪料裴诤又猛然回头，气冲冲向他走来。

王昕以为他还要发难，捂住脸：“裴经理，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你别为难我了！”

裴诤反手拿起外卖袋子，扭头潇洒离去。

*

季明谦到达温泉酒店时，已经接近中午时分了。

酒店建在山顶，一路上都是浓郁的树林，车辆向道路深处行驶，渐渐的，阴影越来越密，到处都是参天的古树。

“这处酒店好偏僻。”季明谦道。

司机嘿嘿一笑：“我们酒店主打清净原生态，内部的建造和布置绝对包您满意。”

半小时后，道路旁开始出现建筑，窗外出现一栋庞大的中式酒店别墅，红砖绿瓦，飞檐峭壁，与青山融为一体，静谧雅致。

道路两侧栽种各色花草，季明谦下车后，沿路边走边呼吸新鲜的空气，缓解奔波的疲惫。

由服务生一路介绍，季明谦方知大部队早就到了，大家正在餐室用餐。

在服务生带领下，他走到榻榻米餐室前，随着木门“哗啦”一声推开，季明谦眉头随之皱起。

——即便知道周锐要来，早有准备，室内的情况令他不悦。

餐桌前围坐着熟悉的朋友们，可周锐周围那几个男男女女，浓妆艳抹，姿态尽是媚态，明显不是圈子里的人，估计哪里找来的陪玩。

“季哥来了？”

“季哥快坐，秦哥之前特地让厨房留了粥呢。”

朋友们热情招呼，季明谦也不好拂了面子，盘腿坐下，前方的周锐左揽一个美女，右边勾着的美男的嫩脸蛋，众人嘻嘻哈哈地玩闹，气氛倒也和谐。

在同美男打情骂俏后，周锐才悠悠投来目光，懒洋洋开口：“呦，季董来了？”

季明谦没出声，他瞧着桌上油腻的饭菜，没有一点胃口。

众多朋友见状打圆场：“季哥也来散散心。”

“也对，季董刚和爸妈吵架，心里估计正堵得慌呢。”周锐不怀好意地哈哈大笑：“逼得爸妈连自家祖宅都卖了，以后想参观季家祖宗牌位，都来找我啊。”

周围朋友诧异，纷纷投来询问的目光

季明谦不动声色：“彼此彼此，我至少没被老爹摁在公司门口打。”

包厢里顿时响起一阵嘻嘻哈哈的笑声。

众所周知，周锐是个放浪的纨绔子弟，整日睡在脂粉窝里，曾经因做事太离谱，被亲爹周凯摁在公司门口扇巴掌。

众多朋友在场，周锐也不好撕破脸皮，他暗暗嘀咕一句：“还穿西装来，装什么人模狗样。”转身又和俊男美女厮混了。

季明谦被朋友围住，一边吃饭一边闲谈，他口味清淡，只捡了两口腌菜吃粥，不知为何，话题讲到了明星包装的事。

一个朋友神神秘秘道：“现在娱乐圈里最赚钱的才不是影视剧，是包装！给明星塑造经历、营销人设，你就算不拍剧，也有大把的粉丝给你扔钱！”

话题转到季明谦身上：“还是季哥有远见，早早送季烛耀进娱乐圈，这是为投资铺路呢。”

“嗨，季哥可是董事长，哪像咱们，开个公司都要被老爹骂。”

“季哥分享分享一些经验呗！”

“别、别。”季明谦摆摆手，想推拒，可架不住众多朋友的煽风点火，起哄声越来越高。

木门忽然被拉开，是秦安，他对季明谦道：“住宿安排好了，你来看看？”

季明谦得了借口，起身对众朋友告别，转身要走。

哪知周锐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季董，别走啊。”

季明谦一扭头，一个漂亮的女孩被推到他怀里，周锐坏笑：“给你个小东西玩玩。”

对女孩道：“关关，叫季董。”

“季董好。”女孩唇红齿白，怯生生地喊了一句。

季明谦冷脸，“咣当”一声合上木门，将漂亮女孩拒在包厢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