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柏云如约回来吃了晚饭,忙碌到饭桌上也支起了电脑。
今晚的晚饭自然不是他下厨做的,据白管家说是段家那位手艺颇好的厨娘,段大少爷把原先段家大部分人手都安排了过来,大有要在这里安家落户的架势。
而后段柏云每天准时回到别墅,如打卡般同着他吃一顿晚饭,不过白天是决计看不到段大少人影的。
段柏云很忙,看着比以前任何时候都忙,有时候匆匆回来一趟,仅是吃顿晚饭而已。
据白管家说,段家一项很重要的项目正处在关键时期。
是不是因为项目,江甚雪不清楚也没兴趣去探究。
段大少爷在形式上坚守承诺,不留他一人在家,江甚雪倒宁愿段柏云不那么认真,毕竟每天这种一成不变的生活很容易令人厌倦。
“怎么不吃?”段柏云看向一脸出神,眉宇间透着倦意的少年。
“我……”江甚雪有些犹豫,时间越拖越久,对他越发不利,他自己也不清楚自己在坚持什么,或许找段柏云帮忙把公司这烂摊子收拾完才是最好的选择。
“怎么了?”段柏云放下了筷子,“我看你这些天一直心神不宁的。有什么委屈可以跟我说说吗?”
“我,我不想和你说。”江甚雪坦白了自己此刻的感受,这话说的是既实诚又昧心。
“你现在还要瞒着我吗?”段柏云没有惊讶,早就料到少年会是如此反应——少年兀自纠结煎熬了这么些天,总算等到了向他开口的时候。
“你难道没有猜到吗?”江甚雪忍不住抱怨起来,有种莫名的理所当然,“我瞒着你什么了,聪明的段大少爷猜不出来吗?”
段柏云早早举手投降:“对不起,我没有猜到。”
“油滑!”江甚雪忍不住气道,“你是根本没有猜吧?”
段柏云露出讨好的笑,“江江,我猜了。”
男人眉宇立体,镶嵌的眼眸也格外深邃,透着仿佛能看穿人心的幽光,好似能将他脸上的仓惶和心虚映照得一览无余。
江甚雪吓得慌忙撇开眼,“好了你别说了,我不想听。”
“真不听吗?”
“我不听。”少年斩钉截铁地拒绝,赌气的言语中竟带上了决然的意味。
说完却又可怜兮兮地恳求了起来,“我不想听,你别瞎猜了,跟你闹着玩呢。我们先吃饭吧,饿死了都。”
他似乎又回到了刚来别墅第一天晚上的状态,演技生涩,笨拙又勉强地想要掩饰什么。
什么时候开始,这个简单快乐到把所有情绪都摆在脸上的小东西也学会了隐瞒呢?
段柏云发现自己竟无法理解眼前人的情绪了。他分辨不出少年脸上的痛苦因何而起,亦不确定那天的眼泪为何落下。
其实江甚雪从没有表面上那么单纯好懂,只要是他不愿透露的,无论怎样也不会说出来,并且无法忽视他在隐瞒着什么——段柏云逐渐深刻地体会到了这点。
那不是一只快乐小狗,不会摇摇尾巴便忘了所有的不开心,不会因为几根骨头就轻易得到满足。
一不留神,曾经对他毫无保留展露笑颜的少年便满怀心事,变成愁眉不展,需要时刻关注的,货真价实的脆弱人偶。
“江江,你别生气了。”此时此刻段柏云才意识到自己哄人的话术其实没什么水平,习惯性的安抚在少年湿润布满水汽的双眼下的显得尤为苍白敷衍,“……好,我不说了。”
“明天是周末。”少年忽然说,像是在很生硬地转移话题。
段柏云反应了一会儿,“后天行吗?后天我带你出去玩。”
少年垂着眼眸,一口一口地扒饭,只点点头。忽然,他又放下了碗筷,莫名其妙地瞪来一眼。
那眼里有怨怼,有不满,还有咬牙切齿般的气恼。可他什么也不说,万般情绪仿佛和着口中的饭菜一起嚼碎生吞,独自消化。
段柏云看得有些心惊,“江江……”
“闭嘴,你不要和我说话了。”
少年的情绪越发反复无常,没有哄好的余地了。
江甚雪噔噔踩着地板回了房间,赶在男人追上来之前把房门反锁住,然后把自己整个人裹进了被子里。
烦死了!
段柏云在瞎心疼什么?
刚才瞬间涨到了75%,再随便来一两次他可能就要刷满进度,然后离开这个世界了。
他不想走。
现在一点都不想离开这个世界。
虽然这个世界好像也没什么值得他留恋的。
明明该为飞涨的进度开心才对,为什么还会对此抗拒,非要想方设法留下来,难道他对现状很满意,很喜欢被关着吗?
