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旷的街道,只剩下两个人。
此时,月亮已经移到一片云层中,让本就昏暗的月光,照度更低了,泽维尔和里奥上了马,赤炼踢踢踏踏地往回走,偶尔传来一声沉闷的响鼻,黑暗中,两人一时有些沉默。
泽维尔率先打破了沉默,他转过头来,对里奥说:“殿下,谢谢您,这已经是您第二次救下来我了。”
“我如今身无长物,这份恩情,我实在没有办法回报,也只能……只能对您多表示一些歉意,实在抱歉……”
里奥看着他湛蓝色的眼睛,瞳孔中仿佛流转着淡淡的光晕,一动不动地望向自己,不由得有些失神,但他很快就回过神来,缓缓说道:“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你也不用放在心上。”
夜色下,他们回到了王子的府邸,当女仆安娜按照里奥的吩咐,把泽维尔送到客房时,泽维尔却突然对着里奥说:“殿下,再过两天,我就走了,谢谢您这段时间的照顾。”
里奥一愣:“你的伤不是还没有好么?”
“已经能够慢慢行动了,再继续留在这里的话,可能……不太方便。”
“怎么会?”里奥脱口而出,他似乎感觉到自己说得太快,又有些脸红:“你是因为贝利尔说的话才想离开么?我没有这样想过,更何况你一个普通人,压根对我也没有什么威胁!”
“但是,贝利尔阁下说得确实很对,对您身边的人来讲,我……我毕竟只是一个不知道来历的人,继续留在您身边,他们不能保证我会不会给您带来不好的影响,我能理解他们的想法。”
“到时候,我就直接离开,我就不再和您道别了,殿下。”
里奥沉默了,他作为王子,即便有强大的武力,但毕竟人心难测,父亲并不希望他的儿子身边出现任何的不安定因素,更何况是一个不知道底细的奴隶。
于是他看到泽维尔向他行礼之后,便跟随安娜向前走去。
他心里突然有些着急,感觉有些堵堵的,却又说不出来为什么,过了会儿,他才突然意识到这股情绪是什么——不舍,他不太希望泽维尔离开。
仿佛是察觉到了他的所思所想,奇迹般的,泽维尔居然停了下来。
安娜不解地看着他,泽维尔却转过头来。
他远远地对里奥说:“殿下,您是个好人,帝国人民会以有您这样的王子感到骄傲的。”
里奥说:“谢谢你,我也希望如此。”
然后里奥就怔怔地看着泽维尔逐渐远去,看见他有些孤单的背影,在两旁的壁灯下逐渐拉长,再拉长,最终消失在客房门中。
第二天,里奥照例离开府邸,到议事厅去了,泽维尔则在女仆安娜的带领下,在府邸的花园里面闲逛。
说是花园,其实不算很准确,因为绯瑟府邸实在是太大了,除开三座主要的宫殿和拱卫在它们周围的一些小建筑群之外,剩下的室外绿化面积几乎占据了整个克特王城总面积的五分之一,而说到花园,其实是室外广袤的草地,各式各样栽满了珍贵花草的苗圃,不同宽度的道路组成的路网,大片大片的湖泊,湿地,水池,园林,乃至茂密的原始森林和湖中小岛的总和,简而言之,已经足以形成一个完整的生态。
此时,两人穿过一条小径,周围茂密的灌木丛变得低矮,眼前的视野也逐渐开阔起来。这是一处湖泊,水面平静,湖水却那样蓝,就像一块巨型的宝石,镶嵌在草地上,湖边长满了芦苇,微风吹过,芦苇就轻轻摇摆起来,道路从这里就中断了,湖的那头长着数不清的参天巨树。
泽维尔认识回去的路,于是向安娜吩咐了几句,安娜便离开了。
过了一会儿,这片湖水有了些动静。原本平静的湖面慢慢荡起来一圈一圈的波纹,从湖水中央向四周发散,而湖水的中心,颜色不断加深,开始冒出一些气泡,短短的几分钟,中间的湖水就从浅蓝色,逐渐变成宝蓝色,深蓝色,最后成了黑得发亮的墨蓝色,还不断地翻涌出大气泡,而四周的湖水就好像被中间吸干了颜色似的,变得苍白透明,能看见水中厚厚的泡沫。
水花愈加翻腾,继而变成了水浪,然后是水柱,越冲越高,慢慢地,居然形成了一个实体——不,应该说,是一具冰雕。
这座冰雕是一个抱臂男人的形象,体型强悍,神情淡漠,眼睛是墨蓝色,深得好像能把人吸进去。
冰雕看见泽维尔,开始动了,它从已经变得清澈见底的湖水中间走过来,手和脚在摩擦中掉落出一些冰屑,落在湖中,沿着它走过的路径形成了一道淡蓝色的冰面。
冰雕来到泽维尔面前,看着他,泽维尔也望向它,冰雕的眼神变得温柔起来。
最终,还是泽维尔先开口,说:“父亲。”
“这段日子,你辛苦了。”塞尔维斯说,他伸出手来,摸了摸泽维尔的头,拂开了泽维尔发丝上粘着的芦苇穗。
“对不起,父亲,我做的很差。”泽维尔说。
“哦?”
