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院士病倒的消息,如同在平静(至少表面如此)的湖面投下巨石,涟漪扩散,搅动了无数人的心绪。对沈墨言而言,这是通往A大之路骤然出现的天堑;对旁观者而言,这是保送天平一次戏剧性的倾斜;而对江尽野来说……这感觉复杂得多。
那份来自李教授的肯定邮件,并未带来预期的喜悦,反而像一块灼热的炭,握在手里,烫得他坐立难安。他几次拿起手机,点开那个熟悉的、却许久未曾拨出的号码,手指悬在呼叫键上,最终又烦躁地锁上屏幕,将手机扔回口袋。
他不需要,也不屑于这种带着“运气”成分的胜利。他要赢,就要在沈墨言状态最佳时,堂堂正正地赢。现在的局面,让他觉得自己像捡了便宜,这比输掉更让他难受。
沈墨言则彻底将自己封闭了起来。他推掉了所有非必要的课程和活动,甚至连饭都很少去食堂吃,只是让人帮忙带些面包饼干。他像一台过载的机器,疯狂地运转着,试图在推荐信缺失的情况下,用绝对碾压的期末成绩和更完美的竞赛履历,强行叩开A大的大门。他眼底的红血丝和迅速消瘦下去的脸颊,无声地诉说着这种近乎自虐的努力。
这种状态下,任何一点微小的刺激都可能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期末考试的紧张氛围日益浓重,空气里仿佛都漂浮着焦虑的尘埃。这天下午,是数学最后一次模拟考的讲评。数学老师拿着成绩单,脸上带着难得的欣慰。
“这次模拟考的难度大家有目共睹,但依然有同学取得了接近满分的成绩,非常不容易。”老师目光扫过台下,“特别是沈墨言同学,最后一道压轴题,全年级只有他一个人用了三种完全不同的方法解出,思路之巧妙,令人惊叹。”
老师的本意是表扬,是激励。但在这种敏感时期,任何对沈墨言的单独褒奖,都像是在本就微妙的天平上,又加了一颗无形的砝码。
底下响起一阵低低的惊叹和窃窃私语。
“果然还是沈神啊……” “没了推荐信,光靠成绩也能硬刚吧?” “看来保送还有悬念……”
这些声音,像蚊子一样嗡嗡作响。
江尽野坐在座位上,手里转着笔,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那转笔的速度,越来越快,透露着他内心的不平静。当听到“三种完全不同的方法”时,他转笔的动作猛地一顿,笔“啪”地一声掉在桌上。
他知道那道题。他也解出来了,用了两种方法,其中一种极其取巧,他甚至有些自得。三种?沈墨言竟然用了三种?在这种身心俱疲的状态下?
一种混合着挫败感、不甘和被逼到悬崖边的急躁,猛地涌上心头。他看着前方那个挺直却消瘦的背影,只觉得一股无名火在胸腔里灼烧。
讲评课结束,人群涌出教室。沈墨言收拾好东西,正要离开,一个身影挡在了他面前。
是江尽野。
他脸色不太好看,眼神里压抑着翻滚的情绪,声音因为刻意压低而显得有些沙哑:“你到底想怎么样?”
沈墨言抬起眼皮,平静地看着他,没说话。
这种沉默彻底激怒了江尽野。他往前逼近一步,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话来:“摆出这副要死要活的样子给谁看?博取同情吗?你以为这样就能……”
“让开。”沈墨言打断他,声音冰冷,没有一丝波澜。
“我不让!”江尽野猛地提高音量,引得周围还没走远的同学纷纷侧目,“沈墨言,你他妈就是个懦夫!输不起是吗?非要搞得所有人都觉得是我欠了你?!”
这话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捅进了沈墨言一直紧绷的神经。他一直维持的冷静面具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眼神骤然变得锐利如刀。
“我输不起?”沈墨言重复着这四个字,嘴角勾起一抹冰冷到极致的弧度,“江尽野,你以为你现在站在这里,靠的是什么?是李教授的赏识,还是……我那封没能拿到的推荐信换来的‘运气’?”
他这话同样毒辣,精准地刺中了江尽野最在意的地方。
江尽野瞳孔骤缩,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他一把揪住沈墨言的衣领,额角青筋暴起:“你他妈再说一遍?!”
“我说,”沈墨言毫不退让地迎视着他,一字一顿,清晰无比,“你,不,过,是,捡,了,我,掉,在,地,上,的,东,西。”
“砰!”
一记重拳,狠狠砸在沈墨言的颧骨上。
沈墨言猝不及防,踉跄着后退几步,撞翻了几张桌椅,书本散落一地。他捂住瞬间红肿起来的半边脸,抬起头,看向状若疯狂的江尽野,眼神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冷,和一种……近乎解脱的嘲弄。
周围一片死寂。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呆了。
林澈和赵朝阳闻声从外面冲进来,看到这场景,都倒吸一口冷气。
“尽野!你干什么!”赵朝阳连忙上前拉住还要冲过去的江尽野。
林澈则快步走到沈墨言身边,担心地问:“墨言,你没事吧?”
沈墨言推开林澈的手,自己慢慢站直身体,擦了擦嘴角,那里已经渗出血丝。他看着被赵朝阳死死拦住的、胸膛剧烈起伏的江尽野,什么也没说,只是弯腰,默默地、一件一件地捡起自己散落的书本和文具。
他的动作很慢,很稳,仿佛刚才挨打的人不是他。
捡完东西,他直起身,最后看了江尽野一眼,那眼神空洞得让人心寒。然后,他转身,在一片死寂和无数道震惊、复杂的目光中,一步一步,走出了教室。
窗外,不知何时已是乌云密布,天色暗沉如夜。
暴雨,终于要来了。
而这发生在众目睽睽之下的拳头,彻底击碎了最后一点挽回的可能。裂痕,已扩大成无法跨越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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