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下班,方芜刚和几位同事有说有笑地走出办公楼,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倚在黑色轿车旁的熟悉身影。林殊淮穿着剪裁考究的深色大衣,身姿挺拔,在傍晚的人流中格外显眼。
他径直走了过来,目光锁在方芜身上。
“方芜。”
同事们好奇地停下脚步,打量着这个气质不凡、显然与方芜关系不一般的男人。
方芜身体一僵,脸上的笑容瞬间褪去。“你怎么来了?”
“来接你下班。”林殊淮的语气自然得像过去无数个平常的日子,他甚至转向那几位面露疑惑的同事,从容地拿出手机,唇角带着恰到好处的笑意,“你们好,我是方芜的男朋友林殊淮。方便加个微信吗?以后小芜工作上有什么事,或许可以联系我。”
他这番主动又带着宣示主权意味的举动,让几位原本以为方芜单身的同事更加惊讶,目光在两人之间逡巡。
在众人探究的视线下,方芜感到一种被架在火上烤的难堪。她深吸一口气,压低声音:“我们走吧。”几乎是逃离般,她拉开车门坐进了副驾驶。
林殊淮坐进驾驶座,看着她紧绷的侧脸,心头竟掠过一丝得逞的轻松。他一边发动车子,一边带着几分调侃,试图缓和气氛:“怎么?没告诉她们,我是你即将谈婚论嫁的男朋友吗?害得她们还以为你单身。”
方芜猛地转过头,第一次在他面前露出了毫不掩饰的讥讽:“谈了三年,同事都没见过一次的‘男朋友’,她们当然会以为我单身。”
林殊淮被她话语里的尖锐刺得一怔,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他惊诧于她这一面的陌生,却又诡异地觉得,这带着攻击性的鲜活,比以往那个永远温顺的她,更……生动。
同时,一个被他忽略的事实猛地撞入脑海——他似乎,真的从未在她同事面前出现过。反而是刚在一起时,她常常体贴地绕路来他公司,给他送自己煲的汤或点心,他的下属几乎都认识她,且对她印象极好。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不再来了呢?
记忆艰难地回溯,定格在一个模糊的场景。那天他刚结束一个极其不顺的会议,心情糟透了,一出电梯就看到她拎着保温桶等在那里。周遭下属的目光让他莫名烦躁,他当众对她说:“以后别做这些了,没什么意义。”
她当时是什么表情呢?他不记得了。只记得她在那难堪的场面里,似乎很快低下了头,轻轻“嗯”了一声,放下保温桶就安静地离开了。那桶汤他后来忙忘了,等想起时早已冷透,被他不在意地倒进了水槽。
一股迟来的愧疚感漫上心头。
“对不起,”他声音低沉了些,“如果……如果真的是因为我之前工作太忙,忽视了你,我道歉。我以后一定会多抽时间陪你。”
方芜看着他,眼神里是深深的疲惫,反问道:“林殊淮,我是你‘抽出时间’来处理的一件事情吗?在你那里,我到底……有多微不足道?”
林殊淮蹙眉,觉得她有些无理取闹。“我要工作,要应酬,不可能时时刻刻围着你转。你是我生活的一部分,这还不够吗?”
生活的一部分……方芜渐渐平静下来,心底一片冰凉。她早就知道的,不是吗?她只是他生活里一个不怎么重要、可以随意搁置的部分。他现在的不习惯和挽回,不过是因为这个“部分”突然擅自脱离了轨道。
就在这时,前方突然窜出一个身影!林殊淮猛地踩死刹车!
刺耳的刹车声响起,巨大的惯性让两人狠狠向前栽去!尽管有安全气囊缓冲,方芜的额头还是不可避免地撞在了前挡上,一阵尖锐的痛感传来。
“你怎么样?”林殊淮第一时间焦急地侧身查看她的情况,伸手想碰她的额头。
“你先看看撞到的人!”方芜猛地挥开他的手,怒斥道,声音里带着惊魂未定和后怕。
两人急忙下车,心跳如擂鼓。车头前,一个穿着米白色风衣的女人跌坐在地上,似乎也吓坏了。
下一秒,三人视线交汇,都愣住了。
差点被撞到的人,竟然是苏晚。
万幸的是车速不快,苏晚只是摔倒,并无大碍。她站起身,拍了拍灰尘,看清眼前的人后,脸上露出惊讶又带着些许了然的笑意:“林殊淮?方芜?真是……好久不见了。”
故人重逢,竟是在这样的情境下。林殊淮沉默着,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苏晚却很大方,笑了笑:“看来我出现得不是时候。不过既然都没事,不如一起吃个晚饭?就当是给你们压惊,也……算是为我这突然冒出来赔罪?”
