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然蹲下身,将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面朝墙面,背对着章铮。
“对不起,对不起。”
绝望和恐惧包裹着陶然。
一双有力的手,穿过陶然的腋下和腿弯,重新将他抱起来。
陶然很迅速地把整张脸都埋在章铮的胸膛上,纯白的衬衫很快侵染出一片深色。
他环抱着章铮,恨不得融入到章铮的身体里,好像刚才的争吵只是一场幻象。
章铮对他好,但章铮不要他。
陶然一动不动,不知道什么时候在章铮怀里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头昏脑涨,胃里也胀,想吐,哪里都疼,哪儿都不舒服。
环视四周,是一处公寓的卧室,装修和摆设简洁,整体偏暗调。
他被章铮带回了家,一处他从没来过的房产。
自他醒来,章铮都很迁就他,甚至第二天只上了半天班,下午就回来陪他。
陶然一整天都躺在章铮的床上,这里充满了章铮的气息。
他们都没再提结婚和李嫣然的事情。
章铮什么都谈,但巧妙地避免所有可能触及雷区的事情。
章铮又在躲他,陶然想,前几年是身体上,现在是心理上。
章铮可真是个狠心的人。
时间,金钱,还有爱,都撼动不了章铮。
为什么?
难道就因为是同性,所以他爱章铮就是原罪吗?
“然然,再吃点。”
陶然蜷着双腿靠在床头,盖着章铮的被子,闻言抬头,吃了章铮喂到嘴边的饭菜。
陶然认真地看着章铮,像小狗第一次见到人类那样,仔细观察。
即使在家里,章铮在穿着上也是一丝不苟,胡子刮得干净利索,头发打理得井井有条。
柔软的家居服穿得像工作装,好像给章铮一个平板,就随时可以开一场严肃的工作会议。
但这样的章铮,会整晚坐在他床边陪他睡觉,会翘班来陪他胡思乱想无所事事,会允许他坐在床上吃饭,一勺一勺地哄着喂他。
陶然知道自己已经二十三岁,不再是刚见到章铮时,那个五岁的小孩。
陶然想不明白。
“哥,我不想吃了,我想睡觉。”
被地暖烘得有些燥热的卧室里,陶然手心微凉,搭上章铮端碗的那只手腕。
碗里的东西就吃了两口。
“好,等睡醒了,跟哥出去走走,去见个朋友。”章铮抽了张纸巾,给陶然擦嘴。
大概率是个医生,陶然缩下床躺着,摇摇头。
“我不想去。”
“哥,我不想上学,也不想工作,我什么都不想做。”
我只想要你。
“那就不做,哥养你几辈子都绰绰有余,安心休息,晚上想吃什么,哥给你做。”章铮千依百顺。
陶然摇摇头,声音从被子里传出来,闷闷的,“我想一个人睡觉。”
其实今天陶然出过一趟门了,在章铮上午去公司时。
卧室门被轻掩后,陶然从枕头下摸出一个小玻璃瓶,攥紧在胸口,剧烈的心跳透过皮囊打在手心上。
晚饭后,章铮在书房处理工作,陶然从床上下来,热了一杯牛奶,敲开了书房的门。
章铮在开会,好像还在为什么生气,原本神情严肃着,看见他进来后笑了下,对视频那头简单说了两句话,就挂断了。
“哥,给你热了杯牛奶,我耽误你工作了吧。”陶然递杯子的手有些颤抖。
章铮也发现了,但没想过其他方面,只是稳稳接住了水杯。
像是为了表示对陶然正常行动交流的鼓励,章铮立马喝了几口,杯子中的牛奶减半。
章铮相信他。
药效也来得很快。
章铮皱紧眉头,想要起身,身体却绵软使不上劲,热感自下而上,扩展到整个身体。
这一次,瘦弱的陶然上前,稳稳接住了章铮,但他力气不够,只能让两人倒在地毯上的速度不那么快。
陶然控制不住身体的战栗。
他跪在书房的地毯上,跪在他哥旁边,解开一颗衬衫扣子就要好几下。