“我没有找到您所说的那块具有强大力量的晶石,我也没有探查到皇宫里面有什么强大的能量波动,或许,您要找的东西,没有在皇宫里。”泽维尔低下了头。
塞尔维斯看着泽维尔,伸出来一只手,拖住泽维尔的下巴,把他的头往上抬,问:“你的脖子怎么了?”他的目光落在泽维尔的后颈处,那里有一片伤痕。
不等泽维尔回答,他便又走进了一步,轻轻勾起泽维尔新换的衣裳,往里看——只见大大小小的淤青,还未愈合的伤疤,从前胸到后背连成一片,整个上半身,竟然找不到一块好肉。
泽维尔有些不自然地退了一步,说:“我……这是……”
塞尔维斯上前,抱住了他:“我的孩子……”
泽维尔的脸闷在冰雕的胸口中,他说:“父亲,要不我换一个地方再去找找……”
接着,他只感到耳边传来一阵冰冷的气息,然后传来塞尔维斯的声音:“这群该死的帝国人,要不了多久,我会让他们每一个人都尝尝冰封的滋味。”
泽维尔没有搭腔,果然,下一刻,萨尔维斯说:“泽维尔,我们得抓紧了。在绯瑟府邸这里,空气中的冰元素完全被火元素压制,我抽空了整片湖水的元素,才凝聚成一具粗糙的法身,而且,我能维持的时间不多了。”
“孩子,我需要更多的细节,告诉我,这段日子里,你都经历了什么,你在帝国的府邸里面看到了什么,发现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我按照您的吩咐,在拍卖会上故意吸引大王子的注意,成功诱使他将我买回来,后来果然和您的判断一样,大王子是一个喜好美色,残暴嗜血的人,我假装不愿意屈从,却没想到扮演得太真,激怒了他,他就想要杀死我……我身上的伤,就来自于此。”
“就在我本以为自己没办法完成任务时,有一个人来了,”泽维尔讲到这里,顿了一顿,继续说:“他是绯瑟帝国的二王子,他救下了我,让我在他的城堡中养伤。”
听他讲到这里,萨尔维斯说:“没想到,原本靠近大王子的计划没有奏效,可惜了,不过这样来看,绯瑟家族的子嗣……主动救下一个不知名的奴隶,倒是很有意思。”
“在你看来,这个二王子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他和大王子很不一样,我觉得他……是一个好人。“泽维尔说:“他很单纯,很多情绪都流露在表面,他很关照我,经常会和我聊天,还和我分享了一些他过去的经历。”
“有意思,绯瑟皇族的血脉一直以残暴冷血著称,没想到如今这一代来,居然还出了一个善良的怪胎。”塞尔维斯评价说:“这是个有趣的人,值得注意一下。“
“孩子,接下来,我们可能得换一个目标了……“
“我需要你接近里奥,观察他身上有没有什么异常,在他常待的地方用魂能仔细排查,我有预感,那颗神石的下落,有极大的可能就和他有关。“
“可是,父亲,我以为不能在他身上找到更多线索,已经和他说过,要离开了。“
“没关系,孩子,我已经为你做好铺垫了,我保证,用不了多久,你会留下来的。“
“但我需要确认一遍,孩子,你说的这些东西,确定都属实吗,你觉得有没有可能,是他在伪装?“
“父亲,我确定。“泽维尔这次回答地很快:”他不知道我的身份和来历,没有理由为一个不知名的奴隶伪装,他身边的人都知道我的存在,他后来还多次关照我,假如他的性格真的和大王子一样,那这么久的相处,我不会一点都看不出来。“
