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七手八脚地跑过来,脸上焦黑一片,她哭喊道:“不好了,寨子里面着火了。”
两人穿上衣服赶紧跑出去救人,春秋一边一个拖住他们,带着哭腔道:“来不及了,火势太大,你们进去会被烧死的。”
谢宁面色凝重甩开她的手,在雪地里滚了一圈就冲进去。春秋尖叫一声,愣在原地。萧北燃也冲进火场。
不一会儿,谢宁出来了,他头发眉毛都烧着了,衣服上也是点点火星,他怀里抱着一个小孩,已经昏迷不醒了。谢宁把孩子放在地下,又冲进另一家房子。春秋急得直跺脚,但是也拉不住,只能干着急。谢宁又冲了几回,由于火势太大许多户人家连门口都进不去,只能作罢。
萧北燃也满身狼狈地回来,带来浑身热浪,摇摇头。
春秋哭求:“你们别再进去了,会烧死的啊。”
萧北燃扒开小孩的眼皮,又探了一下脉搏,道:“赶紧找大夫。”
春秋道:“我知道他们还有一个可以装人的篮子,我们可以坐上那个下山。”说罢,春秋钻进柴垛里面掏出一个大篮子,挂在悬崖边的绳索上。热浪逼来,连带着柴垛也烧起来。三个大人加一个孩子,钻进大篮子里面,山间的风呼号,吹得大篮子摇摇晃晃,身后是地狱般的火海。
谢宁回头张望,不消早晨,这里就会变成一片灰烬。怀里的小孩咳嗽了两声,他和他的家人还在满心欢喜地期盼着过年,可却从此再无年可过。
春秋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缩在篮子的一个角落,双手紧紧抱住自己的腿。她脸上的泪痕已经干了,在腮边留下一道一道的印记,大大的眼睛里面反射着火光,明眸更加绚烂,冲天的火光照耀的她脸色晦暗不明。
四人奔到山下,正巧撞见急得没头苍蝇似的大黄,怀里还抱着一兜银子。看见他们出来,大黄当时就跪在地上七窍生烟,干嚎道:“主子啊——”
没等他嚎完,萧北燃一把提起他脖领子,道:“马车呢?去找大夫!”
大黄傻归傻,办事能力还是在线的,要不然萧北燃也不能留他在身边这么多年。大黄一下子弹起来,接过他怀里的小孩就往山下跑。大黑拉着马车就在山脚下,好在足够宽敞,四个人塞进车里,大黄狠狠抽了马屁股一下。可怜的马儿也没有跟告诉它发生什么屁股上就挨了一鞭子。
已经深更半夜了,自然不会有药铺开门。但是人命关天,大黄找了一家招牌最大的,哐哐砸门。门板被一层一层卸下来,里面露出一个稚嫩的娃娃脸,他睡眼惺忪,道:“你们找谁啊,我们打烊了。”
大黄把孩子举起来,焦急道:“快叫大夫来救命。”
娃娃脸的眼睛一下睁大了,大脑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腿就已经奔出去了。几人鱼贯进屋,刚从火场出来每个人都是灰头土脸的,但是再灰头土脸,萧北燃也是朗眉舒目,谢宁也是疏离冷傲,春秋也是琼姿花貌。宛若谪仙历劫失败的三人立在屋子里面,白胡子、白头发的老大夫颤巍巍拄着拐杖出来的时候着实被惊艳了一下。
老大夫收收受惊的心神,开始救治病人。
谢宁面色清冷,他黢黑的手里还攥着一朵红色的小花,就是现在正躺在诊台上的大头小孩儿给他的。他冲进去的时候,大头在房间的最外面,所以才有幸被捡出来。
老大夫一顿检查,所幸他距离火点不是很近,烧伤不严重,就是吸进许多黑烟,如今昏迷不醒,惊吓有之,体弱有之,开几副药喝下去,就没有大碍了。
萧北燃道谢,老大夫又看了他们三个一眼,苍老的声音是温暖的味道,他道:“你们几个也都过来,我给你们看看。”
大人还是比较抗造,冲进火场之前做了不算充足但也有效果的准备,所以烧伤的不严重。离开前,大黄在萧北燃的示意下给了老大夫诊费,一大包白花花的银子放在柜台上,老大夫被震得胡子抖三抖。
几人都刚从火场里面滚过一圈,身上沾满了泥水、雪水,还有黑烟,找了一家客栈,拍开门,马车上有换洗的衣物,打水沐浴,收拾停当,又睡了个囫囵觉。天光大亮的时候,大头的情况也稳定下来,醒来两回,喝了些水,又沉沉睡过去。
恶霸山的事情还需要有人善后,几十条人命不能无人收尸让他们变成孤魂野鬼。赈灾事毕,也需向皇帝述职。都是迫在眉睫的事情,但是车上又是孩子,又是病人,大黄的马车既要快又要稳,驾得很是艰难。但是,好歹是在第二日的黄昏到家了。
萧缙去军营未归,萧北燃和谢宁先去拜见了何氏。何氏气色不错,因着年下,一身簇新的丁香色锦衫,头发梳理得板板正正,拿着账本在细细核对,整个人容光焕发。萧北燃大婚时间不算短,再加上谢宁也不在她身边晃悠,没有寻常人家的婆媳矛盾,她看起来比大婚之时更滋润了。