章铮何等聪明的人,很快就明白陶然对自己干了什么,荒谬的感觉过后,是渐长的不可抑制的愤怒。
陶然终于解开了自己所有的扣子,他跪着挪到章铮面前,躺进章铮的环抱里。
章铮在推他,但那绵软的力道更像是抚摸。
陶然颤抖的幅度更大了。
“哥,我好害怕。”
陶然凑近章铮近乎扭曲的脸,他不看章铮怒睁的双眼,刻意忽略章铮的愤怒,甚至厌恶。
只看章铮艳红的嘴唇,然后凑近。
被章铮扭头躲掉了。
“滚!陶然,你敢!”章铮喘/息着出声。
没事的,没事的。
他昨天也吼章铮滚了,但陶然自己知道,他根本不想要章铮离开。
就当欠章铮的,今天让章铮还回来,就持平了。
药效其实还可以更猛,能直接让章铮在半小时内昏沉过去。
但陶然舍不得,药量只用了三分之一不到,所以章铮还可以看见他在干什么,还可以说话。
将耳朵贴上章铮的胸膛,紧紧拥抱着,陶然一下笑了,“哥,你对我有反应的,你是爱我的对不对,为什么不答应我呢。”
他不执着章铮给答案,章铮也不会给,陶然自己给。
“哥,我会让你舒服的,你看,你根本就不排斥我。”
在陶然跪下去俯身后,章铮只剩满脑子暴力的念头。
三十几年绷紧的那根名叫理智的弦,被陶然猛地一下扯断。
强烈的意识让身体短暂突破禁锢。
“啪”的一声响,陶然被一巴掌扇得歪倒在一边,苍白的脸颊很快泛起红润的颜色,浮现出清晰的巴掌印。
陶然被这一掌扇得脑袋都在嗡嗡作响,反过身干呕了几下,将晚上吃的那点东西都吐了出来。
两人都衣衫不整,章铮在药效下的生理/反应无法控制,陶然的嘴角还泛着水光,狼狈不堪。
脖子被掐住,力道不重,可也让陶然难受,被眼泪充盈的视线,只能看到章铮脸颊的轮廓。
“陶然,从今天起,别认我当哥,滚出去!别让我再看见你。”
陶然心如刀绞,他已经无法判断,章铮说的是真话,还是气话。
他真的再没有办法了,他已经穷尽所有手段,硬的,软的,可怜的,恳求的,卑劣下贱的....
“那如果我去死呢,”
“那你就去!”
章铮气急败坏,撑着柜子跪在地上喘息,双眼被气得血红,“陶然,陶然!”
陶然呜呜地哭出声,爬过去扑到章铮腿上,“哥,我错了,别不要我。”
三年前,陶然也对章铮做过同样的事情,只是一个吻,换来章铮三年多不见他。
章铮眼里容不得沙子,章铮这次真的不要他了。
身体被掀开,章铮看他的眼神,像看什么脏手的垃圾,仇恨,厌恶,把一根细长的针,狠狠地将陶然刺个对穿。
“陶然,我这辈子做过最后悔的事情,就是遇到你。”
“不要。”陶然哀求,捂住自己的耳朵,可是章铮的话还是都一字一字进了耳朵里。
“如果重来,我绝对不会允许你靠近我一步。”
半夜十一点,陶然一身薄薄的家居服,赤着脚,在马路上像鬼一样游荡。
车停在他旁边,陶然没感觉,失了魂,也不知道要往哪里去。
“然然,然然。”
“地址发你,就在前面不远,你们先去。”
等陶然有意识,他已经坐在车里了,旁边是李嫣然,嘴里张张合合。
“医生去看了,章铮没事,别担心。”
他想起来了。
章铮跌跌撞撞地把自己锁进卧室,在里面砸东西,让他滚。
然后他就出来了,还给李嫣然打了个电话。
那药性挺烈的,他们都快结婚了,李嫣然应该可以帮忙。
“人两小时前走的,不清楚去哪儿了,他状况看着很不对劲,你别再激他。”
凌晨三点,章铮打电话来问。
李嫣然去陶然的酒店房间找不到人,一查监控,陶然两小时前就离开了。
章铮打电话来的时候,陶然正坐在去y市的高铁上。
如果当年他父母没发生意外,陶然应该会在y市长大。
爸妈的坟墓也在y市,陶然每年都会去祭拜。
陶然没有理由不接章铮的电话,就像这三年里,章铮从没漏接过他一次电话那样。
电话接通。
沉默。
这次是两个人的沉默。
一碰到跟章铮有关的事情,陶然就会流泪,他控制不了,干脆放任。
