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旧故复现哪不疯癫

“神仙喜欢扮作道士,在人间故弄玄虚地救你,妖魔也喜欢扮作道士,两句话就把你推进泥潭,叫你翻不了身。只可惜,人却偏信此类妖魔的话,宁为一句话,斩杀亲生子。”

“父皇……”小儿在梦境中追着一缕阴魂,却怎么也抓不住,那阴魂便立刻变成了一个道士,大笑着说:“这里没有你的父皇,但有你爹。”

小元宁祯蹙眉,怒喝道:“我爹是曲宁王,你是什么东西!”

那道士笑得骇人,飘到了元宁祯面前,“曲宁王算什么?皇帝又算什么?肉骨凡胎的东西,满心算计着人间的权利地位,只为那区区几十年蜉蝣一瞬能踩在别的蝼蚁头上?小皇子,被凡人算计着远离京城,到了这苦寒之地,你可高兴?”

“什么凡人?”元宁祯惊吓地后退,却被那一团黑雾笼罩在地。

雾中的人脸隐约可见,萦绕在他四周,叹息一声,道:“皇帝只是天子,可我见小皇子却有齐天之相。你的母亲也是可怜,刚生下你便撒手人寰,可皇帝却任由你母子二人遭人非议,罢了还意图杀了你,若非曲宁王救你,你早已尸骨无存。别说你忍得下这口气,当年你的皇兄买通道士蛊惑你父皇,待来日你皇兄即位,即便知你没了威胁,也一定会杀你灭口。”

“皇兄?”元宁祯颤抖着跌坐在地上,“原来是皇兄害我……”

那一小团黑雾飘来飘去,喋喋不休,“曲宁王虽是救你,却也并非全是真心,不过是因为被皇帝忌惮太深,不得已拿你傍身,既是以不再回京为由安抚君心,也是胁皇子为自己留一条后路,待来日若被逼无奈,不得不拿你挡刀,或是将你推出来夺取皇位,皆是于己有利,而非‘爱子情切’。”

“你、你胡说什么!”

“小皇子,既天生长了一颗无情帝王心,便是要将害你之人狠狠磋磨——”

“住口!妖道!”元宁祯爬起身来,心口却忽然一疼,猛烈跳动的心脏竟缓缓沉寂下去,如刹那间寒冰封禁,他身体僵住,只觉周身越来越热,转瞬便已站不稳,从云端跌落下去。

那团黑雾跟着飞下来,声音犹如鬼魅在他耳边念道:“不是妖道,是你爹。”

“滚!滚开——!”元宁祯大叫着坐起身来,喘着粗气望向四周,只见太医急忙移开把脉的手,跪在地上,害怕道:“殿下!”

元宁祯愣怔着,颤抖着抬手摸向自己的胸口,心脏的疼痛还隐约可感。

他咬咬牙,该死的妖道!

现在已是深夜,他这一叫,便把东宫的宫人全都惊醒了,门口候着的宫人立刻将苏臻珩推进去。

苏臻珩看着他,像是方才从哪里死里逃生一样惊惧地爬起身来,跌跌撞撞地倒在了轮椅跟前,全然不像是演的。

苏臻珩心道:“他前世也是这般吗?难道真是因为被退婚了,在前朝少了助力,才这般害怕畏惧?还是说,他现在的胆量小到连过去那么久的刺杀都还心有余悸?”

但这正是他想要的结果,对待一个表里不一、贪权窃柄之人,若要让他露怯,便要踩中他的尾巴,逼得紧了,自会有装不下去、狗急跳墙的一天。

“师傅……”元宁祯趴在他的腿边,一把握住苏臻珩的手,哭道,“师傅从前说要教我武艺,师傅教教我吧!”

苏臻珩的手腕还包扎着,缓缓将手抽出来,冷静道:“殿下还在害怕当日之事?”

元宁祯的手空了,低垂的眼神却在一瞬间清明了。果然……在触碰到苏臻珩的那一瞬间,心脏便没了疼痛的感觉,胸口的窒息感也消失不见,和前世一模一样。

他虚弱地抬头,拉扯着苏臻珩的衣襟,眸子噙着泪花,“师傅教我,我便不会再害怕了。”

日日见到苏臻珩并不抵用,纵使将人留在皇宫居住,待他身体好转,人也总要回府,并不能一直留在皇宫。他要触碰,要每日都能触碰才行。

苏臻珩如前世一样说:“殿下既唤臣一声师傅,臣必竭尽所能。”

元宁祯松了口气,却听他继续道:“只是臣素来治军严明,即使教授的是殿下,也断不会顾及私情,若殿下愿意,便可向圣上说明,免得日后殿下承受不住,圣上一心疼殿下,要治臣的罪可怎么办?”

