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渡劫

梦禅的心就如同这天一样,震如雷鼓。

他再看周子鹤,猩红的密线缠得她满身伤痕,七窍都淌出鲜血,整个人仿佛被血网笼罩。

“为什么,为什么……”她魔怔一般低低重复着。

梦禅一看形势不对,立马催动自己体内已经少得可怜的灵力,凝在手中向菩提莲渡去。

“小施主,别挣扎了,你活在这世上,也会给身边的人带来不幸,你若是真的为你师尊好,便安息下来,让我带你早登极乐吧。”他一边暗中渡灵力,加大菩提莲的功力,一边佯叹道。

周子鹤似是听见了他的话,停止了挣扎,头也缓缓低下,面上的血一滴滴落在地上。

梦禅心中一喜,口中念诀,就要将网收起。

“收!”

就在这时,一圈亮得刺目的闪电自天上劈下,将周边方圆十里的土地劈得焦黄,滚滚天雷响彻云霄。

梦禅抬头一看,天上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口子,似是要将整个天幕撕成两半,狂风将里头的云搅起惊涛骇浪,闪电雷鸣混杂其中。

他心下大骇,立马快速施法:“锁情网,收!”

可那红网仅仅是蠕动了两下,就被阵阵雷鸣打断。

梦禅再次强行运气,冷不防吐出一口血,他咬着牙,咬破手指,在手掌心画了一道血符,长啸一声:“福祸无门,听我所召——收!”

倏的又一道亮如白昼的闪电划破天际,连带着降下一道泛着滋滋白光的巨雷,砸在周子鹤身上,那红网登时被劈得焦黑寸断,失去了生机。

“不,不!不可能!”梦禅不可置信地摇头,眼看自己的一切付出都要功亏一篑。

没了红网的束缚,周子鹤如提现木偶一般,慢慢升起,悬立于空中。

天上那道口子愈裂愈大,里头的雷云如海浪奔腾一般,变作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

柳眉州仔细一看方才雷劈下的地方,一道道细长且深的痕迹交错斑驳。

“这不是雷电劈得,倒像是……”她神色微动,猛地反应过来:“剑气!”

刚刚降下的不是普通的雷,而是……

“这是剑雷劫!”大殿上,有人忍不住惊呼出声,所有人都被镜中的场景震在了原地。

“就你长了张嘴!”月陵用剑鞘一打那弟子的肩膀,疼得他后退几步,龇牙咧嘴。

“这绝对不可能,她没有金丹,都没有迈出练气一阶,渡什么劫!”她立马矢口否认道。

“就是!”

“没错,一定是不详的异象!”

赞同声顿时齐齐响起。

“这就是剑雷的劫阵,而且我看这劫还不是普通的劫,天堑如此之大,师姐门中弟子多为剑修,你们渡劫时天雷不过震了两三声,可她的劫阵……”陆将刑的话语不禁带上了几分惊叹:“天雷不断,未曾停过!”

他一生研究阵法之术,精通观测天象之事,连他都开口这样说了,一时间殿中无人再能反驳。

另一边,柳眉州紧盯着天上的动静,心中惴惴不安。

她渡了好几次劫,当然对这剑雷劫再熟悉不过,可是她渡劫时,远没有这般骇人的景象。

“铮!”

尖锐清亮的剑鸣声自天上响起。

那裂口里的雷鸣突然停了,天地瞬间静了下来。

下一刻,无数声剑鸣一齐而出,震开一道气波,向天际扩散而去,气波过处,林木摧折,群山皆响。

鸣声一止,一道道锃亮白光便如雨点般极速落下。

柳眉州怔在原地:“剑雨……”

她化神期渡的劫,降了九九八十一把剑。

可是现在这里有多少把,怕是数也数不清。

一时间,复杂的滋味窜上心头。

何等壮观恢宏的景观啊,若有一日她也能经历一回,就是死也无憾了。凭什么,这个毫无天分、横空出世、半道杀出来的凡人,甚至都没有金丹,没有经过任何艰难的修炼,竟然能渡这般大劫。

不过看这剑雷的阵势,就算她肉身不坏,识海也扛不住如此大的雷击,怕以后都只能是痴呆一个。

可惜,她甚至都没有与她过上几招,看看她到底有厉害在何处……这般蠢笨的奇人,如今这世道,怕是再找不出第二个了。

几个念头闪过的瞬间,天上多如牛毛的剑光就如暴雨一般倾盆而下,排山吞海的气势压得她几乎要站不住脚,地上的草屋被狂风掀得七零八落。

柳眉州点了几下穴封住耳识和眼识,她离周子鹤不算远,恐怕会被这电闪雷鸣震碎五脏六腑。

“轰隆隆”的剑雷接连不断地砸下,周子鹤此时识海一片混沌,只觉得手脚已经电得麻木,体内血液倒流,气息全乱,身上窜满了滋滋的电流。

数不清是第几道剑雷降下时,她的手脚颓然垂下,渐渐没了动静。

“还是没躲过么……”柳眉州轻嗤一句。

梦禅见状,面上喜色渐露。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他为这成仙之时,等了几百年了,就是从头来过,再等上几百年他也等得起!

