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水流烧了一点水喝,毕竟她不能指望闵瑜的尸体像活着的时候那样善解人意,她生病的时候会把她照顾得非常妥当。闵瑜只要好好地坐在那里就可以了,谢水流一边吹着热气一边偷偷看闵瑜,闵瑜似乎很着急,但按捺着,好像过会儿就要过来叉开她的嘴把水全灌进去似的不耐烦。
药片也被汗打湿了,她捏了很久。谢水流终于把药片放进嘴里,抿了一口水。
闵瑜的话音跟着就响起来了:“你也知道,我死了。”
谢水流一口水喷了出来,噗一声,两颗白色小药片像豌豆似的被发射在闵瑜脸上。
闵瑜:……
谢水流赶忙去她脸上把药片摘下来,一边道歉一边说:“怎么这么开门见山的,真不给人一点准备。”
“明摆的事,我不知道你在装什么傻,”闵瑜闭着眼忍耐怒气,等谢水流又剥了两片药片咽进去,才继续开口,“你也知道人死不能复生的,但我身上发生了非常神奇的事情,所以我才能和你坐在这里说话。”
“什么?”
“总之遇到了一些事,然后我去到了一个地方,没有什么名字,大家都叫那里,流放地。”
谢水流用杯子遮住脸,把小女孩无猜的话在嘴里无声地咀嚼了一下,认真地看向闵瑜:“嗯。”
“那里是生和死的交界,不算活着,也不算死。有很多人,很多鬼,总之乱糟糟的,我以为我就要维持那个样子了,直到有一天我知道了,我还有机会能出来。流放地有一个地方,具体名字无法用活人的语言说出来,大家戏称那里是居委会,那里非常神秘,很多地方鬼也进不去,那是地府在流放地的几个厉害的官差建立起来的地方,不知道他们在那里做什么。”
“居委会……”
“但有一个部门,是对着我们,也就是流放地的人开放的。那里有两个守村人,会办理回阳间的手续。”
“需要做什么?”
“你听我说完!”闵瑜抬高声音,似乎又觉得不妥,连忙压低,“流放地很大,它就像建立在活人世界上的一个鬼影,你可能看着这儿还好好的,其实你走进去,那里可能就是流放地。很可能好几天它都正常,人们在里面生活,工作,好多正常的活人也自由地穿梭,但可能某个节点,因为某种特殊的道具或者动作,你就进入了它的另一面,撞鬼啦,中邪啦……还算是其中比较明显的一种。”
“嗯,鬼打墙什么的大概也是这种情况吧?”
“可能吧,”闵瑜继续说下去,“总之,因为太大了,居委会的官差也很少,管不过来,有的地方留着一些诡异的东西没有处理,就导致很多人被害,或者误入流放地,这对流放地的影响很不好。所以他们决定,让误入流放地的徘徊者——也就是这些无辜的人,用自己的努力去换取回到阳间的机会。就是去居委会无瑕顾及的地方,锁住这个地方,不要再让外来者轻易进入。”
“我没有学过道术之类的,怎么锁这些呢?”
“那些会害人的地方……”闵瑜忽然话头一停,看看谢水流,谢水流不明所以,闵瑜又低下头,“都是因为有鬼的怨念在那里,只要你能把承载着那个最关键的怨念道具,一般叫做鬼信物,把那个东西顺利拿走,它不在原位,很快怨念也会淡去。事情就算是解决了。”
谢水流不语,闵瑜说:“不管是什么鬼信物,集齐四个拿去守村人那里,就可以办手续离开流放地。”
“但……”
“你能不能把话听我说完!”闵瑜尸体发火的频次比闵瑜活着一辈子都高,谢水流缩着不动,闵瑜大发雷霆地嚷嚷了好几句你怎么那么爱插嘴还让不让我说了之类的,才终于算是消气,“我气死了,我是为你好!”
“我?”
“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就是误入流放地的倒霉蛋?我已经是死掉了无法复活的,但你——前段时间这里发生了火灾,具体内情我并不清楚,但我知道这里有个怨念很深的厉鬼,害死了很多人,但也有人活着,我过来一打听才知道是你。因为那个厉鬼,这片楼也是流放地了,官差来过,所以这里现在没有鬼了,也不会继续害死别人,可是你,你已经是徘徊者了,时间久了,你会变成孤魂野鬼一直游荡的。”
诶。
谢水流这下才回过神,闵瑜气得立眉瞪眼的,即便死去也还是为她想吗?
“闵瑜……”
“别用这种眼神看我,你恋……你没脑子吗?我现在给你掰开揉碎地讲清楚了,你现在就赶紧想办法收集四个鬼信物,办好手续叫上去,回到阳间去正常生活,听懂没有?”闵瑜扯开嗓子一喊,简直像谢水流的班主任似的严厉,谢水流呆了好一会儿,又噗呲一声笑了。
“笑个屁。”
“没有,没有……我就是觉得……”谢水流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人生总也无常,活着,死去,失去,失而复得,然后又要面临分别,闵瑜是听说她死了特意跑来救她吗?
“什么?”
