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的清晨犹带寒意,开了门便是一阵凉风迎来,叫人瑟瑟发抖。
早上六点,筒子楼里已经苏醒,冒出些微动静。上早班的得起床赶公交不说,家里有读书的也得早早起了,裹着大棉袄给上学的孩子做早饭,锅碗瓢盆叮里咣当一阵响,奏出一曲清晨战歌。
但大多数人,仍旧沉醉在睡梦之中。
林惊蛰用冷水洗完脸刷完牙,拿了一个昨晚的冷馒头,咬着出了门,走时还不忘拎上门外的一大袋垃圾。
筒子楼只楼下有一个垃圾处理箱,整栋楼的垃圾都得拎下去扔里边。
手指冻得通红,皮肤干巴巴的贴在骨头上,指节上长了好几个又红又肿的冻疮。林惊蛰朝拿着馒头的那只手哈了口气,一团白雾消散在冷空气中,那点热气聊胜于无。
慢吞吞走到三楼,楼梯口倚着墙壁低头背单词的少年直了身,掀了眼皮朝她看来。
少年寸头黑眸,神情冷淡,瞧着便是不好惹的模样。
林惊蛰却是不怕,边啃馒头边打招呼:“走吧,傅承。”
少年就住她家楼下,比她大一岁,也比她高一级。两人打小便同校,早就习惯了一起上下学。
傅承将单词书放进书包里,动作自然的接过林惊蛰左手拎着的垃圾袋,右手从衣服兜里掏出一袋温热的纯牛奶递给她。
林惊蛰摇头拒绝了,将牛奶又塞回他兜里:“高三正用脑子的时候,你自己喝。”顿了顿又道,“我家又不是没有这个,你以后别给我带了。”
傅承闻言轻呵一声,冷笑道:“你家的能给你喝?不都全是你弟弟的…”
林惊蛰皱了眉,打断他的话:“我不爱喝牛奶。反正你以后别给我了。”
傅承冷了脸不说话,只仗着身高优势自顾自的拉开林惊蛰的书包拉链,将牛奶塞了进去。
“我说了我不要。”林惊蛰扭身将牛奶从书包里扒拉出来,脸色比之傅承更不好看。缓和了一下情绪,边将牛奶放进少年书包侧兜里边强调道,“你就算硬塞给我,我也会扔掉。你以后自己在家就喝了吧,别给我。”
“林惊蛰。”傅承将垃圾袋扔进垃圾处理箱里,突然叫了她一声,逆着光看不清神情,声音也无甚情绪,像在陈述一个事实。
“你是真的不识好歹。”他这么说。
林惊蛰垂了眼,将手里最后一口馒头塞进嘴里:“就当我不识好歹吧。”
六点十分公交车准时到来。
刷了卡上车,里面已经挤满穿着二中校服的学生,还掺杂着几个上班族和买菜的大妈,一个紧挨一个,整辆车就像一个沙丁鱼罐头。司机大叔还在不停大声嚷嚷:“欸前面的往里边走走,往里边走走。”
前面的人小声抱怨走不动,后面的人稳稳的站在原地不愿挪,过了好半天,堵在门口的乘客才艰难的往里移动了一小段距离。
车门关闭,车辆启动。
傅承身高腿长,伸了手握住头顶扶杆尚能站稳,只可怜林惊蛰瘦瘦小小的一个,很快便被一站又一站涌进车里的人挤到车厢后面去了,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空着的小块地儿,扶了椅背才堪堪站稳。
她家离学校不远不近,坐公交二十多分钟便能到。只早上有些堵车,六点五十左右才到了校门口。
离早自习还有十分钟,于是此时校门口上演了一群学生背着书包急速狂奔的匆忙景象。
林惊蛰踩着早课铃声到了座位,班主任还没来,她的同桌看起来却是早已到了教室,脊背挺直的坐那儿背古文。
二月底的天已经亮得很早了,有光从窗户映进来,那张清秀好看的脸清晰可见。潞城位于南方,冬天并没有暖气,少年便在校服外罩了一件白色的短款薄棉袄,干干净净清清爽爽,就像窗外那棵挺拔青翠的香樟树。
苏长青。
她高二下学期的新同桌。
在此之前,即便是在同一个班级,他俩也没有说过超过五句话。
林惊蛰将书包放好,从桌肚里拿出语文书开始背诵《琵琶行》。旁边的苏长青停了背诵声,看了看她,欲言又止,终还是好心提醒道:“今早要听写第二单元的英语单词。”
“……”
林惊蛰默默合上了语文书,将英语书拿了出来翻到单词页。忍了忍,还是憋不住问道:“那你背什么语文?”
