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谷城国有个丞相，喝过几年墨水，但是没有什么文化。

听说是当年先帝出征的时候遇到了危险，他救了人一命，才换到现在的位置。

叫是这些年来，东谷城国完事顺遂，才不会凸显出来他的蠢。

要说，就是他命好，

朝代更替，小皇子登基，见他无功无过，又是先帝的恩人，封了国公。

他还是丞相的时候，门庭若市，因为国内人皆知，丞相贪财，要他做事只要钱到位，他什么都愿意做。只是丞相开口，这个金额，并不是一般人家承受得起的。

丞相虽然贪财，却一点都不好色。

他的妻子，在他为官不就之后便故去，只给他留下了一个女儿。先帝曾经想给他指婚当朝公主，他也拒绝了。

夫人死后，他不近女色，他说他心里只容得下一个人。

他只想要钱，要很多很多钱，他要买很多很多东西，至于买什么，做什么用，他从来没有说过。

冉子衿是看着父亲从一个高高在上的丞相，被打倒一个只有空名的国公的。可他满脑子想的依然是怎么赚钱。即便举国之人都在骂他贪财。

可是父亲为什么如此贪图财务，冉子衿其实是不懂的。

小时候她问过父亲，父亲却说，世间什么都是假的，谁都会骗你，谁都没有理由全心全意对谁好，只有手里的金子和地契是真实的，所有东西只有握在手里了，才是能被完全信任的。

冉子衿也问过父亲，父亲，您也会骗我么。

冉国公笑着沉默了片刻，说了一句，骗过。

其实冉子衿心中也是有数的。

小时候他骗她，说娘亲是去了很远的地方，等他长大了就会回来。可是如今她明白，这一切不过是父亲对她的谎言罢了。

冉子衿不懂父亲。冉国公好像也没有希望女儿懂他。

八岁那一年，冉子衿被送到了九神殿的台阶之下。

她其实听说过这个地方，听说九神殿收养了国中那些无父无母的孤儿们，从里面挑选一个最尊贵的人成为圣女。

她记得父亲总在她的耳边絮絮叨叨地说，我的女儿，才是最尊贵的女人。

他说东谷城国最尊贵的女人，一定是他的女儿。他说，子衿，成为圣女，圣女可以不跪拜天子。他说，子衿，成为圣女，只有一切都握在手里，才能让自己安心。

说完，他便策马离去，消失得无影无踪。

恨么？

是恨的。恨的要死。

明明是个有爹的孩子，却非要被扔到这个地方来，换谁都不能接受的。

虽然只在一起生活了八年，但是冉子衿明白，冉国公想要做的事情，他一定会去做，一定会做到。

他其实从来不是一个会顾及别人死活的人。

或许只是因为他的挚爱已经离去，他便也不在在乎别的人到底是怎么想的。

反正，一切都与他无关。

冉子衿咬着牙，一步又一步爬上看不到尽头的石阶。

石阶很长，长到其实没有几个小孩子最后能爬到最上面。

她曾经也听说过，这是一个试炼，要考验人的毅力，初代圣女说，登上天梯，约过凡尘，方能慈悲为怀,普度众生。而在这一路上，要学会舍弃，摒弃凡世间的种种情缘，慢慢回首东谷全境，记下每一寸国土，记住每一个百姓，完完全全将自己交给这个王国。从此，与世隔绝，潜心为这个国家，为所有百姓祈祷。

冉子衿回头看去，神殿的大门已经是个小影了，父亲的身影早就不见了。

有什么好留恋的呢？她不是看着他策马离开的么？

冉子衿苦笑，转身坐在台阶之上。

其实她是害怕的。

她从小就怕高，她最讨厌爬山，她害怕一个人，却看着那些和她一起出发的小女孩们，纷纷调转了头，拿起了石阶旁的事物，好像心满意足的就离开了。

她们来此，是为了饱腹，但是冉子衿知道，如果她不能进入神殿，她不能成为圣女，她会死。

冉子衿不停地走啊，走啊。从黎明的微光，走到了暮色沉沉，眼看着仙侍们点燃了火烛，回头看去万家灯火已然亮起，在夜空似藏青色的帷幕中，点缀着闪闪繁星。

冉子衿抬头，大约还有99级石阶，她就能走进正殿。

身边已经没有旁的孩童，听说，有些孩子被路过山门的长老收入外门做弟子，只是这些弟子永远不会同进入主殿的那些孩子们尊贵。

因为只有走入主殿，才会聆听到上天的旨意。

“走的很累么？”不知道什么时候，一个白色长裙的女子突然出现在她身边，女子面色清冷，眉间点了一点朱砂。

冉子衿跪下，双手作揖，虔诚的叩拜道，“子衿见过圣女。”

圣女颔首，扶着女孩起来，没有说话，和她一同走上台阶，轻声说道，“在人前，可以唤吾圣女，私下里，只需叫我一声师傅。”

少女听罢，刚想跪下磕头，却被女子拽了起来。

她说，入了主殿，不拜父母，不拜君王，只拜天地。

她问，你为何要成为圣女。

冉子衿垂眸，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其实不懂，别的孩子只是为了一口饭吃，而她，是父亲将她扔至此处。

她还只是个孩子，她从来没有太多自己的想法。

“作冉国公的女儿，你快乐么？”

冉子衿望着她的眼睛，摇了摇头。

其实人生中的前八年，她从来不觉得开心。

父亲是佞臣，好像人人都不喜欢他，所以也没有官宦人家的孩子愿意跟她一起玩。

母亲似乎是生产的时候伤了身体，她还没有记事的时候，母亲就离开了人世，兴许父亲也是因此，也不愿意留太多的目光在她身上。

“那便做自己吧。”圣女摸了摸她的头，只是脸上的表情，似乎一点都不曾变过。

既然不喜欢，不如舍弃。

既然从新开始，便为了自己而活。

白衣女子说，子衿，我愿收你为徒，你可以继承我的衣钵，成为下一任圣女。

子衿愿意。

即便离任之前不可婚配，即便要独立于凡世之外，从此之后，心中只有国，你可愿。

子衿，愿意。

侍从端了一碗茶，送到冉子衿面前，她想跪下拜师，却又被圣女拦住，她说子衿，今日起，你便只跪天地。

冉子衿点了点头，递上茶盏，“师傅在上，请徒弟给您敬茶，今日拜在师傅门下，望师傅教诲，愿日后为国为民，不负师傅您一番教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