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 19 章(捉虫)

雪糕“啪”一声掉在地上。

李漾没有听到,他的耳朵里失去了一切声音,他只看得到眼前周弦柱飞出去的身影。

在雪糕落地的瞬间,他拖着一条瘸腿狂奔。

跑,拼命地朝前跑,他朝被撞飞的少年的身体跑去。

——“周弦柱!!!”

书包一下一下地砸在他屁股后面,又被主人幅度太大的动作被甩落,它的主人不要命一般地朝前奔跑。

它的主人喊着、叫着,朝前跑着。

平生第一次,李漾真正痛恨起自己的瘸腿来。

为什么要有一条这么不方便的腿呢?

为什么跑不快呢?

跑啊!再跑快一点!

瘸腿令他摔了一跤,擦破了手掌和下巴,他又急忙忙支起身体来,跌跌撞撞地朝着周弦柱倒地的身影狂奔。

大片的血从他发小的身体里涌出来,李漾这一生从没见过这么多血。

总是灿烂地笑着的男生倒在地上,脑袋垂着,嘴角溢血,一双漂亮的眼睛虚虚睁着,平时总是很亮的眸子变得暗淡,里面映着不要命似的朝他跑来的少年。

少年的脸上写满慌张,嘴里大喊着什么……他这一生都没见他跑得这么快过。

整个世界扭曲变形,声音混沌朦胧、忽远忽近,他听见轮胎与地面摩擦的刺耳的声音,那辆撞了他一次的车子倒车拉开距离,打算第二次朝他碾来。

在第二次撞击来临前,他的发小冲来,将他抱在怀里,用自己单薄的身体挡在他身前,和他一起被撞飞了出去。

“周弦柱……”

“周……你不能死啊……”

“不能……死在这儿……”

周围的人群终于反应过来,尖叫着报警叫救护车,那辆车打了个漂移迅速逃逸。

灿烂日光照着两个倒在地上的少年。

周弦柱的身体一点都感觉不到痛,他的灵魂飘飘然,像是从身体里飘了出来,他飘在空中,看到自己那个漂亮的发小浑身染上血、土尘,变得脏兮兮,他艰难地朝自己爬过来,握着自己已经变形的手。

“周弦柱、别死啊……都怪我……”

“早知道……不叫你来图书馆了,你明明……不是学习的料……”

“别死啊……周弦柱……我就、你这么一个……朋友了……”

为了这一句话,周弦柱也努力过的。

他不想让李漾因为自己的死亡变成孤单一人,李漾本来就没什么亲人,要是连自己也失去了,他可怎么办啊……他想陪李漾走得久一点,更久一点。

他在icu里苦苦坚持了两个月。

但终于还是没有赢过死神。

李漾的身体在一点点好转之时,他的生命在一点点流逝。

然而上天眷顾他,李漾因为创伤应激失忆了。

他又可以回到李漾身边了。

毕竟他不记得自己的死亡。

只要他小心一点,他可以瞒他很久。

“周弦柱……去哪啦,他怎么没来啊?”在一次董若卿周建安他们去看望他的时候,李漾弱弱地问出口。

夫妇俩立刻就红了眼睛。

“……他外婆生病,他在外婆家呢。”

“哦哦。”李漾应了声,含着营养餐的汤匙,眼睛里虽然有怨怼,却又故作懂事,“帮我给外婆带好啊,外婆没事吧?生了什么病啊。”

-

李漾睁开眼睛,宿舍内已经天光大亮,晨光映着他一张苍白的脸,掀开薄被,他在枕头上摸到一手濡湿。

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周弦柱已经死了……

他就说,怪不得他总觉得他身上有说不出来的怪异,怪不得他一靠近他,他身上的驱邪符会自燃、怪不得铃铛会响,怪不得……原来是因为他已经死了……

而自己因为失去相关记忆,没有往他不是活人身上想,毕竟在他的记忆里,自己的发小一直都活得好好的。

李漾坐在床上,抱住了头。

周弦柱……已经死了?

他怎么会……已经死了呢?

宿舍是老式内开双扇窗户,支撑窗户的撑杆没有撑稳,窗户在晨风中前后晃动,发出吱吱呀呀的响声,伴随着遥远方向传来的模糊又热闹的人声,显得这方空间越发安静。

今天学校里举行校运会。

所有空旷的场地都被拿来举行项目了,学校到处都是人。

李漾作为不需要参赛也不需要为谁加油的人,相当于被放了个假。

放在平时他肯定开心得不行,但现在他一丁点也开心不起来。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了,每一件都如此令人焦躁忧虑。

他坐在教室里给李青晚打了个电话,问李凯找到了吗,得到的消息依然是:没有消息。

“表弟呢?”

“还是那样,肺有点感染,不过不是什么大问题。”

李漾听着李青晚无力的声音,也感到很无力。

“你别操心这些了,你是学生,任务就是好好学习,下半年就高三了……”

李漾没听清李青晚后面说的什么话,因为他感到空气忽然变得寒凉起来。

他坐在教室里、窗边,虽然有风,但夏天的风最不可能是寒凉的。他余光注意到身旁有人,电话什么时候挂了的他都不知道。

身边的人悄无声息地出现,静静地坐着,似乎在耐心又绅士地等待他与人通完电话。

李漾如坠冰窟。

“电话挂了。”周弦柱含着笑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挂了,你还举着干什么呢?”