元宁祯脸上带了盈盈笑意,“是,尽听师傅的。”

苏臻珩的视线在他脸上停了一瞬,心道:“若他一直是这副恭顺的模样,来日也能做个明君,我也能尽力辅佐……”

这个想法只留了一瞬,转眼间又想到自己前世的遭遇,沉了口气,扭头道:“四更天了,殿下歇着吧。”

“师傅也好生歇息。”

这话刚说完,人已经被推了出去。元宁祯淡淡垂眸凝视着渐渐隐在黑夜里的人影,低头摩挲着指尖,眸底流转着诡异的光。

不一样了。

眼前之人不是刚回京的苏臻珩,是已死的臻臻,回来了。

此事禀报皇帝,皇帝也觉得太子过于体弱不是好事,即便身边一直有人守着,却也难保全无危险。

历来皇子都是自小受训,既要在国子监开蒙识字、知书懂史、学礼仪祖训、明律法政事,又要受不同师傅指点,术数、方技样样精通。众皇子之中本不该有只通文而不通武的,但元宁祯自小养在北疆那样的荒芜地,开蒙本就比其他皇子要晚得多,七岁之后返回京城,却落下容易受惊、体弱多病的病症,便只能让他学一些文史政事,对武艺一窍不通。

苏臻珩虽有腿疾,但这些年身在始安,保得边疆太平,可见身上的本事并未荒废。

只是现在太子还需先养好身子才行。

阖宫上下皆知圣上将始安侯留在了东宫,宫里的人从前只知道这位始安侯年少腿疾却依旧能骑马打仗,没有想到品貌也是不凡,还是太子殿下的救命恩人,可见好人与好人之间总是惺惺相惜。

没过几天,始安侯的手也好得差不多了,太医过来换完药,吩咐道:“侯爷的手虽已无大碍,但尚留疤痕未祛,还是要忌荤腥,少活动,待过两日下官再来替侯爷诊治。”

“劳烦太医。”

太医刚退出去,门还没关,便见元宁祯立在门口,太医给他行了个礼才离开,元宁祯温和地颔首,继而望向坐在屋里的苏臻珩,道:“如今天色正好,我推师傅出去走走吧。”

苏臻珩不语,直到两人行至去往御花园的小路上,元宁祯才忽然开口,“让师傅委身在这宫中,是我的过错,师傅讨厌我吗?”

“殿下为何这样问?”

“我记得儿时虽与师傅相处时日甚少,师傅却会逗人开心。那时苏将军也刚刚阵亡,师傅的腿也……”元宁祯顿了一顿,“却还是为了我佯作一副笑脸,告诉我说你的腿一点也不疼。我自那时对师傅心怀愧疚,原以为待师傅回京,我能尽力弥补,让师傅过得好些。”

元宁祯的眼神垂下,以一个俯视的姿态不动声色地窥视着他的师傅。他见苏臻珩神色毫无变化,疏朗的容颜少了前世被磋磨的可怜,却依旧动人,鼻尖挺拔,长睫微动。

两人顺着小路一直走,直到到了池塘面前,见池鱼跳跃。

“可师傅自回来的那一天开始,便从未对我有过一个笑脸,见了我就像是满眼的厌恶。”

苏臻珩的呼吸微微凝滞了,眸底也微不可察地蒙上了一层阴霾。他恨元宁祯,从始至终都不想有任何好脸色,而且他知道前世的好脸色换来了什么。

元宁祯是个睚眦必报、恶赢满贯的人,前世多少人死在他手里,无论是儿时欺辱过他的人,还是后来忤逆过他的人,他都不会留活口。甚至史书记载,连皇帝也是他杀的,两个皇兄被他设计,两个皇弟也在他即位之后被他灭口,身边之人尽数凋零,唯独一个苏臻珩还活着,因而也被史书痛斥为佞臣。

前世一切后果皆是自作自受,无论是自己所遭遇的恶果,还是后世的评价,他都没办法再逆转,也没办法为自己辩解。

可如今不同了,若他从一开始便狠下心来,无非两个结果。一个是元宁祯凶相毕露、帝位更迭,改变前世因果,另一个是元宁祯顺利即位,将他与那些人一同斩杀,好过前世深陷囚笼,说不定来日史书工笔还会让他青史留名,摆脱佞臣的头衔。当然还有第三种结果,那便是将元宁祯教得端庄正直,不求成为一代明君,但求心性无尘。

他不期盼第三种结果,那无异于痴人说梦。

“太子殿下很喜欢以己度人,”苏臻珩眼神微微后瞥,轻嗤一声,“殿下既是从死人堆里活下来的,便该知道,不是所有人都会对你笑。”

“师傅——”元宁祯忙蹲下身,在轮椅的侧旁仰面道:“是我的错,我不该提及师傅的伤心事,更不该逼迫师傅!只是师傅,不要厌恶我……”他说着哽咽起来,却更让苏臻珩生厌。

他正欲握住苏臻珩的手,却与那双移开的手堪堪掠过。他低下头,沉默片刻,象征性的落了两滴泪,“师傅果然还在生我的气,将我当成了拖累。若能换回师傅的腿,我愿舍弃我一条性命。”

说着他竟弯腿跪在了地上,苏臻珩脑中一声炸响,不可置信地吸了口气。“你!”