“更何况,倘若没有他,我早就已经死过两次了,就在昨天,我和他夜里出去闲逛,却被一个炎祀徒袭击了,如果没有他帮我,我可能已经死在那里。“
“炎祀徒?“
“是的,府邸中传闻帝国最近出现了多次狂躁者伤人的事件,我昨夜遭受袭击后去检查偷袭人的时候,才发现这一类人,很像您以前和我讲过的炎祀徒,毁灭的魂能遍及全身,已经开始进入转化的第二阶段了。父亲,这些人,也是您的手笔么?“
“炎祀徒,炎祀徒“塞尔维斯重复着,冰雕的深蓝色瞳孔越来越亮,突然,冰雕咧开嘴,笑了起来。
“父亲,您怎么了?“
“哈……哈哈,哈哈哈!“塞尔维斯说:”我知道了,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这些炎祀者来得太是时候了!他们是从地狱里来索魂的恶鬼,冰神在上,这是神对绯瑟帝国以前的所作所为的惩罚,他们会让整个帝国为他们的亡魂陪葬!泽维尔,这不是我的手笔,这是上天赐予我们的礼物!我们的机会,真的要来了。“
冰雕开始融化了,融化的液滴落在草地上,浸染出一滩深色的痕迹,还带着淡淡的辉光。
莫名地,泽维尔突然想到了昨天夜里,在里奥身上见到的那一条镶嵌着红色宝石,散发出点点荧光的项链。
于是泽维尔说:“还有一件事,父亲,我曾在里奥王子的身上看见过一条项链,上面有一颗宝石,没有能量波动,但是,我感觉……有些奇怪。您觉得那颗珍贵的石头有没有可能就出现在……”
塞尔维斯随意地摆摆手:“孩子,仔细观察是好事,但是也不用太关注这种无关紧要的东西,绯瑟的神石如此珍贵,这么可能这么轻易地就让一个人随便带上到处走,更何况那还只是一个二王子。”
他又想了想,又说:“这样吧,我用这里残余的冰雪元素给你刻录一道召唤符文。”他挥了挥手,从空中浮现出一道冰蓝色的符文,印到泽维尔额头上,缓慢消失不见了。
“如果你找到了什么东西,又没办法确定,就结一道法阵呼唤我这剩下的残影,来帮你看看。”
泽维尔点了点头。
“泽维尔,我的时间不多了,加油吧,我的孩子。“
“等冰霜的铁骑踏破这片岌岌可危的帝国,在重建的新家园上,你将成为最尊贵的储君,这是你应得的。“
“是,父亲。“泽维尔答道。
泽维尔察觉头顶传来一阵冰凉的触感,再抬起头来时,只见眼前凉风习习,阳光明媚,好一番晴朗的天气,再看那湖水,依旧泛着浅蓝色,哪里还有什么冰雕的痕迹,仿佛刚才经历的全是梦境。
泽维尔转身想走,往前跨步时,背部却传来一阵撕裂的痛楚,原来刚才塞尔维斯的拥抱有些用力,原本有些愈合的伤口又裂开了。他摸了摸背后,看到手上的点点血迹。
泽维尔想了想,脱下自己身上,王子送给他的柔软上衣,在湖边把衣裳拖洗干净,晾在一旁,又摘下湖边柔软的草叶,一点点地把自己背上的血迹轻擦干净,直到后背不再冒出血来。这时,他感觉时间差不多了,才重新穿上晒干的衣裳,有些蹒跚地离开了湖边。
同一时间,克特王城的议事厅里,二王子里奥殿下正在遭遇自出生以来最难捱的一场诘问,来自父王和兄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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