“我也说不好,只觉得有时候命运对我有点糟糕,但你对我还是很好,哪怕你现在这么凶,或者这也是命运对我好的方面。我相信你说的,我永远相信你,可是啊,万一我不想回到阳间呢?”谢水流起身,不敢看闵瑜的眼神,“我现在之所以能看见你,是因为我是徘徊者吧?要是我回到阳间,是不是就看不见你了?”
“我都死了!你接受不了事实吗?”
“我接受了,我接受了!”谢水流连忙摆手,“我本来接受了的。”
好一会儿,闵瑜也不说话,谢水流明白似乎的确是这样,自己如果脱离这种生死交叠的二象性,变成一个健康活泼的活人,她就真的再也见不到闵瑜了。
如果她未曾再见闵瑜一面——那失去就只有一次,她走得出第一次的失去,她不相信自己还能坚强过第二次。
一人一尸体僵持一会儿,门忽然被敲响了,谢水流一惊,示意闵瑜躲起来,闵瑜却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门外已经大喇叭喊起来了:“谢水流,ME!!your美兜妈惹儿!”
“李姐,我还没洗漱呢,没穿衣服,你等我下。”
“我听见你做饭了,你光着腚做饭?”
“你天天支着耳朵听我家动静啊,多冒昧啊!”谢水流一边扯着嗓子和李姐来回,一边推着闵瑜进卧室,把门关上,匆匆跑到门口开门,李姐又一身运动服:“你家香水瓶洒了?过于香了。”
谢水流感冒了,闻不到,此时也努力凑着鼻子闻了几下,反而流出鼻涕了,连忙扯纸巾。
“病了啊,哎呀,挂水没?”
“凑合吃了口,吃了点药,没多大事。李姐大驾光临什么事儿啊。”
“我看看隔壁,顺带问候问候你,昨天你真出去给老太太上坟去了?where啊?我搜你给我发的地址,没搜到,你回来特别晚,我还担心着差点报警,正着急呢,就看见有人扶着你上来的,再上来问也不方便,这不一早就过来了,是朋友吗?我好像没见过你别的什么朋友。”
跟李姐住得近的好处就是一点也不担心自己死在出租屋没人知道,坏处就是一点**也没有,人家就爱打听,你也不能说李姐不对,只能叹口气:“哎呀,那么晚了还不睡觉,早上还能起来吗?”
“岁数大了睡眠少,我还跑了一圈回来才问你的。哎,你挡什么?朋友还在屋里呢?”
此刻认下来也不是,认不下来也不是,谢水流不知道怎么说才好,把头探出来看隔壁门,房门打开了,里面空荡荡一片。李姐推她肩膀:“我又不是你妈,不打探你那种**,不过要是真有朋友也得领来和我见见呀,打个招呼呢,男的女的?”
谢水流还想怎么搪塞李姐,李姐已经把她推进门里了:“行了,看见你平安我就happy了,感冒着呢别传染我了,我走了,你养病,不用给我送饭我怕有你大鼻涕炒里头,自个儿照顾好自个儿啊。”
“好呢,李姐慢走,李姐万岁!”谢水流握拳加油,一声一声呐喊把李姐送下楼,扭头关上门。
闵瑜从卧室走出来:“房东?”
“嗯,李姐,你不认识李姐啦?”
“没什么印象了,我们当鬼的,能记住的东西不多。”
谢水流看看闵瑜,到底也没说什么:“李姐是好人,你不在的时候她怕我默默死了,天天过来烦我。虽然看着是挺没边界感的一人,但她是真心关心别人,出手也大方,有时候就小气,抠门是她的乐趣,没有孩子,不养宠物,嘴碎碎的,爱运动,还跑过半马呢,这两天天天学英语,十天学了三个单词这种程度……”
说着说着自己也笑:“当初咱们受她不少照顾,只是那会儿也没有现在这么熟,好都是藏起来的。之前说轻食店……”
谢水流自顾自地说了会儿,看闵瑜毫无反应,不再说了,垂下脸:“火灾的时候,她也护着我,我其实很害怕,我不知道李姐还是不是活着……或者是不是和我一样,成了那什么,徘徊者。”
闵瑜有了反应:“所以你怕她看见我?”
“嗯,那这样,我更希望李姐活着回去,我想帮李姐拿到鬼信物,反正到时候办手续只要有鬼信物就行吧,没有说谁必须亲自拿到的才算数吧?”
“那你呢?”闵瑜似乎态度缓和,好像只要谢水流有去行动的愿望就行,她眼神一暗,一副到时候就要把鬼信物抢走,谁再还阳那还不是她说了算的架势。
“你要留我一个人活着吗?”谢水流望着闵瑜。
闵瑜似乎很想翻白眼,最后以惊人的毅力按下去,说出来竟然也带着点刻意的温和:“你傻吗?”
“你就当我傻吧。我是胆小鬼,我很怕一个人活着,我很怕。”谢水流把脸埋在闵瑜肩头。
闵瑜克制了半秒,抬手把她掀开了:“起开。没见过你这种矫情鬼。”
谢水流近乎委屈地喊:“我从小到大都这样的,你忘了吗?”
“我是鬼!不害你就不错了,把你的百转愁肠,一片真心,都给我嚼吧嚼吧咽回去,我不爱听。”闵瑜指着她瞪了好一会儿,谢水流不敢了,闵瑜坐下:“现在,不管是为了房东,还是为了你,你都会去找鬼信物的,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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