林殊淮还未开口,方芜却已平静地应下:“好啊。”
晚餐选在一家格调雅致的餐厅。席间,几人默契地没有触及任何敏感的感情话题,只聊了些近况和无关痛痒的回忆。苏晚看着方芜,微笑着说:“方芜,你变化真的很大。”
“哦?”方芜抬眼。
“高中时候你总是很安静,好像……总带着点忧郁,不太敢看人的眼睛。”苏晚回忆着,语气真诚,“现在感觉整个人舒展了很多,身上有种很温柔的坚定感。”
方芜低头笑了笑,用玩笑掩饰波澜:“可能是……经过社会的毒打了吧。”
整顿饭,林殊淮几乎没怎么说话,他的目光偶尔落在对面两个女人身上,带着一种复杂的、难以解读的沉郁。
结束时,方芜主动和苏晚交换了联系方式。
林殊淮去取车,说要送两位女士回家。
“不用了,”方芜立刻拒绝,“我不顺路,你送苏晚就好。我自己打车。”
林殊淮拉开车门,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上车。”
最终,两位女士并排坐在了后座。车内流淌着低回的音乐,气氛却微妙得近乎凝滞。苏晚先到了目的地,她下车前,笑着对两人道别,眼神在林殊淮紧绷的侧脸和方芜平静的面容上轻轻掠过。
只剩下两人时,林殊淮终于忍不住,声音里压着怒气:“你刚才在做什么?”
方芜望着窗外飞速后退的流光,以为他指的是自己答应吃饭和留下联系方式,打扰了他和苏晚难得的重逢。她扯了扯嘴角,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疲惫:“你放心,我不会再掺和了。”
她的思绪不受控制地飘回了那个闷热又躁动的夏夜。学校礼堂,文艺晚会,人声鼎沸。作为学生会骨干和校园风云人物的林殊淮坐在舞台中央的钢琴前,修长的手指落在琴键上,追光灯在他身上镀上一层耀眼的光晕。
他没有看任何人,只是对着麦克风,声音低沉而清晰:“接下来这首歌,我想告诉一个人——没有你,我的世界将一无所有。”
台下瞬间安静,随即爆发出更热烈的起哄声。所有目光,都心照不宣地投向了坐在前排、脸颊微红的苏晚。
悠扬而深情的钢琴前奏响起,是Air Supply那首经典的《All Out of Love》。林殊淮的嗓音不如原唱高亢,却带着少年人独有的真挚和孤注一掷的深情:
“I'm lying alone with my head on the phone...”(我独自躺着,头靠着电话)
“Thinking of you till it hurts...”(想你直到心痛)
“I'm all out of love,I'm so lost without you...”(我失去了所有的爱,没有你我是如此迷失)
他唱着,偶尔抬起眼,目光穿过舞台的灯光,坚定地望向苏晚的方向。那一刻,他仿佛不是在表演,而是在进行一场盛大而公开的告白。歌词里的每一句“All out of love”,都是在告诉所有人,那个女孩,就是他爱的全部意义。
而方芜,她坐在礼堂后排最不显眼的角落,隔着无数晃动的人头和挥舞的荧光棒,看着舞台上那个仿佛在发光的少年。他的深情,他眼底的专注,他这份公开的、将一个人视为整个世界的情感,都像一根根细密的针,扎在她心上。她清楚地知道,这份浓烈到可以宣之于众、可以成为全校谈资的感情,与她无关。她只是一个沉默的观众,连心跳都怕打扰了这份完美。
那样将一个人视若“全部”的炽热,她从未拥有过,也注定无法从他那里得到。
车子终于停在秦屿公寓楼下。方芜解开安全带,立刻就要开门下车。
手腕却被猛地抓住。
林殊淮绕到她这边,将她困在车身与他之间,动作间带着一丝失控的力道。他低头看着她,眼底是压抑不住的困惑和激动:“方芜,你告诉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就因为工作忙?就因为没陪你?我真的不明白,为什么要分手?!”
他的气息笼罩下来,带着一种熟悉的、让她心口发紧的压迫感。
方芜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这一刻,她竟意外地想笑,为什么要分手?
因为给你送汤那天,你下属投来的目光让我难堪。
因为被老师误会成你初恋女友的时候,你一句话不说,那天的风其实很凉。
因为见过你那么热烈地爱一个人,我如飞蛾扑火,却只得到灼伤和冷却的余烬……
所有的情绪在那一刻归于一种深不见底的平静。
她突然很想刺痛他,打碎他那份根深蒂固的、认为她永远会在原地等待他的高傲。
她抬起头,脸上绽开一个近乎残忍的、明艳的笑容,一字一句,清晰地刺向他:“因为,有人在追求我,林殊淮。”
她看到他瞳孔骤然紧缩。
“而我,”她微微歪头,语气轻描淡写,却带着致命的杀伤力,“心动了。”
这句话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精准地捅进了林殊淮最在意的地方——他的所有权和自尊。一股暴怒瞬间冲上头顶,让他几乎失控。他的脸色在路灯下变得极其难看,下颌线绷得死紧,抓住她手腕的力道大得让她觉得骨头生疼。
然而,刻入骨子里的教养和风度,在这一刻成了一种讽刺的束缚。他不能失态,不能像毛头小子一样咆哮质问。他死死地盯着她,眼神冰冷锐利,像是要将她剥皮拆骨,最终却只是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方芜,你很好。”
他猛地松开了她的手,像是碰到了什么脏东西,转身拉开车门,坐进驾驶座。引擎发出一声暴躁的轰鸣,黑色轿车几乎是弹射出去,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方芜站在原地,脸上依旧挂着伪装出来的、带着挑衅的笑容,她转身,一步一步地走进单元门,背脊挺得笔直,没有回头。
她成功了。她终于用最尖锐的方式,刺痛了他,打碎了他那份可恨的平静和高傲。
可是,为什么心会这么痛?像被生生剜去了一块,空荡荡地漏着风。
原来伤敌一千,真的会自损一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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