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马的两人在外头好似撒了欢的乱跑,早就把裴夫郎的话丢到了九霄云外。裴褚的小脸红扑扑的,一会儿叫母亲带她去那,一会儿带她去这。
她们一边说话一边走走停停,直到走的远了,忽见瞧见村外有座野庙。那里庙头生了数棵梨花,绿蕊白花,煞是清雅,簇簇雪白间,迎风招摇,玉树琼花,落落而下。
大周之人崇神尚英,常有战死的军人和做了贡献的人死了后,各村各寨自发将其迁庙中,以求庇护。因此造出了许多奇奇怪怪的庙宇,倒也不足为奇。
裴世安见奇心喜,便带着裴褚下了马。
两人步行走的近了,方见那庙外写着一副对联:“远亲近友皆为缘,长书短信尽如愿。”
庙中并无门,两人便直接走了进去,庭前梨花随风摇动,好似新雪,在空中落了无数白色。裴褚的头发上落得全是花瓣,她摘了一片放在手心里,吹了下去,散了满地白。
“哎?没人么?”
裴褚抬起头,见到这里只有梨花没有人,格外空荡荡,好奇的问了句。
“有人!有人!来了!”
正堂里忽的传来一声苍老的笑声,来者负着手,笑眯眯的朝着两人走来。那是个老太太,她看起来约莫有古稀之年了,头发雪白,但精气神却很好,身上穿着身红色的衣裳,越发显得喜庆。
裴世安向着她行了一礼:“老人家好。”
裴褚也有样学样弯下了腰:“老人家好。”
老太太看着两人,笑着将两人领了进去:“好好好,相逢即是缘,可否进去上香一二再走啊!”
听了这话裴世安笑了笑:“自然是恭敬不如从命。”
庙宇多立,里头的人也是要吃饭的,裴世安还以为她是为了求财,走到门口的时候往里头扔了两块碎银子,方才进去。
老太太但笑不语。
等到了正堂内,裴世安才发现供奉的是个没见过的野神仙。她穿着红衣,头戴红巾,足踏海浪,背插双剑,怒目圆睁。身后拥着十八个模样怪异,神情凶悍的鬼怪,有狐头,鹿角,犬蹄等状。
裴世安有些纳罕,不禁问道:“不知这是哪路神仙?未曾见过。”
老太太将蜡烛点好,端到了香案前:“这是红姑,京城里这边供奉的少,南边供奉的多一些。”
“红姑?我在谌州见过不少人供奉,倒没这样的。”
听了对方的话,老太太只笑:“神仙的样子还不都是人想出来的?”
闻言裴世安低声笑了,仿佛自嘲似的:“老人家高见,是我着相了。”
而后两人上了三炷香,行了礼。
等裴褚抬起头的时候,她觉得手里一冰,定睛看去,才发现自己手里被老太太塞了个签筒子。她没见这东西,有些不解,好奇的直接从中间抽了一支。
“褚儿,这是要摇的。”
裴世安提醒道,裴褚刚想把签放进去,就被老太太摁住了手,她摇了摇头:“不用,这样就可以了。”
听完这话,裴褚将签拿了出来,上面写了个“宗”字。
“宗?”
她念了出来,有些茫然:“这是什么意思?”
老太太缓缓道:“小娘子的病是先天的病,在胎里就有不足,需得找一位姓宗,且是今天生辰的小公子做夫,才能彻底好起来。”
这太荒唐了。
裴世安就算再怎么昏头,也不相信这东西,她皱了皱眉头:“老人家,这东西太过了,婚姻是女男大事,怎么能就因为一个签,便妄自评判?”
说罢她一把拽住了裴褚,拉着人就要往外走。
老太太竟也不拦着,只是道:“言尽如此。”
“用不用,裴大人,这都在你。”
说完只是站在一侧,笑着看着她们离开,关上了门。
直到上了马,裴世安还在不忿于这件事:“还以为那庙是个什么好庙,尽是胡说八道。”
裴褚放松的靠在她的怀里:“母亲,我觉得她应该不是坏人,可能只是算错了。”
裴世安摇了摇头:“谁知道,不过这样的事,是万万不能随意定论的。”
“你喜欢谁,看上了谁,都是你自己,这些子虚乌有的,就不必听了。”
两人回去的时候就已经有些晚了,裴夫郎看着她们,先是上下打量了一番,确认裴褚没事,这才对裴世安瞪过去。
裴褚和裴世安不约而同摸了摸鼻子。
“你父亲生气了,去哄哄他去。”
“我去也没用,还是你去吧。”
“你去!”
“你去!”
