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霜月山居到父亲所在的医院,不到四十分钟车程。
汽车沿着蜿蜒的山道缓慢下行,路面上的积雪已经被及时清理过。
耸立在路两侧的柏树裹满雪衣,宛如一个个沉睡的巨人。
母亲沉默地开车,坐在副驾驶的陆清羽低头玩手机,手指在屏幕上滑动,对窗外的山间雪景毫无兴趣。
这样的北国风光,她在过去十几年里看过无数次,如今早已失去了新鲜感。
外地人眼中如梦似幻的景色,对她来说只是平淡的冬季日常,没什么特别的。
“你在跟谁发消息呢?”母亲突然开口,“你男朋友?”
“不是,我跟他早就分啦。”
“哦,是吗。”母亲的反应很平淡,也没有追问具体原因,“分了也好。现在我们家这个情况,要是哪天你爸撑不下去,你一毕业就得回来接手生意,有男朋友在碍手碍脚的。更何况,他愿不愿意跟你一起来镜海发展还是个问题呢。”
陆清羽轻轻嗯了一声,没说话。
“我知道你还在惦记出国留学的事。”母亲瞥了她一眼,自顾自地继续道,“但你想想,你爸是独生子,你又是他唯一的女儿。等他一走,家里就剩下我们母女两个了。你也知道经营霜月山居那么大的度假村不是那么容易的事,让我一个人……”
“不是还有周叔叔在吗?”陆清羽终于忍不住打断了她,“度假村的事平时基本都是周叔叔在打理,我爸就是个甩手掌柜,他出没出事其实根本没什么区别不是吗?”
“话这么说是没错,老周是霜月山居的功臣,你爷爷和你爸都很信任他,我也承认有他在能让我们安心省力很多。但说到底,他就是个外人,霜月山居正儿八经的继承人是你,这点在任何情况下都不会变。”母亲的语速慢条斯理,但语气却逐渐变得强硬起来,“我不希望他搞错自己的位置,你懂我的意思吗?”
陆清羽默默点头。
“那就好。”母亲对她的反应表示满意,“妈妈知道放弃留学让你觉得很委屈,但现阶段我们真的别无选择。一旦你爸不在了,说不定还会有一些觊觎你爸遗产的人像豺狼闻到血一样围上来,到时候这个家绝对不能没有你在。”
她说到这里,故意停顿了一下,再次将目光投向女儿,“总而言之,你就当是毕业后先回家攒几年工作经验,等一切稳定下来了我再送你出国深造,好不好?妈妈这次绝对说到做到。”
“没关系的。”陆清羽挤出一丝笑容,反过来安慰母亲,“就算我不去留学也没事,反正以后多的是出国旅游的机会。”
她深知父亲在生意场上的无能,也明白母亲这些年来为这个家做出了多少牺牲和让步。
作为一个体贴的女儿,她从懂事起就有了这份觉悟:
——任何时候只要母亲需要她,她就会站出来为她排除万难。
*
工作日的午后,医院里没有太多前来探望病人的访客,走廊空旷又安静。
耳边回荡着脚步回声,空气里弥漫着永恒不变的消毒水味道。
陆清羽跟随母亲来到住院部,搭电梯上到十三楼,推开病房大门。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坠崖事故后的父亲。
那个记忆里高大魁梧,精力充沛,痴迷于登山滑雪等各种户外运动的中年男人此刻正安静地躺在病床上,双目紧闭,看上去像是睡着了。
但他瘦削的脸颊,苍白的面色,蓬乱未修的胡渣,缠绕在身上的各种管线,和床边闪烁着的仪器屏幕还是宣告了一个残酷的事实——他是一个处在深度昏迷状态中的病人。
母亲拖了张椅子,在病床边坐下,并让陆清羽从柜子里找到花瓶,把带来的几支梅花插进去。
那是她在出门前从院子里随手剪的,没有花一分钱。
“哎,你女儿来看你喽。”
母亲隔着被子用力拍拍父亲的手臂,说话的口吻波澜不惊,但却带着明显的阴阳怪气,“小羽难得放假回家,还没来得及跟朋友出去玩呢,就被迫挤出时间跟我在那么冷的天气过来看你。你看你现在这副鬼样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你是不是存心不想让我们母女俩过个好年啊?”
陆清羽站在一旁,听得有些尴尬。
她知道她的父母之间存在着许多矛盾,吵架冷战是家常便饭,以至于家里的气氛总是很紧张。
从小到大,他们很少有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时候。
可即便如此,也不用当着女儿的面,特地在探病时说这种话吧。
“小羽,你要不要也来跟你爸说两句?”
