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难解

国庆假期还剩最后两天。

那天早上,章铮的状态实在是吓到陶然。

他最终还是妥协,同意跟章铮聊聊。

陶然知道自己没用,面对章铮,他总是硬气不起来,总是妥协,总是窝囊。

但谁叫那个人是章铮。

章铮就是他人生中的大坑,只要遇见,陶然就会心甘情愿地跳下去。

“然然,给哥一点时间。”章铮跟他说,严肃且认真,恳求他:“三个月,给哥一点适应身份转变的时间,好不好?”

三个月,不短了。

陶然答应了。

但内心那点隔阂就此消失是假的。

晚上睡觉,陶然不会再急吼吼地往章铮怀里钻。

甚至重新给自己找了另外一床被子,背对着章铮,沉默地睡在一边。

章铮妥协答应他的告白,但一直抗拒他的亲近,甚至厌恶。

最糟糕的是,这些章铮都不能跟他明说,得顾着他的情绪。

陶然不能想,他接受不了。

夜晚早早熄灯,房间里静悄悄的。

章铮看着陶然的后脑勺,听呼吸就知道陶然还没睡着。

卧室床本来就是两米五宽的大床,陶然故意往边上睡,他们之间宽得还能再睡下两个人。

他们之间,一向是陶然说话多,活跃气氛。

就算两人都不说话,同处在一个空间里,也不会觉得有丝毫不自在。

但现在,章铮浑身都难受,因为他知道陶然也在难受。

而这份难受是因为他。

其实也是一件好事,章铮劝自己。

陶然会在难受的戒断反应后,发现,陶然并不是非他章铮不可。

可是身体就是难受,比他想象中的解毒反应还来得强烈。

章铮的心口像有千万只蚂蚁在爬,在一小口一小口地啃食他的皮肉。

焦虑和恐慌时刻伴随着他。

而解药就在他的旁边。

只要他伸手,去把陶然抱进怀里,触碰到实实在在的陶然,他就会好。

为什么不能真正接受陶然呢?

突然冒出来的想法,吓了章铮一大跳。

是啊,为什么不能接受陶然以爱人的身份在他身边,反正他一辈子都离不开陶然。

不行,不行。

他怎么能对陶然有这种想法。

他怎么就不能呢?

章铮睁眼望着昏暗的天花板,陷入一个自己无法钻出来的牛角尖。

是啊,他为什么就不能呢?

只是在他们平常的相处中,增加了恋人之间会做的那些事情,再不会减少其他的东西。

为什么不能呢,章铮胸口酝着一口郁气。

他狠狠地闭上眼。

他不能,他亲手养大的孩子,他捧在手里的宝贝,他不能。

不知道过了多久,该是后半夜了。

陶然一个姿势都没变过,章铮知道小孩跟他一样,还没睡着。

三个月,三个月后他怎么跟陶然交代。

没法交代。

三个月是他从陶然那儿骗来的死缓。

原本安静的房间里,突然响起几声压抑的喘息。

陶然从思绪中抽出神,支棱起耳朵听他哥那边的动静。

急促的呼吸声久久没有停下。

陶然转过身,被子发出细微的响声。

他按下床头的台灯,昏黄的光线一下把房间照亮。

坐起身察看,章铮平躺着,没有睁开眼,睡姿一如既往。

只是眉眼微蹙。

大概是做了个噩梦。

陶然犹豫了下,还是没把章铮叫醒。

章铮昨晚就站在他卧室门口熬了个通宵,白天又一直没睡。

上一世,陶然常年失眠。

重生这一世,他也敏锐地察觉到,章铮的睡眠也不算好。

轻手轻脚地关灯,重新躺下。

确认章铮睡着了,陶然才敢肆无忌惮地盯着他哥看一会儿。

章铮在为他痛苦,陶然知道。

要不是上一辈子他病死了,要不是章铮也是重生来的,章铮大概率是不会答应他的告白的。

章铮就把他当儿子养呢,现在儿子反过来要跟他处对象,想想怎么可能同意。

陶然被自己的比喻笑到,但也是苦笑,无声咧开嘴角。

要是他跟章铮同龄该多好,要是他一开始就跟章铮一样强大该多好。

能放弃吗?能顺着章铮的愿望放弃吗?

他找男朋友,还是找女朋友,或者他跟章铮说,他爱上了一头猪,一条狗。

只要不是找章铮,他想章铮都会同意并为他兜底的。

可那么容易放弃的,他也不会纠结执着两辈子了。

有时候陶然想,就是因为他这份死也不放手的执念,才让他有机会重来一次。

没想到他还是做得同样糟糕。

陶然长长地叹息,挪着身体朝章铮那头挪去。

掀开自己的被子,再钻进章铮的被子里,像往常每个夜晚一样,抱着他哥的一条手臂,侧着蜷缩着睡。

以往有章铮在的被窝,总是暖和的。

但这次陶然刚挪进去就发现,章铮的脚还是冰凉的。

回头再找刘医生开一些养生滋补,活气血的药给他哥喝。

总归身体是重要的,他一点不想章铮因为他,身体受什么伤害。

三个月就三个月吧,他等得起。

可能章铮对他真的有什么魔力,失眠得脑袋闷疼的陶然,挨着章铮后,在熟悉的气息包裹下,很快就睡着。

等到他呼吸清浅平缓,章铮才在黑暗中睁开眼。

同样因为这样近距离的碰触,舒畅地呼出一口气。

或许他们都低估了习惯的强大。

毕竟陶然从五岁到十九岁,整整十四年,他们日夜不分离,都是这样在一张床上,一床被子里,挨着共眠。

*

假期结束,重新投入工作的第一天,陶然收到了一条陌生的好友申请。

是私人账号来的,这个账号除了章铮这边的亲人,还有他唯一的好朋友陈飞,没有加过其他人。

备注是“然哥,你好。”