母女两个推搡着彼此,裴夫郎见到这场面,大步流星的将裴褚抱走了,留给裴世安一个绝情的背影。
裴褚从父亲肩头抬起脑袋,对着母亲做了个鬼脸。
裴世安看着女儿,无奈的啧了声:“今晚又要自己睡了。”
之后的一路上,裴褚的身体倒是越发见好了,既没有再咳嗽,也没有再生其他的小病,整天跑来跑去,可谓是叫人省心了不少。
至于红姑庙的事,裴世安和夫郎抱怨了一通之后就没有再提了。
裴夫郎本想提,但是见妻主不喜,又看裴褚身体越发好了起来,便也没有放在心上。
一家人平平安安的到了京城,然而天不遂人愿,刚到了新家第三天。
裴褚突然就发起了高烧。
那病来的奇怪,裴夫郎那时正在屋子里头绣东西,裴褚坐在他对面读着书,读着读着,人突然就倒了下去,脸色乍红。
裴夫郎被吓的六神无主,赶紧叫人去叫府上的医家们过来,一通抢救下来,不仅不见效,反而四肢抽搐厥冷,不省人事了。
当时京城还在下雨,裴世安刚和户部的人说完话,谁知却越坐越不安稳,无端觉得心慌起来,正准备告辞回去。
就见家里的使女急急忙忙的跑到了衙门,看到她时,神色苍白的说着:“大人不好啦!小娘子……她……她……”
裴世安心头狂跳,当时蹭的就站起来了:“褚儿怎么了?”
使女浑身被淋了个通透,满脸都是苦色,身体也不住的颤抖:“她高烧不退,我来的时候,医家们……都说……要不行了……”
裴世安只觉得眼前一黑,双腿发软,头晕目眩间扶住了桌子角方才站稳,她也顾不得告辞,跟着使女就披风带雨的着急赶回去了。
刚到家,裴世安跑到卧房的时候,就心里咯噔一声,沉了下去。
只听屋子里头哭声不断,屋外头更是洋洋洒洒站了不少人,神情都是相当难看。
她浑身被淋了个通透,狼狈极了,冷风一吹,仿佛都冻到了心里头,一时间也顾不得什么,掀开帘子便快步跑了进去。
榻边的裴夫郎无助跪在地上,双手紧紧的抱着头,神色惊恐:“我求求你们,救救我的孩子!”
“我的孩子啊!”
“求求你们了,我给你们磕头了!”
医家们也是被吓了一跳,又是劝慰又是说节哀,赶忙要去扶。然而裴夫郎仿佛什么都听不见似的,一看到妻主回来仿佛看到了救星:“妻主!妻主!快叫她们救救褚儿!”
裴世安上前抱住夫郎瘫软的身体,朝着屋子里看去的时候,正好看到裴褚肢体抽搐后,彻底昏过去的模样。
她也忍不住身体有了瞬间的脱力,然而还是强忍着悲痛托住了夫郎的身体。
“医家……还能救吗……”
裴世安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说出来这句话的了,她一道道看过去,可医家们只是摇了摇头。
其中一位无奈的解释道:“这是烧的太厉害了,病起的突然,高的也突然。我们到的时候已经惊了风,给她热水擦了身体,又行了针,放了血。”
“按照道理,不该如此,可现在……实在蹊跷的很……我等束手无策,林医家是宫里头出来的,连秘药都用了,可还……”
“我等已经尽力了,大人节哀吧。”
裴夫郎哭的泣不成声,裴世安一手扶着他,看向了离得最近的那个医家,那个医家伸出手探了探裴褚的鼻息,闭着眼摇了摇头。
意思已经明显了。
裴世安只觉得霎时间天地都塌了似的,紧紧的抓着怀里夫郎的手腕。
她这些年来,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然而此时一时间竟哑然了,喉咙里像压了块大石头,难以言喻的悲痛和难过霎时间好似猛兽般吞噬了她。
像是活生生从她心头剜了一块肉。
疼得她要了命。
“妻主……妻主……你之前不是说有个庙里的人说,褚儿要娶个姓宗的男子才能好吗?咱们去找他好不好。”
裴夫郎在妻主的怀里抬起头,他突然想起了这个,激动的浑身颤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满是恳切的说着。
“咱们给褚儿找个夫郎好不好……”
“找个夫郎她就好了……妻主,咱们找他好不好,他要什么我都给他,要我的命我也认了……”
裴世安觉得此时很是荒唐,她一时间没答,原本拒绝的话,在看到裴夫郎满是泪水,仿佛有着最后希望的眼睛时,又给生生咽了下去。
她补了句:“那天是三月十七。”
裴夫郎扭过头,赶紧叫人去找,仆人们等到了吩咐,各自都在城里头传开了,又是贴东西又是吆喝。
裴夫郎给的钱财也很是丰厚,大有几分把家底都给丢出去的决绝。
重赏之下,必有勇者。
宗姓虽不是什么大姓,但京城内外姓宗的也有七八家,使女们带上了金银挨家挨户的去问,也不管有没有成亲,只要是姓宗的都去看看。
很快京城里就因为这件事变得议论纷纷了起来,各自都在找家里有没有认识的姓宗的男孩。
加上三月十七这个特定的生辰,使女们一个个看户籍看过去,更是忙的不可开交。
傍晚的时候这场风波还没停歇,京城里因为裴家的事情越发沸沸扬扬了。
更是因着下雨的缘故,人们都在神色匆匆的赶着路。有伞的打伞,有蓑衣的披蓑衣,两侧卖雨具的见天好,便开始扯着嗓子叫卖开来了。
而因为有事从裴家离开的刘医家,撑着伞步伐飞快的回到了自家的医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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