江甚雪裹着被子在床上把自己当春卷翻来覆去,越想越心烦意乱,思绪一团乱麻。
刚才还不如干脆跟段柏云说清楚,让他帮忙把那狗公司处理了,自己老别别扭扭的像什么样子?
江甚雪感觉自己都不像自己了。
“咚咚——”房门被敲响。这个时间通常是来佣人送药。
“放门口就行。”江甚雪下意识说道。
“是我,我有话想和你说。”段柏云听房间内传出来的声音闷沉沉的,不由得又推了下门,“小江,可以让我进来吗?”
“不可以。”几乎是想也没想地拒绝。
门外安静了下来,段柏云没走,江甚雪知道,段柏云总会对他妥协,对他有着近乎无底线的纵容——正是如此催生出他近乎盲目的自信,自信于段柏云对他的特殊,促使他敢无视身份,屡屡对段柏云颐气指使。
窗外凉月如水灌了进来,四周静得可怕,江甚雪恍然这些天夜里扰人的蝉鸣消失了。
“扑通—扑通——”
一时间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与呼吸仿佛在角逐较劲。
江甚雪不吱声,段柏云也不肯离去,他们隔着门墙做无谓的僵持,仿佛谁先吭声谁就输了。
江甚雪心想,他数到十,如果数到十段柏云还没走的话,他就把门打开。
“一,二……”数着数着便不耐烦起来,他起身直接把门打开了。
段柏云略显诧异,看着少年泛红的双眼。
“我……”江甚雪正要开口,忽然响起一道手机铃声,他在段柏云询问的目光下抿了抿唇,“你接吧。”
“喂?”段柏云接了电话,语气从一开始的随意到急迫,只用了不到两秒钟的时间,“数据有问题?”
“韩映雪不在吗?”段柏云的面色冷了下来,“他去哪了?”
江甚雪没有插话的机会,他看段柏云挂了电话,脸上罕见的情绪鲜明且激动,看起来简直像是要急疯了。他从没有见过段柏云如此失态的模样。
“我马上过去。”
“段柏云?”江甚雪不甘心地唤了一声。
“怎么了?”段柏云语气透着不耐。
江甚雪:“你要去哪?”
男人冰冷的目光看过来,那是毫无犹豫的冷漠,江甚雪顿觉一盆凉水当头泼下。
凉意侵袭全身,不甘撑着他问出最后一句:“你一定要走吗?”
“别闹。”
男人警告性的语气让江甚雪彻底发不出声音了,他大脑嗡嗡作响,呆愣地看着男人背影消失在转角。
段柏云走得毫不犹豫,转身便没有再回头,可以说在接到那通电话后,他眼里便也没有江甚雪这个人的身影了。
江甚雪僵站在原地,脸上火辣辣的,宛如被扇了一巴掌。
事实证明他的自信就像是个笑话。
他才不是最特殊的那个。
这么些天来他莫名其妙的坚持和别扭,似乎找到了答案。
不甘心。
仅作为段柏云可有可无的替身情人,他不甘心。
与段柏云相伴的生活实在是太美好了,竟令他催生出贪念,痴心妄想争得更多。
可他既没有争取的底气,又不甘心放下,如此妄想段柏云能读懂他的别扭,在对段柏云试探等待中试图证明什么,毫无自觉的与白月光相较相争,尽作可笑矫情姿态。
“蠢货。”
江甚雪骂了自己一顿,还好没有糊涂到无可救药的地步,还好段柏云没有发觉他这可笑的小心思。
不然他还不如一头撞死。
江甚雪不知道自己在门口僵站了多久,直到佣人送药过来。
“江先生?”佣人惊惶地看着少年苍白如纸的脸色,伸手递过托盘时,两人皮肤短暂地接触,那一瞬间的冷意让她恍惚以为碰到的是冰块。
“谢谢。”
少年礼貌地道谢,神情平淡得不像话,没有了之前每次吃药时如临大敌般的紧张与抗拒。
“江先生,您还好吗?”
江甚雪露出微笑:“我很好。”
感觉自己现在好得不得了,一朝想通,豁然开朗。
他再也不用在段柏云身上纠结什么了,再也不用焦虑本不属于他的东西了。
他只是来完成任务的,扮演一名需要受虐的,纯工具人属性的替身情人而已。
江甚雪从未像现在这般坦然甚至期待地迎接死亡。
药物全部扔进下水道,“哗啦——”,被冲得一干二净。
还吃什么药,嫌死得不够慢吗?
只要刷满进度然后死掉,他就可以回到原来的世界拥有健康的身体了,他正是为此而来的。
这个世界的任何人都与他无关,投入任何感情和期待都属于盲目自信的一厢情愿,完全没有必要的多余之举。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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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第 4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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