看见萧北燃走进来,何氏大吃一惊,手里的账本也掉下来,站起来搀扶着他:“儿,你的腿……”
“母亲放心,腿正在恢复中,已无大碍。”萧北燃把何氏扶回座位上,何氏的眼泪扑簌簌掉下来,她抽空说了句“小谢也起来吧。”
母子二人又闲聊了一会儿,没有白玉秀在一边聒噪,才让谢宁真正见识到豪门世家的母子相处方式。短短几句问答里面藏满机锋,亲情克制又汹涌。他慢慢喝着茶,惦记着大头的情况。
“你祖父昨日回来,正好你们今天也到家,你带着小谢去拜见祖父吧。”何氏用手帕按按眼角的泪水,眼中尽是不舍。
萧封泊,萧北燃的祖父,十九岁时高中,太祖皇帝无论是对他这个人还是文采都百般喜爱,大笔一挥钦点的探花郎,原本预备着留给自己的皇妹做夫婿。但是却抢先被都察院左都御史家的一个泼辣的小姑娘给缠上了,皇帝笑呵呵,想着儒雅文质的探花郎总不会喜欢这种闹腾的女子,也就放任。结果三缠两缠,腼腆的探花郎还真被那个小丫头给拿下了,等到太祖皇帝反应过来的时候人两家六礼已过,就等着嫁娶了。
这下可捅了马蜂窝,见了探花郎一眼就芳心暗许的皇妹天天跑到他面前哭。
“说好留给我的,皇兄你快管管啊!”
“她还没嫁过去呢,皇兄你快下旨取消婚约。”
“皇兄——这么多年我就看上了这么一个人,你答应好的,还给我看丢了。”
“啊啊啊——皇兄,我就要他当我的驸马。”
太祖皇帝不堪其扰,斥了一声“胡闹”赶紧溜之大吉,事情已成定局,就算他是皇帝也没有强拆人家姻缘的道理,只得满世界再给皇妹寻摸一个补上。
萧封泊早年间是不知道这一回事的,年轻人初出茅庐,一腔热血全部挥洒在朝堂上,拜东阁大学士,一心扑在政务上。直到那个泼辣的姑娘跟公主大打一架,双双被揪到太祖皇帝面前,他这才知道他和公主之间还有这么档子事。只是他已经有了一个淘气的小姑娘,再无心他人。正所谓不打不相识,公主也不是小气之人,打过以后叹了一声谁能不喜欢这样天真烂漫的小姑娘呢,遂放下心结,安心出嫁,还和萧北燃的祖母成了很好的朋友。被世人当作一桩美谈。
萧北燃携着谢宁来到祖父的房间,文人风骨志洁高雅,房间里面书香、墨香、竹香,一个身量高挑腰杆笔直的老人站在窗下,晚风夹杂着雪花吹动他的衣摆,他就那样静静地站着,浑身苍劲松柏之质。
看见萧北燃进来,萧封泊笑了笑,那双眼睛狭长多情,与萧北燃的有六七分相似,都是惹桃花的眼睛。萧封泊笑容一顿,看向他的双腿。
萧北燃率先跪下,拜见祖父,然后道了声放心。
萧封泊慈爱地看着萧北燃,要说他的儿子里面没有一个像娘的,只有萧北燃这个孙子的脸上能看见几分亡妻的样子,所以格外厚爱。
春闱在即,萧封泊受邀去孤云山上给学子们点拨几句,离家许久不见这个孙儿,细细打量,虽然瘦了些,但是比以前精神了,也有人气了些。
本来他一个满腹经纶的学士,想要诗书传家,但是奈何三个儿子各个不争气。老二、老三资质平平,只有一个老大还算可以,但是他走的是武学的那条路,与自己想要的家风格格不入。直到肖似亡妻的萧北燃出生,萧封泊决定一定要把自己满身的学问全都传给他。萧缙在军中站稳脚跟,驰骋沙场,自然也希望自己的儿子像自己一样做一个救世的大英雄,但是儿子被老子霸占,不能明着忤逆老爹,只能暗中想办法。
可怜的萧北燃从刚会走路起,白天被祖父抱去教学问,晚上被亲爹偷走教功夫。寒来暑往,小小的人儿一刻也不得闲。好在苦尽甘来,如今的萧北燃,应该是曾经的萧北燃,武能提枪上马,文能出口成章,成了文武双全的好儿郎。
萧封泊又笑着拉过来谢宁,细细看了,道:“是个好孩子,北燃没有给你委屈受吧,有什么不开心的就来跟祖父说,祖父给你做主。”
谢宁乖顺地点点头。
萧封泊越看越喜欢,早先听说谢宁农家出身,他还担心自己和这个孙媳妇处不来,没想到这个孩子安静又不木讷,样貌也好,那双眼睛极有灵气,还这么合眼缘,又拍着他的手道:“得闲的时候来祖父这里玩。”
祖孙三人闲聊许久,又留他们在这吃了饭,还把从山上带下来的许多珍奇的玩意给了谢宁好多,才肯放他们离开。
结果谢宁都走出房门了,萧北燃还在房间里面踟蹰不肯走,耳根微红,佯装镇定。
谢宁疑惑地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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