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晚对着可疑陌生人低吼之后,我体内某种沉睡的东西仿佛被彻底激活了。
我不再仅仅是那只满足于嬉戏、游泳和等待投掷橡胶球的金毛犬,一种更深沉、更原始的本能在我血脉里涌动——守护。
我看待理发店的目光不同了,这里的一桌一椅,尤其是阿川和他父亲,都成了我需要划入保护圈的对象。
这种觉醒的守护本能,像一枚硬币的两面,一面是警惕与忠诚,另一面,却是不容侵犯的占有欲。
而食物,作为生存最基础的资源,首当其冲地成为了我捍卫的核心领域,我开始变得护食。
以前,阿川或他父亲给我食物,我可以慢条斯理地享用,但现在,只要我在进食,任何不经意的靠近都会让我喉咙里发出警告般的低呜,身体也会下意识地护住食盆。
阿川注意到我的变化,他会皱皱眉,有时会尝试在我吃饭时靠近,用手抚摸我的背,试图让我放松,告诉我“没事,波比,吃吧”。
这安抚虽有点用,但那深植于基因里的戒备,并非轻易就能化解,冲突在一个闷热的午后爆发了。
那天,阿川爸爸不知从哪弄来一些猪皮,炖得烂烂的,混在我的狗粮里。
那是我第一次吃猪皮,浓郁的肉香,胶质Q弹的口感,瞬间征服了我所有的味蕾!
这简直是狗生中从未体验过的至高美味!我几乎把整个脑袋都埋进了食盆里,疯狂地、专注地吞咽着,世界里只剩下我和这盆无上的珍馐。
就在我沉浸在这极致享受中时,一个陌生的气息靠近了。
店里来了一个客人,走路一瘸一拐的,是个跛脚。
那时阿川正在忙,他招呼那人坐下等待,自己则先忙着手里的客人。
我无暇他顾,继续我的饕餮盛宴。
然而,那个跛脚客人似乎坐不住,他等待得有些不耐烦,那只健全的脚无意识地、一下一下地踢踏着地面,不巧的是,我的食盆就放在他座位不远的地方。
“啪!”一下,他的脚尖碰到了我的食盆边缘。
我猛地抬起头,喉咙里的低吼不受控制地涌出,眼神充满了警告,他愣了一下,停下了动作。
我稍微安心,再次低头准备继续,可没过几秒,那种被触碰的感觉又来了!
这次更明显,他的跛脚直接踢到了食盆,里面的猪皮和狗粮都溅出来一点!
美味的食物被侵犯!我的领地被践踏!之前所有的警告和忍耐在这一刻达到了极限,一种被激怒的野性瞬间冲垮了理智的堤坝。
“汪呜——!”那不是普通的吠叫,而是充满攻击性的、从胸腔迸发的怒吼。
我几乎是本能地张嘴就朝着那只不断骚扰我进食的脚咬去!
我没有真想咬死他,但那瞬间的愤怒和护食的本能让我下嘴没了轻重。牙齿划过他的脚踝,带来一声痛呼。
“啊!死狗!你敢咬我!”跛脚客人猛地跳开,指着脚踝上那道渗血的划痕,声音尖利地叫嚷起来。
阿川闻声冲了过来。看到眼前的场景,他脸色瞬间白了。
“怎么回事?”阿川急忙问道。
“怎么回事?你家这疯狗咬人!你看看!都出血了!”跛脚客人不依不饶,声音越来越大,“你这店怎么开的?养这么条恶狗!必须赔钱!我要去打疫苗!谁知道这狗有没有病!”
阿川没有立刻理会他的叫嚣,而是先蹲下身检查我的情况,又看了看食盆的位置和那客人脚的方位。
他眉头紧锁,眼神里有关切,也有对我冲动行为的气恼,但更多的是对那客人胡搅蛮缠的厌烦。
“叔,它平时不这样。是不是您不小心碰到它吃东西了?它最近有点护食……”阿川试图解释,语气还保持着克制。
“护食就能咬人了?碰一下怎么了?它是金子做的碰不得?我告诉你,今天这事没完!要不赔钱,要不我把这狗打死!”跛脚客人唾沫横飞,根本听不进任何解释。
阿川被他蛮横的态度激怒了,他站起身,将我护在身后,声音也提高了八度:“你怎么不讲道理!它再不对,也是您先招惹它的!打狗?你动它一下试试!”