苏长青露出温和的笑:“整本书的单词我都背完了啊。”
行吧。
林惊蛰闭了嘴,不再自取其辱。
早课结束,英语老师前脚刚踏出教师门,后脚林惊蛰就趴到桌上,枕了双臂补觉。
青春期的孩子正长身体的时候,学习任务又繁忙,难免睡不够。更何况,林惊蛰下了晚自习,回家还得刷碗洗衣服,等做完作业已是深夜,哪还会有充足的睡眠时间?于是总会抓住一切机会赶紧补瞌睡,而课间于林惊蛰,就是再好不过的补眠时候。
苏长青将同桌交换批改的单词本放回林惊蛰桌上,便瞧见她睡着了,胳膊底下还压着自己的本子。
虽说早课后教室里总会齐齐趴倒一片,但他的同桌似乎比之旁人更困。反正同桌了近一个月,苏长青从未在上午的课间,看见过一个清醒的林惊蛰。
就连大课间全年级绕着操场跑步时,她也总是无精打采的困倦模样。
像是怎么也睡不够。
苏长青只这么想了一瞬,便很快将疑惑抛之脑后,拿出物理习题集翻到新的一页开始往下做。
他向来不是好奇心多么浓厚的人。
林惊蛰于他,也不过是一个无关紧要的、算不上多熟悉的普通同学而已。
第一节课是数学。
总是令人昏昏欲睡的数学。
林惊蛰用手撑住止不住要往下垂落的脑袋,捂着嘴接二连三的打哈欠,眼皮也控制不住的往下耷拉。
一会儿,就眯一会儿。林惊蛰意识模糊的想着,讲台上数学老师激情洋溢的昂扬声音与周围同学的翻书声渐渐离她远去,不知不觉坠入昏昏沉沉的黑甜乡。
“林惊蛰!”一个粉笔头伴随着数学老师的怒吼砸在脑袋上,惊醒她的昏暗梦境。林惊蛰浑身一个激灵,条件反射般“唰”的站起来。
讲台上周老师左手拿着上周的周考试卷,右手被粉笔灰染白的指尖点了点黑板上画好的图形,问道:“林惊蛰,你来说说这个辅助线该怎么画。”
林惊蛰眯眼看了会儿黑板上的图,确定是她不会做的题,正支支吾吾答不出个所以然,余光忽的瞥见旁侧滑过来一张试卷,上头与黑板上一模一样的图里已经清晰干净的画好了几条辅助线,或是怕她不懂,还在旁侧用红笔简洁明了的写清了思路。
得救!林惊蛰心中一喜,偷瞄着同桌给的小抄总算有惊无险的过了这关。周老师不痛不痒的警告一句“以后好好听课”,便让她坐下了。
林惊蛰长舒一口气,放松的往后一靠,屈了胳膊肘撞了撞旁边端正坐着的苏长青,悄声说道:“好同桌,够义气。”
苏长青盯着黑板目不斜视,只屈指敲了敲她的桌面,轻声道:“好好听课。”
林惊蛰撇嘴,拿出笔把刚刚的辅助线照本宣科的画到试卷上去,又将思路潦草写下。被这么一吓,困意也都惊没了,于是便打了精神,认认真真听了一整节数学课。
她成绩不上不下,属于努力一把能进个一本,稍稍松懈便掉二本的微妙位置。回到家里没那么多时间,也没那个环境让她好好学习,便只能在学校时,尽量多学一点。然而总归是睡眠不足,精力不够,往往又是事倍功半。
是无解的矛盾。
除非把她塞回去重新投个胎,换个家。
林惊蛰边拿出下节课要用的课本,边漫不经心想着,甚至被自己的想法逗乐,嘴角扬起小小弧度。