李漾扭过头,看到自己俊朗的发小兼男友面带微笑地温柔地看着他。

他的瞳孔变得更加幽深了,一团死水一样的黑,反射不出来一丁点光亮,嘴唇也红得像刚喝完血……这是人类不可能拥有的眼睛和唇色,他如此异常,为什么李漾以前一丁点都没有发现呢?

他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

“冷?”

男友亲亲密密地搂上来:“大夏天的,你的身体也太差了。”

他跟以往一样同他亲密无间,嘘寒问暖,李漾却无法不感到恐慌,他抱得越紧,他的身体抖动的幅度越大。

“嗯?”周弦柱从他肩膀上抬起头来,“我摸到你痒痒肉了?”

李漾忍住恐惧,余光瞥到一个同学的身影,他战战兢兢地说:“嗯……嗯,有人来了,你先,先放开我。”

周弦柱会放开他,他知道。

果不其然,那个同学一跨进教室,周弦柱就放开了搂在他腰间的手,装模作样地坐直了身体。

周弦柱不希望他发现他已经死了,为了隐瞒这个事实,他在李漾面前会极力装作“能被肉眼看到的正常人”,会在人前会与他保持距离。

这样明显的事情,李漾直到现在才想明白。

李漾鼻尖一酸。

那个同学只是回来拿东西,人一走,周弦柱又黏黏糊糊地贴上来。

他双手捧住李漾的脸,唇贴住他的唇,嘻嘻哈哈又热情无限:“亲一下,宝宝,好久都没亲了,想死我了。”

不等李漾开口拒绝,他已经堵住了他的唇。

李漾惊恐地感受到那条冰凉的舌头挤进了自己的口腔里,以往他很享受这种亲吻的感觉,觉得冰冰凉凉的很舒服,此刻却倍感不适。他觉得自己嘴里就像爬进了一条湿滑冰凉的泥鳅,带着分不清是泥腥还是血腥的腥气,没有哪一次比这一次更令他清醒地感受到,和自己亲吻的不是一个人类。

是鬼……他在和一个鬼……接吻。

这个认知令他浑身巨震,愈加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他的颤抖幅度之大,令吻着他的周弦柱也感受到了,他疑惑地停下来,从他嘴里退出来:“怎么了,宝宝。”

李漾忍着恐惧,嗓音里都带上了鼻音:“我、我……尿急,想上厕所。”

周弦柱往后一靠,好整以暇,带着一丝痞气,揶揄地看着他。

“我亲得你这么舒服吗?”

“……嗯。”李漾脑子一团乱麻,乱七八糟地应。

“那走吧。”周弦柱牵起他一只手。

“……我、我自己去,你别跟过来,你在我尿不出来。”李漾又说。

周弦柱宠溺地笑着,又应了一声。

李漾遁入厕所,本来没有尿意,但既然来了,他还是上了一趟,他怕他不上,真的会被周弦柱吓得尿出来。

是鬼啊。

真的是鬼。

从梦里醒来他还没有太多实感,和周弦柱接触之后,他无比清晰地确定了,周弦柱真的死了,死在三个多月前的那场车祸里。

现在他身边的这个,是鬼。

水流哗哗地流淌,阀门拧得太大,水流中带着洁白的气泡,李漾在洗手池边冲洗着双手,但一直在走神,他无意识地搓,搓得指节和手背都泛红了都没停下来。

现在他该怎么办?

人死了之后不是会投胎吗,周弦柱为什么没有去投胎,他留在人间做什么。

他想到李子扬,想到李凯,想到姑姑。

他第一次觉得自己很愚蠢,后悔自己被恋爱脑冲昏头了,一心只想着谈恋爱,为什么没有看出来他不对劲呢?

如果不是这样,如果不是这样,或许李子扬和李凯就不会出事。虽然他真的很讨厌他们,但没有到希望他们去死的地步,他更不希望姑姑为此伤心难过,姑姑头发都白了,一个好好的家破碎了,如果不是因为他……

李凯到底怎么了,他在哪里?

能不能从周弦柱的嘴里问出来?

从厕所出来,回到教室,周弦柱仍然坐在他的位置上,拿着一支笔在写写划划。

李漾走近一看,发现他是在草稿本上画画,画的是两个小人手牵手躺在草地上晒太阳,他一眼就认出来,那是他和周弦柱。

“去这么久。”周弦柱拉过他的手,把他往自己怀里拉。

“嗯。”

李漾忍住恐惧,僵硬地待在他怀里。

周弦柱牵着他的手,往他手上套了个手串。

他低头一看,是一串紫檀木头珠子手串,木头棕眼内布满金星,在白日光线下像绸缎似的,充满光泽感。

他怔了怔。

“小手串,送你戴着玩,你不是喜欢饰品吗,这个品质好点。”周弦柱说,又歪头打量他的神色,“怎么了,不喜欢?”

他现在送的一切东西,其实他都不敢拿,他很想扔回去,但忍住了,他艰难地说:“不是,喜欢……”

“那怎么你看起来不太开心呢?”

李漾的语气晦涩:“我……因为……”

“因为、我姑父出事了,我开心不起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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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 19 章(捉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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