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白玫瑰

张院不动声色地扫视一周,将桌上风景尽收眼底。他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喝了口小酒,拉开话匣子:“这让我想起前两年去纳马夸兰,那里的日出让我印象非常深刻。”

伽芙一听,顿时也来了兴趣,“我之前也去过南非,正好是春天,沙漠花海特别美。”她念大学的时候非常热衷于在世界各地乱跑。

“还有苏丝斯黎的红沙漠!我永远不会忘记当时躺在沙丘上看到的星空,好像一切烦恼都可以变得很渺小。”

张院赞同地点头。

“我最喜欢博茨瓦纳,如果有机会的话,我应该会再去一次三角洲。”谢邈也加入话题。

“小师妹,你有下一步的旅行计划吗?”他将目光投向伽芙。

“近期应该不会考虑去太远的地方了。”她得工作,还得处理家庭矛盾。在没有得到父亲理解之前,她暂时不会被允许逃离他们的视线。

“不过要是有假期,我们倒是可以去自驾游。”伽芙向他发出邀请。

谢邈很开心地道了声好。

然后他又将问题抛出去,“那你呢?竹言。”

晋竹言搅着碗里的热汤,语气平淡,“从前一直忙着其他事,没机会远走,这次来桑戈,也待不了太长时间。”

“既然是散心,那就好好享受接下来的时光。”伽芙接话。她好像对别人被禁锢自由这件事很是感同身受。

“年轻人,要不要跟着我们一起上山看看?风景很不错的。”张院笑呵呵地说。

谢邈和云姐听了这话,都心知肚明张院想要拉人入伙的意思。

晋竹言也大概猜到了,只是面色不显,他暗暗地看了眼伽芙,然而后者并没有什么表示。

“正好我也想去达孜山,能和大家一起当然再好不过。”在张院期待的目光之下,他这样回答。

目的达到,张院心满意足地喝起酒,云姐始终一副置身事外的态度,谢邈倒是话少了很多,闷头吃完饭就回房间休息了。

伽芙搁好碗筷,也准备离开,又忽然被晋竹言叫住,“可以和你去散步吗?”

面对这突然的邀约,她呆愣地点点头:“好啊。”

两个人出了门,在乡间小路上并排走着,夜里空气凉凉的,如同泡在薄荷酒里。

伽芙裹紧毛衣外套,有些拘束。

晋竹言不动声色地将距离缩近,问道:“你希望我去吗?”

伽芙顿了顿,才反应过来他是在说刚才的事。

“这取决于你自己。”

“但我更想知道你的看法。”他转过头来。

伽芙停下脚步,正视着他,“你应该知道,我们现在很缺人手。”

“张院的意思,可能之后会需要你帮忙。”

“你能来当然很好,只是我们的后续工作会比想象中更繁重更辛苦,并且也不能带给你丰厚的报酬。所以你真的做好决定了吗?”

“是的,我愿意。”他很肯定地说。

她本想再让他考虑考虑,听到他的答案,还是噤了声。

“那我明天就跟在你身边,可以吗?”晋竹言软下声音询问她。

伽芙发现那种眩晕感又来了,面对这张脸,像浮在云朵上,找不到方向感。她蜷了蜷手指,鬼使神差地回答:“好。”

他笑了,眼神中的愉悦很纯粹。

伽芙转过身,和他继续往前走。

两人走到一个居民活动区的小坝子,看见有秋千架,她很有兴致地跑过去。晋竹言也在她旁边坐下。

伽芙握着绳索,晃晃悠悠地荡起来,“这是我小时候最喜欢的游戏。”

“可是只有我哥哥愿意陪我玩。”

“那其他人呢?”

“我爸妈他们很忙,每天都见不到人影。我那时候身体不好,老是住进医院,也几乎没什么朋友。”

晋竹言侧头看着,俨然一副想要继续听下去的样子。

伽芙放缓速度,陷入回忆里。

“他们不让我去太远的地方,总让人跟着我,我很贪玩,等稍微大一点,便报复性地跑得不见踪影,就算每次都挨骂也不改。”

“我曾以为自己会永远被他们困在家里,但谁又能想到现在的我已经叛逆到没有人可以阻止我的脚步。”

“不是每个人都有逃离的勇气。”晋竹言眼里有种微不可查的羡慕神色。

“那后来呢,你为什么想要做研究?”

“因为我妈妈,她是一个去过四十多个国家的植物学家。你知道吗?我们家几代人里都没有做这个的。一开始,外公外婆都不同意,直到她和我爸爸结婚后,才终于得到支持。”

“但渐渐的,我爸爸对这件事也颇有微词,因为她的工作性质,他们总是聚少离多。我也曾一度认为她根本就不爱我们,可是到现在我才明白,因为家庭而被束缚住脚步本就是很可悲的一件事情。”

“有时候我也在想,那我以后干脆不要结婚好了。”

“你觉得这样做会很自私吗?竹言。”伽芙很苦恼地问他。

“其实自私并不是一种错误。如果你不够爱你自己,又怎么能够分出多余的情感给别人呢?”