柳眉州看他想逃,刚要追上去,就听见一旁有嗡嗡的震动声。

回头一看,是周子鹤的那把剑,忽然剧烈地抖动了起来。

下一刻,它唰的飞起,翠影闪过,再看时已被周子鹤稳稳握于手中。

那双手一握住剑,一道黑色电流便顺着剑身直抵剑尖。

“黑的?”柳眉州看见了那剑上的雷,眉头一皱。

这天雷怎么会是黑的?!

梦禅心中盘算着日后的规划,心中渐渐升起一丝希冀,他在窃喜中刚迈出一步,眼前忽然袭来一道凌冽的剑光,重重砸在地上,将前路劈了个稀烂。

他心下一惊,抬头一看,正好对上了周子鹤血红的双目。

她眼尾到眉骨间,竟现出了一道火纹,蜿蜒交错地缠绕在肌肤上,若隐若现。

她没死?!

他心下大骇,但面上仍佯装平静,笑道:“小施主,贫僧知道你现在很痛苦,你相信我,我能帮你脱离苦海。”

周子鹤脑中一遍遍回放着方才在心魔境中看到的画面,丹田处的焚烧之痛与雷击感重合,折磨着她已是脆弱地不堪一击的意识。

脑海里定格在心魔镜里的最后一个画面,满山积雪被狂风摧折,从山顶的悬崖坠下,铺天盖地的苍茫白雪遮盖住天空的最后一丝光亮,天地间只剩她一人被埋葬在万丈积雪之下,徒留雪虐风饕蚕食着枯萎的梅树枝丫。

这一瞬间,她努力筑起的最后一丝防线也随着那漫天的大雪,彻底崩塌了。

霎时,又是一道闪电劈下,白光照亮了她眼尾的火纹,越发鲜妍刺目。

周子鹤原本失焦的双眼终于回神,她看清了下方梦禅的模样,轰鸣雷声之下,她听不清梦禅在说什么,但看他的口型,好像是在说帮她。

“帮我?”她嗜血的双目忽然诡异地明亮起来。

你说的,你能帮我。

她手中的剑乍然飞起,对准梦禅,猛地刺出。

梦禅看着自己被利剑穿心而过的身子,目光震惊:“你……”

不待他说完,那剑又打了个旋,从他身后刺入,又从胸前穿膛飞出,皮肉破裂,鲜血喷溅。

青剑来回穿梭飞动,在他身上捅出一个又一个血窟窿。

周子鹤依旧漠然注视着他,眼中不起一丝波澜。

梦禅倒下,口中汩汩流出鲜血,那把剑挑起那朵莲花,送至她身前。

“放下菩提莲!”柳眉州一看事态不对,惊喝一声。

周子鹤却看也不看她一眼,一口将那莲花吞了下去。

殷红的花瓣汁液从她嘴角溢出,将薄唇染得鲜红欲滴。

梦禅满身伤痕倒在地上,似是猜到她要做什么,惊恐出声:“杀了我,快杀了我……”

“我不杀你。”

她伸出两指,拢于胸前,一朵业火红莲赫然现于她足下。

根根红丝包罗成一张密网,蜿蜒着,蠕动着,向梦禅袭去。

你不是要成仙吗?你不是要长生不老吗?

那我要你在心魔境中,看着自己变为一个凡人,经历生老病死、六道轮回之苦,最后堕入畜生道,永世不得翻身。

梦禅的凄惨叫声在雷云密布的天地间响起,周子鹤垂眸看着地上绝望哭喊、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人,嘴角缓缓浮现一丝残忍笑意,双目中的兴奋在闪电明灭中涌动。