“在哪。”章铮先开口,嗓子很哑。
章铮不是想问他在哪,是想确认,他会不会真的一冲动就去跳河跳楼。
只要确保他活着,章铮巴不得他走得远远的,就像当年把他赶去国外一样。
哪怕真是养一条狗呢,十八年也有点感情了,就算后悔,时间精力也投进去了。
冷血如章铮,也不能真看着他去找死。
“回y市了,不会去自/杀,放心。”
“好。”
电话挂了。
陶然泪流满面,疲惫地闭上眼睛。
在y市中心医院,陶然接受了第一次化疗。
因为只有他自己,虽然看着年纪小,医生也只得跟他说实话。
发现得太晚,胃癌已经发展到多脏器转移,医生不建议手术,硬抗过化疗流程,也很可能下不来手术台。
陶然听不懂那些专业术语,只知道自己情况很差。
但他还是放弃保守治疗,选择化疗手术。
十一月完了,十二月来临。
要过年了啊。
距离高铁上那通电话三天后,章铮又给他打来电话。
陶然正在闭着眼睛躺在床上,听着开朗的年轻护工男孩讲搞笑八卦,缓解化疗后恶心想吐的感觉。
电话接通,陶然给男孩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沉默了十分零八秒,电话挂断。
大半个月里,陶然肉眼可见的虚弱。
化疗导致脱发,陶然干脆自己把头发剃光了。
已经很清瘦的身体还在迅速干瘪下去,陶然偶尔看见自己皮下分明的肋骨,都有点惊悚的感觉。
化疗效果不大,但他的身体已经撑不住副作用。
半夜抽搐僵硬的时候,陶然想,应该快了。
每隔三天,章铮会给他打一次电话,后来频率缩减为两天,到一天一打。
他在章铮面前几乎透明,但陶然从来看不懂章铮。
现在他已经没脸皮把这归因为章铮想他。
他想不通为什么,可能章铮还是怕他自/杀,得在这一段时间确认他活着,等确认完毕了再放手。
受不住化疗副作用时,陶然也想干脆跟章铮说好了。
让章铮来看看,在他最痛苦的时候,章铮都在躲避他,伤害他,让章铮也痛苦。
但所有妄想都被他忍在心底。
愧疚和怜悯,即使是章铮给的,陶然也不想要。
章铮在言行上都很清楚地告诉他了,想要爱,痴心妄想。
但无可厚非,每次接到章铮电话,每次互相沉默的通话后,陶然的心情都会短暂快乐起来。
他没救了,陶然自己知道,不管章铮做什么,他都会原谅,只要章铮招招手,他还是会立马跑过去。
新年前两天,陶然放弃治疗了,太疼了,他撑不住。
对死亡的恐惧也早在每分每秒的痛苦中变得麻木。
爸妈之前的房子还在,但这些年都没人住,在陶然犹豫去哪过最后这段日子时,照顾他的护工男孩主动提出去他家住。
因为陶然在出院后依旧想雇这个男孩照顾,他给的价格一直都高出正常护工好几倍。
新年前一天,早晨在男孩家醒来,陶然出乎意料地感觉良好。
决定是临时做的,趁没改变前,他缓慢地走下楼,随便在一家服装店里买了一套新衣服,化了妆提气色,买了票,让男孩陪自己一起回b市。
好在b市离y市也不远,两个小时的高铁行程中,陶然一直处在兴奋的状态。
他可能真疯了,陶然想。
但临死前疯一把,这没什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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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痴心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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