场面顿时混乱起来。争吵声引来了隔壁店铺的人张望。理发店的生意自然是做不成了。
阿川爸爸闻声从外面进来,了解了事情经过后,脸色铁青。
他先是连连给那跛脚客人道歉,然后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那眼神冰冷得让我打了个寒颤。
最终,在跛脚客人不依不饶的吵闹和阿川愤怒的辩驳中,阿川爸爸做出了决定。他强行拉着还在争辩的阿川,对那客人说:“走,我现在就带你去打疫苗,所有费用我出!别吵了,影响不好。”
临走前,阿川爸爸抄起门后的扫帚,带着满腔的怒火,狠狠地抽打在我的背上和腿上!
“嗷——!”我疼得惨叫起来,那扫帚柄打在身上,比任何一次玩闹时的拍打都要痛彻心扉。
我惊恐又不解地看着他,不明白为什么明明是我被侵犯,最终承受怒火的却是我。
“爸!你打它干什么!”阿川心疼地想冲过来拦住,却被他父亲一把推开。
“都是你这狗子惹的祸!养着你除了闯祸还会干什么!等回来我就把你扔了!”阿川爸爸指着我的鼻子怒吼,那眼神里的决绝让我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
“扔了”?这个词像一把冰锥刺进我心里。我不要被扔掉!我不要离开阿川!
他们带着骂骂咧咧的客人走了,店里只剩下我,和满地的狼藉,以及身上火辣辣的疼痛。
我蜷缩在角落里,害怕得浑身发抖,刚才爆发的野性早已消失无踪,只剩下无尽的恐慌和委屈。
不知过了多久,阿川和他父亲回来了,气氛依旧凝重。
一进门,阿川爸爸就指着我对阿川说:“明天,就把它送走!不能再留了!今天咬客人,明天指不定咬谁!你这生意还做不做了?”
“不行!”阿川斩钉截铁地反对,他冲到我和他父亲之间,把我搂在怀里,用双臂护住我,“它不是故意的!是那个人先踢它的食物!它只是……只是太护食了!是我的错,我没教好它!”
“教?狗改不了吃屎!护食就能咬人?这次是划伤,下次呢?咬断骨头怎么办?你这小店赔得起吗?”父亲的声音充满了疲惫和不容置疑。
“我会教好它!我保证!”阿川的声音带着恳求,甚至有一丝哭腔,“爸,求你了,别扔了波比,它不只是条狗,它……它是我带回来的家人啊!”
阿川爸爸一脸鄙夷,“家人?你脑子有大病,家人会给我们惹这种麻烦?你知道刚才打疫苗花了多少钱吗?”
“钱钱钱!你就知道钱!”阿川嘴上也是不饶人,眼看求他爸没用,他干脆开始恶语相向,他爸说一句,他就顶好几句。
父子俩激烈地争吵着,声音在小小的店铺里回荡。
我躲在阿川身后,听着他们为了我争执,心里充满了巨大的悲伤和茫然。
我好像意识到,我真的做错了很严重的事情。
最终,不知是阿川的坚持起了作用,还是他父亲心软了,这场争吵以父亲的沉默和摔门而去告终。
店里终于安静下来。
阿川疲惫地蹲在我面前,他没有像往常那样立刻抚摸我,只是静静地看着我,眼神复杂,有心疼,有责备,更有一种沉重的决心。
他伸出手,没有碰我被打疼的地方,而是轻轻抬起我的脑袋,让我看着他的眼睛。他的表情前所未有的严肃。
“波比,”他的声音很低,却字字清晰地烙印在我心里,“听着,我知道你不是坏狗。我知道是那个人先惹你。但是……”
他顿了顿,加重了语气:“绝对不能咬人!任何时候,都不可以!明白吗?”
我看着他深邃的眼睛,那里没有刚才他父亲那样的厌恶和抛弃,只有担忧和教导,我似乎能感受到他话语里的重量。
“你想留下来,对吗?”他问。
我用力地,用我还带着委屈的鼻子蹭了蹭他的手心,发出细微的呜咽声,我想,我太想了!
“想留下来,就要记住,”阿川一字一顿地说,“无论多生气,无论多护食,都不能用牙齿对着人。这是底线。不然,我爸爸真的会把你送走,到时候,我也留不住你。”
“不能伤人”,这四个字,连同背上扫帚留下的隐痛,以及阿川此刻严肃无比的眼神,深深地刻进了我的脑海里。
这一次,我学到的不是游泳的快乐,不是巡回的互动,而是一个冰冷、却至关重要的生存规则。
野性的觉醒带来了力量,也带来了失控的风险。
想要长久地待在这个充满染发膏味道、有阿川的家里,我必须学会控制那份与生俱来的野性,给自己的守护本能,套上名为“规则”的缰绳。
我低下头,舔了舔他刚才抬起我下巴的手指,表示顺从和理解。
成长的阵痛,原来如此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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