她用剑划破手掌,摊开掌心,伤口的鲜血慢慢蠕动起来,凝聚成一个作尼姑打扮的长袍小人。

“你看见了吗?我替你报仇了。”周子鹤说。

小小的血人站在她的掌心,只是安静地注视着她。

天上雷鸣声又起,似是又要降下一波。

抗得住吗?她不知道。

不过无所谓了,就像梦禅说的,也许她只有她死了,才是最好的了结。

她闭上了眼,丢下剑,张开双手任剑雷轰鸣。

“你疯了!”柳眉州忍不住大喊道。

“蠢材!死了也好!”她忽的又嗤笑出声,她渡了这么大一个劫,又吃了菩提莲,偏生又不肯低头归顺,不周山是一定留不得她的。

横竖都是要死,不如死在天地万象之下,好过与人勾心斗角、相互倾轧而死。

那般,实在是太累了。

一波又一波剑雷接踵而来,就连远隔万里的不周山也感受到了这雷劫的震动,整座山中的雪都簌簌落下,林鸟振翅俱飞。

忽然,一个白影从柳眉州余光中擦过。

“那是……!”她再一抬头,看见那人飞至周子鹤上方,层层雷击之下,她一手掐诀,一手抵天,白衣在风中撕裂翻飞,将了大半剑雷尽数挡了去。

不知过了多久,雷声终于停了。

周子鹤倏的从空中坠下,却落入了一个温热的怀抱。

意识混沌间,耳边又有拔剑声响起。

“她没有金丹,却可以渡劫,神君知道的比我多,这般异象她很有可能是堕了魔道!留下她,我不拦你。”她听见有人冷声说。

“如果说我非要带她走呢?”一个平静的声音回答到。

她缓缓撑开一丝眼皮,模糊视线中,看见了一个熟悉的面容,心中涌上一阵难言的酸涩,扯了扯嘴角,就陷入了昏迷。

师尊,我又梦见你了。

*

周子鹤醒来时,在一间陌生的屋子里。

她猛地起身,四周环视一圈,却没在屋子里看见别人。

她跑去门口,刚想推开门,却被一道泛着蓝光的禁制震开。

周子鹤顾不得那么多,抽出剑手腕一转,长剑劈下,那道禁制频闪几下便消失了。

她没有注意到,剑锋上隐隐残留着的火焰,忽明忽灭。

她“嘭”的一声推开门,发现自己身在二楼,一楼的大堂里坐满了人,个个吃酒吃的面色红润,觥筹交错、酒香缭绕。

这么一声巨响,所有人的目光都纷纷停留在她身上,笑闹阔谈戛然而止。

“哎,这位姑娘……”一位店小二端着酒壶正要给下楼给客人送去,看见她,便立马眉开眼笑朝她走来。

周子鹤却侧身避开他,噔噔噔跑下楼,快步跑出客栈,任身后的小二怎么叫她都不回头。

一出客栈,她便涌入了长街热闹的人流中。

天已经黑了,处处花灯如昼,笑语喧哗。

她四处张望,在人山人海中寻找着那个白衣身影。

忽的,她瞥见灯笼铺下的一个人影,冲上前去抓住那人的手腕:“师尊!”

那人回过头来。

她神色一僵,失落地收回了手。

“对不起,认错了。”

又是这样。

你又要把我丢下,就像之前那样的每一次是么?

她沉默地站在人来人往的街上,身边不断有人三三两两从她身边走过,有人不慎撞到了她、有人指着她窃窃私语,她都不甚在意、恍若未闻。

突然,一串精致的梅花糕突然出现在她的视线里,她顺着那串糕点往上看,怔在了原地。

“你怎么跑出来了?客栈里人多眼杂,为师在那门上下了禁制,没想到你自己跑出来了,可有受伤?”

伽音快速扫了她身上几眼,见她似乎没有受伤,才放缓了语气继续道:“看你许久没吃东西,为师想着还是凡间的东西更合你的胃口,便出门来买了一……”

周子鹤突然伸出手,抱住了她。

伽音口中的话顿住了。

眼前的人紧紧抱住她,头微微低下,埋在她的颈肩,呼吸出的热气喷洒在她的耳畔。

她……在发抖?伽音又是一怔。

你没有走,太好了,真是太好了……周子鹤此时才真正感觉身体恢复了一丝温暖,仿佛那场呼啸不止的风雪里、那被厚雪深埋的万丈深渊之下,终于吹过了一丝温煦的春风。

伽音目光一凝,脑中瞬间浮现另一个人的身影。

也是这般,窒息滚烫的拥抱。

片刻后,她的目光又柔软下来,抬起手,想安抚地拍拍她的背,顿了顿,还是放下了。

长街上人声鼎沸,周子鹤却能清晰地听见她的心跳声,一下一下,仿佛烙在了她的心房处,带着悸动的颤栗。

夜风乍起,伽音身上的冷香拂到她面上来。

清雅出尘,摄人心魄。

周子鹤猛地回神,一下放开她,有些无措地攥紧了手,面色涨红,慌乱解释道:“师尊,我、我只是太……”

她偷偷抬起眸,瞥了一眼伽音的神情,却发现她脸色不太对劲,嘴唇发白,额上有细汗沁出。

再一看她背后,白衣上透出了点点血迹。

“师尊,你怎么受伤了?!”

鹤子:师尊你怎么受伤辣!

师尊:你抱得太紧,伤口崩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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