“然哥”这个称呼,是他在国外创业游戏工作室时,手下的人对他的称呼。

但这一世他都没出国读书。

陶然左思右想没有结论,点了同意。

彼时正是上午,章铮正在开会,他坐在会议桌最边上做自己的事情。

章铮的注意力始终留了一部分在陶然身上,从陶然微皱眉头略显疑惑地看着手机时,章铮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你好,请问您是?】陶然打字。

【然哥,您好,唐突打扰,请问您对我还有印象吗?】

消息先图片出来,陶然就更加疑惑,直到他看见对方紧跟着发来的一张电子寸照。

很年轻也很精神的小伙,眉眼清爽挺立,朝气蓬勃,看着比他还小,眼神却意外地沉稳。

很熟悉,他一定见过。

可一时间就是想不起来。

【然哥,我叫卫临。】

电光火石,陶然有印象了,惊讶地睁大眼睛。

这不是上辈子,他在医院雇的那个小护工吗。

也怪他当时整日沉浸在悲伤思绪里,回避对外界的感知。

不然肯定能一眼认出,毕竟是日夜照顾他将近一个多月,陪他走完最后一程的人。

问题是他已经重生了,这个时间点,陶然仔细回想确认,他和卫临之间确实没有任何交集。

手机那头的卫临,无比忐忑地握着手机,一分一秒地煎熬等待。

如果重生这件事只是发生在他一个人身上,那他这样贸然打扰,然哥会不会认为他是个骗子疯子。

这时候的卫临完全忘了,上辈子,他已经活了四十年,论年龄经验,早在陶然之上。

【我记得你,好久不见。】陶然最终还是打下这样一条回复。

只能是他想象中的情况,不然,没理由这时候的卫临会找到他。

陶然不知道,卫临在那头快高兴疯了。

【然哥,好久不见,我们能见一面吗?】卫临怀着期许道。

办公室的百叶窗没关,隔着透明玻璃,工作室的人看见老板的傻笑,只觉得瘆得慌。

说起来卫临已经重生快一年,但他刚重生回来时,仍一穷二白。

靠着前世经验,从各种渠道筹钱,买股票,攒初始资金,开工作室,做游戏项目,开挂一样搞得像模像样。

也是一切都进入稳步上升的阶段,卫临这才鼓足勇气,输入那个他牢记在心里的账号ID,那是他的贵人。

当然中午就见面。

在章铮公司附近的一间气氛很好的私房菜包间。

卫临顺着服务员的指引,走到包间门口,停下来整理袖口,对着透明的墙壁看了一眼自己一丝不苟的头发,造型都没有乱。

但一推开门,先迎上的,却是章铮审视的视线。

“你来啦,快过来坐吧。”陶然本来在跟他哥说上午办公室发生的趣事。

打眼瞧见进来的卫临,眼前一亮。

按理说卫临比他还小一岁,今年不过十八,怎么衣着打扮都跟他哥相似。

陶然在这方面比较散漫,就算穿正装,也只穿宽松休闲的,平时大多穿宽松舒适的衣服,看着年龄就更显小。

“然哥,章哥,不好意思让你们久等了。”和章铮电光火石的眼神触碰,一触即分,卫临笑着道,坐上了位置。

桌子是小圆桌,陶然和章铮挨着,卫临坐在他俩正对面。

陶然拿捏不准,在上辈子他去世后,这两人的交集有多深,先一步活跃氛围介绍身份。

“哥,这就是我之间认识的朋友,卫临,特别认真聪明的小朋友。”

又转而对着卫临道:“这是我哥,他就是看着有点严肃,但人很好的。”

“你好。”章铮率先起身,朝卫临伸出手。

卫临欣然回握。

手劲各有力道。

其实他俩的关系,要比陶然想象中深一些。

*

“章先生,恕我直言,然哥病到最后,虚弱得整天昏睡,迷迷糊糊时没喊过一声痛,都在喊你的名字,当时您在哪?”

因为章铮不肯让陶然的遗体正常火化,一直帮忙处理陶然后事的卫临,找上门,跟章铮对峙住。

那时候章铮满面胡渣,眼睛血红,状态肉眼可见的倾颓。

但堵在公寓大门口跟卫临对视时,还是散发着高位者的压迫和攻击性。

章铮不语。

卫临坚持,说着都有些哽咽。

“然哥那么好一个人,你为什么要这么对他?然哥死前来b市就是来见你的吧,他出了公寓,站都站不稳,状态急转直下,现在他人都没了,你反过来装什么深情?”

“我知道你有权有势,但我不会怕你,我就是要为然哥讨一个公道,凭什么他都死了,你还要扣着他?”

卫临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因为当时,除了他,没人能帮到陶然了。

他想让陶然入土为安,而不是死后,连遗体都要被扣押在生前伤心的地方。

章铮动动手指就能毁了他的所有,卫临当时不过二十出头,不可谓不害怕。

但章铮当时只跟他说了一句话,声音跟长年失修生锈的轮齿刚启动一样,晦涩破音:“你走吧。”

卫临直到现在也不知道,章铮当时始终不知道陶然生病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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