母亲突然回头招呼她,“随便说点好听的就行,你爸会很高兴的。”
陆清羽硬着头皮上前,盯着父亲毫无生气的脸,酝酿了半天也只挤出一个“爸……”
她忘了以前在哪里读到过,有不少深度昏迷的人其实是能听到来自外界的声音的。
他们就像被困在一个黑暗密封的匣子里,可以进行思考,也可以单方面接收信息,但却无法做出任何口头或肢体上的回应。
她不确定自己的父亲是否也处在同样的状态中。
如果是的话……那就太可怜了。
“爸爸。”最后她只是干巴巴地说,“希望你能快点好起来,我和妈妈等你回家过年。”
*
从医院离开后,母女俩暂时分开行动。
母亲要去做预约好的皮肤护理,陆清羽闲着没事干,就决定先去医院附近的港口逛逛,等晚点再搭母亲的车一起回家。
对于依山傍海,主城区依附弧形海岸线建造的镜海市而言,那里的商圈是打发时间的好去处。
她裹紧外套和围巾,踏着积雪,慢慢朝大海的方向走去。
小时候刚从外地搬来镜海市时,一家人曾经在这一带住过很长一段时间,因此陆清羽对这里很熟悉。
一直到高二那年的暑假,他们才搬去山坡上如今被她称作“家”的那幢别墅。
虽然阔别多年,但沿途的风景和记忆里几乎没有变化,时间仿佛凝固在了十几年前。
她上过的小学,她和朋友们玩闹过的公园,她经常光顾的小卖部,她贡献了无数零花钱的漫画书店,以及……
雪灯海角。
那是港口北部一处约二十米高,倾斜着突出海面的灰色悬崖,也是当地孩子们眼中的禁地。
理由并不神秘:雪灯海角的边缘没有设置防护栏,虽然从那里可以将港口和海湾的风景一览无余,但因为悬崖底下礁石嶙峋,海水凶猛,一旦失足坠落基本没有生还的可能。
从很久以前开始,那里就是镜海市著名的自杀圣地。
据说从雪灯海角跳下去的人,尸体最终都会被冲到港口南面的一个固定的地方。
陆清羽曾经在十岁那年偷偷上去过一次,不过那次冒险并没有给她留下太深刻的印象,反倒因为好奇心得到了满足,雪灯海角在她心目中的神秘光辉就此褪去,变得毫无吸引力。
从那以后,她再也没有踏足过那个地方。
但在十一年后的今天,视线触及到雪灯海角入口的那一刻,某种奇怪的冲动却突然涌上心头。
说不清是为什么,她很想再上去看看。
就好像……上面有什么东西冥冥之中在吸引着她似的。
等到陆清羽回过神来时,她已经独自踏上了通往雪灯海角的小径。
四周一片寂静,只有脚底传来雪被压实的沙沙声响。
冬日的海风冰冷刺骨,空气里本该浓郁的海洋气息在这个季节总会被新鲜的雪味吞噬。
但走着走着,陆清羽突然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覆盖着积雪的地面上除了她的脚印外,还有另一行脚印先她一步朝海角边缘的方向蔓延,但却没有任何返回的痕迹。
等等,这该不会是……
陆清羽猛然想起了雪灯海角自杀圣地的传说,不祥的预感让她的心跳一下子变快了。
她停下脚步,大脑中掌管理智的那根弦在恐惧和好奇之间疯狂摇摆了一阵,最终还是勇敢地倒向了后者。
别害怕,别胡思乱想,那说不定只是别的观光客而已……
她这样安慰自己,一边硬着头皮继续朝前走,直到视野中慢慢出现了一个面朝大海站立的身影。
而在认出对方是谁时,她的呼吸一下子滞住,心脏仿佛被什么东西用力拉扯了一下,原本的恐惧感转而被另一种复杂的情绪取代。
那个人也像是听见了动静似地回过头来,与她四目相对。
“你来这里做什么?“
他远远望着她,用他那惯有的亲切语调轻轻吐出这几个字,但脸上的表情却看不出半点惊讶,似乎对她的出现毫不意外。
明明天空和海都被一层灰蒙蒙的颜色覆盖,与他身上外套的颜色融为一体,但他周围的空气却仿佛弥漫着一抹明亮的色彩。
陆清羽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
“你为什么回来了?”
她只是态度生硬地反问道。
是啊,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为什么会回到这座他讨厌的城市?
为什么?
他消失了那么久,久到她以为他已经彻底放下过去了,可是……
这到底是为什么?
难道……是因为听说了她父亲的事故?
——“一旦你爸不在了,说不定还会有一些觊觎你爸遗产的人像豺狼闻到血一样围上来。”
刹那间,母亲刚才说过的话再次清晰地浮现在了耳边。
说不定她是对的,陆清羽想。
母亲并非过分敏感,她的顾虑并不完全是杞人忧天。
毕竟眼前这个名叫柳圣川的男人,是她不被承认的,同父异母的哥哥。
其实大纲已经打完了,正文嘛……我努力更
三位主角都出现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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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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