“关于结婚,如果那个人足够爱你,他大概会希望你更自私一点。”

“爱爱爱……”伽芙后仰着抬起头,已经是繁星漫天,“爱情总是这么不容易。”

“你也曾体会过吗竹言?”她彻底放松下来,偏着脑袋靠近他。

冷冽晚风吹来,伽芙的一小缕发丝如同有生命般散开,末梢无意扫过晋竹言握住绳索的指节,像被夏日里桃子的细小绒毛触碰到,痒痒的。他手指动了动,心里沉下一块落水之石,压抑住了腾起的一点异样感。

望着漆黑的远处,他回答道:“没有。”

“从来没有。”

尽管是爱这种东西。

伽芙坐直身体,心情有点复杂,她无声地深呼吸一次,微笑着:“但至少你现在拥有了一个新朋友。”

晋竹言注视着她,很长久地,半晌才缓缓道:“是的,伽芙。”

她站起身,“那我们现在回去吧,明天还要早起。”

“好。”

依旧是沿着来时的那条路,但不知道从哪里蹿出一条大黑狗,冲着伽芙他们汪汪叫,貌似并不友善。

“我们赶紧走……”伽芙回头,却发现晋竹言已经僵住了。

她伸出胳膊,下意识将他护在身后。

然而大黑狗也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得寸进尺地吠叫着往前。

“菲多,回来!”一个看上去十来岁的少年拿着棍子跑过来,大概是狗主人。

伽芙见终于有人来解救他们,情急之下抓住晋竹言手腕,“快跑!”

他被伽芙拉拽着,直愣愣地往前跑,简直分不清东南西北。

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昏暗的小路上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伽芙喘着气,放开他的手,缓步走了几下,停在原地,“已经安全了。”

直到皮肤上的那一丁点温热触感消失,晋竹言才回过神,立在路灯下,有点狼狈地说:“可以不告诉别人吗?”

她忍了忍,最后还是按捺不住地笑了,“我向你保证。”

晋竹言也笑,眼睛里是温润而明亮的光,却偏偏有种令人怜惜的神气。

蓦然地,伽芙心上有一块塌陷下去,这种感觉隐秘到连她自己也不得要领。

两人一起回到民宿,关上房门,心思各异。

热水从头顶上冲刷下来,晋竹言看着刚才被伽芙抓握过的手腕,神色晦暗不明。

竹言,竹言。

他仍然清晰地记得她叫他名字时是怎样的嗓音,类似白玫瑰花瓣一样的柔软馥郁,洁净无瑕……这让他回想起自己也曾拥有过一座小花园,他是那样倾尽心血地呵护它,可是在无休止的争吵声中,四处飞溅的玻璃碎片中,他的花朵还是每况愈下地枯萎了,那段记忆也变得灰败无色。

或许他的心脏早已经病了,被日益膨胀的侵占欲和摧毁欲所填满,僵硬固化得像一块坚冰,

这样的他再也不会被任何美好事物打动。

伽芙洗完澡,舒服地躺进香扑扑的被窝里,和陷进蜜罐里的小熊一样幸福。

她习惯性地在睡前处理一下聊天信息,这几天季澜霆很忙,之前约定好的每日通话也没有实现,只能挑空闲时间聊几句。伽芙打开聊天框,最下方是季澜霆十分钟前发来的消息。

[今天过得怎么样?]

她想了想,回答道:[很好,我交到了新朋友。]

[别告诉我你的新朋友就是路上捡到的那个人。]回复很快发送过来。

[你似乎对他很有意见?]

[我没有反对你交朋友,我只是觉得你不该对所有人都掉以轻心。]

[也不是所有人都对我有所企图。哥哥,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我有自己的判断能力。]

[但愿你没说错。]伽芙甚至能想象到他在那头冷淡的语气。

[如果有一天我谈恋爱了,你会同意吗?]

[没有人能配得上你,小芙。]

[包括你们精心挑选的那个晋家大公子?]

[一切都是爸爸的意思,我并不看好他。]

[所以我只需要选我喜欢的,你会帮我的对吗?]

[那我大概已经开始讨厌那个人了。]

[想要得到你的祝福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伽芙在被窝里侧过身子,空落落的。

她盯着屏幕,输入中的字样显示了好一会儿,季澜霆的下一条信息才发送过来。

[小芙,自你出生起,我们没有分开超过三个月。请你理解我不希望你远走的心情。]

[从前在美国,我可以时常来找你,可如果有一天你有了更在意的人,就不会想要回家了。]

伽芙眼眶有点酸涩,她好像才懂得一直做等在原地的那个人是什么滋味。在她逃离家庭的这些年,是季澜霆在照顾父亲,打理生意,连带着她的那份责任也一起承担掉了。她要去追求自由追寻理想,满世界跑得不见踪影,可真正回过头来去想,却发现自己已经亏欠他太多。

伽芙擦了擦眼角,打下几个字:[在我心里没有人可以取代你的位置,哥哥。]

[我知道。]季澜霆明显开心一点了。

[你的生日快到了,有什么想要的礼物?]伽芙问他。

[如果我说希望你回来和我一起过生日,你会答应吗?]

[我得工作……]依照目前的情况来看,一星期后她是走不开的。

[那我也没有什么想要的了。]

[我答应你,等考察结束我就回家。]

[不要骗我。]

[晚安。]伽芙不想再聊了,发送最后一条信息过去。

她熄灭屏幕,将脸埋在被子里,没过多久就迷迷糊糊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起来才发现,季澜霆的回复在聊天框里躺了一晚上。

他说:

[只要你平安,我不会阻止你去做任何喜欢的事情。这是我对你唯一的请求,小芙。]

最近迷恋上了Brian Culbertson的爵士乐。

晚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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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白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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