前世的元宁祯从未有过这种姿态,就是演也只会演得端正柔和,一副谦谦君子的样子,如今倒像是他这个做长辈的为难的晚辈,逼人下跪一样。

好在周围无人,若是被他人看见,当真是有口难辩了。

苏臻珩怒道:“太子殿下偏要跪臣,是想要臣折寿?还是想要圣上得知,用臣的这条命赔给殿下?!”

面前之人是个跛子,坐在轮椅上行动不便,又是在池子边,更不便挪动。元宁祯故意跪出一定距离,叫那轮椅上的人有心也无力碰到他。

对待一个残疾的好处,便是无论你如何贬低自己,他都无法阻止你,更无法为自己辩解。

元宁祯酝酿了情绪,眼眶泛红,哽咽道:“师傅知道,我被退亲了,是韩相亲自向父皇提及,可见韩相已觉我时日无多,或是觉得我无能,不配为太子!师傅也知道我非父皇亲子,自七岁开始在这宫中谨小慎微活到现在,一身的病弱,几次三番险些死去。”

苏臻珩越发看他恶心,前世起码还是装得端正,如今竟是脸皮也不要了。“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想要旁人的怜悯,还是觉得你在我身边哭一哭就能让我对你笑?那你是想要我假笑还是嘲笑?”

“并非这个意思!师傅!父皇并非只有我一个儿子,从退亲开始,前朝的风向便不再向着我了,就连父皇也乐意退亲,可见父皇的心里也并非只我一人可做太子!”元宁祯大喘着气,“历来被废的太子都不得善终,更何况我这种自小无依无靠的、假名换姓才得来的太子?!师傅是我唯一可以依靠的人了,我也可做师傅的依仗!”

苏臻珩蹙了眉,完全没有料到他会这样说,果真是藏不住尾巴了?可就是露尾巴也该在皇帝面前露,让皇帝看清他的真面目才行。而如今这情况,他只能被这疯言疯语拖累,万一被有心人听去,必会大做文章。

苏臻珩压低嗓音,呵斥道:“你说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是想要做什么?!逼着你的师傅结党营私?!”

元宁祯急促地跪着往前挪了两步,趴在了他的腿上,“师傅!父皇活不长久了,孤马上就能做皇帝了,到时候,师傅再也不必去那苦寒之地——”

“啪”的一声。

苏臻珩脑中“嗡嗡”作响,眼前倏然一片煞白,前世的场景再一次闪现在他面前,久久挥之不去。

待他醒过神来,只见元宁祯的脸上赫然一道掌印,将人打得清醒过来。元宁祯轻颤着抬手摸向自己发烫的脸,愣了一会儿,终于扶着地缓缓起了身,踉跄着退了两步,好似大梦初醒一样望向师傅。

苏臻珩收回了手,咬着牙喘息一气,道:“殿下可清醒了?”

“醒了……”

元宁祯垂手拜了一拜,颤抖着,“是......孤口无遮拦,不该让师傅听到这些,污了师傅的耳朵。”

苏臻珩沉了口气,他无话可说。这小子是算准了的,这地方四下无人,无论太子说了什么,只有他一人听见了,他就是告到皇帝面前皇帝也绝不会相信,反倒会怀疑他才是疯掉的那个。即便有人听见了,那他不仅脱不开干系,更是与太子绑在了一条船上。若来日真到了废储的那一天,太子万一在皇帝面前再发一次疯,甚至还可以攀咬一口,说他这个师傅知情不举,早知他是疯子却一直隐瞒。

如今太子私下里对他发疯一场,看似将自己贬进泥土里,实则是胁迫他,更是方便了日后在他面前不必藏着掖着了。

真是没想到,这一世的元宁祯竟与前世那么不同了,可举止行为又完全符合本性。

苏臻珩无奈,看了眼元宁祯脸上的红痕,又将眼睛瞥到一边,沉沉道:“等会儿再回去。”

元宁祯小心翼翼地应“是”,脸上虽火辣,可心口的疼却半分也没有了,甚至多了几分隐匿的愉悦。

他知道前世自己没有拘住师傅,可见前世一味地装乖顺体贴是错的,或许对前世的苏臻珩有用,可这一世的苏臻珩性格大变,完全不按照前世的老路走,他便不能再用前世的法子了。

师傅既然想要激他,他不妨顺着。

元宁祯:想让他摸我小脸蛋......有办法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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