她在泥潭里,周围也没有垂下的稻草。
上课铃响,林惊蛰翻开书跟上老师思路。
不经意间侧头望去,窗外一片明媚天地。
上午一晃而过。
老师一句“下课”话音还未落下,饥肠辘辘的学生便蜂拥而出朝食堂涌去,摩肩接踵,人声鼎沸,这种时候总是让人想起热闹嘈杂的菜市场。
林惊蛰没有跟着大队伍走,稳坐在位置上,不紧不慢的收拾着书本。
之前因为高三各科老师都爱拖堂,一众高三学子只能吃点食堂的残羹冷炙,有时候甚至连点汤汤水水也没给他们留下,愤怒之下,一呼百应,揭竿而起,在不知名勇士领导下拎起椅凳怒砸食堂,还上了第二天城市日报头条。又因法不责众,校领导无法,只得妥协。
托那届师哥师姐的福,从此以后,高三年级都会早十分钟放学,免了他们无饭之苦。
而傅承,现下正高三。
林惊蛰便借了他的光,如今也不用慌慌忙忙往食堂奔,只每日托了傅承替自己买饭,幸运的从人山人海的食堂里解放出来。
傅承拎了饭盒到林惊蛰班级门口时,苏长青还未离开教室,便顺口问了一嘴:“男朋友?”
他向来是家里保姆中午做好饭,装到保温盒里让司机送来,自然不用去食堂挤,也无需在学校里吃,所以是第一次见到傅承。
林惊蛰边摇头解释道是同一栋楼的哥哥,边起身朝门口走去。
傅承将饭盒递给她,抬头瞧了一眼还坐在教室里的苏长青,问道:“苏长青是你同桌?”
“嗯。”林惊蛰接过,又疑惑道,“你认识?”
苏长青在学校里有名不假,毕竟他人帅学习好,家里还有钱。但傅承不是向来两耳不闻窗外事么,怎么也会认识他,难道苏长青的名声已经响亮到了连傅承都知道的地步?
傅承胡乱应了一声,只指了指饭盒道:“醋溜土豆丝和红烧茄子。”
“行。谢啦。”林惊蛰摇了摇手中的饭盒,道谢。
“成,那我就回去了。”
林惊蛰看着他离开走廊转角,才转身回了位置。铺了几张草稿纸垫在桌上,林惊蛰打开饭盒,一边看书一边吃了起来。
坐在前桌的女孩儿拎着一碗面走了进来,不经意间扫到林惊蛰饭盒里的两样菜,顺口问道:“林惊蛰你不喜欢吃肉呀?”
林惊蛰动作停了一瞬,“嗯”了一声,尔后若无其事的继续扒饭。
前桌惊叹:“难怪你那么瘦。”又絮絮叨叨道,“我就不行了,无肉不欢,我爸妈每次都还可劲儿给我做肉菜,让我想减肥都减不下来……”
正说着,苏长青蓦地站了起来,前桌被吓一跳,止了话头茫然的看向他。
少年朝她和林惊蛰礼貌的笑笑:“我家司机到了,就先走了。你俩慢慢吃。”
前桌“嗨呀”一声,随意摆摆手:“行,班长再见。”
刚刚的话题被打断,前桌被苏长青惊了一下,也忘记自己想要说什么。站了片刻,见林惊蛰自顾自扒拉着饭菜也没有继续聊下去的意思,便无趣的回到座位开始吃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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