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南方已经入了夏,路边的广玉兰开着硕大的花,无色无味但掉下来的时候能给路人砸得一愣。
祝明随便找了家火锅店吃了晚饭,原以为锦城处处是美食,更何况刚进去就恰好碰上人家火锅店庆祝蝉联某水贝榜单第十年,更是以为自己随便进了家店都是社交媒体上查不到的沧海遗珠,就着火锅店董事长的慷慨陈词吃了几口才不得不承认,这注水的牛肉估计和科室里某些人注水的学历一个水含量。
但既来之则安之,虽然他可以不顾自己死活地提出退学,却不能不顾已经快见底的荷包,钱都花了,总不能因为牛肉注水就不吃了,跟上学是一个道理。
都说沉没成本不参与重大事项,吃顿饭约莫还不算什么重大事件。
不过尽管祝明不介意饭难吃,服务员却很介意董事长一边说着“我们都是一家人”的陈词滥调一边在董事长说“都是家庭聚会”的美好时刻还要服务祝明这个全场唯一花了钱进来的“外人”。好在祝明在急诊待久了人也麻木了,颇有股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气度,任服务员摸鱼打诨屡叫不来半小时也没上完菜,就着董事长“我讲两句”的慷慨陈词吃完了这顿难吃难听难伺候的退学庆功宴。
说是退学也不完全准确,毕竟导师并没有直接批准,而是大手一挥给他批了一年的休学。
唉,休学。
蹲在路边嘬冰绿豆沙的祝明叹了口气,假如他会抽烟的话大约此刻脚边已经是一片烟头森林,可惜啊,本硕七年都没学会,博士两年他也没空学,就这么生生搁置了。但光是愁也不是个办法,还是得想办法调理一下。
想了想,祝明在社交网络上搜索了一下能正规买醉的场所。
锦城多云乐,上上下下大大小小的正规场所数不胜数,但介于祝明本人的一点小小的特质,他还是选择了一家蓝色吉他造型的热门买醉场所。
祝明确认性向不算早也不算晚,大约二十出头的时候发现自己对异性全无兴趣但对同性也毫无感觉的时候祝明还是稍微慌了一下的,主要还是担心自己因为当时家庭的巨变彻底精神畸变,好在后来通过一些特殊的方式祝明确认了自己不是那什么,而是同性恋而已。
不过话虽如此,去和他性向完全重合的酒吧这件事情也是需要一定的心理准备时间的,而祝明在此之前一直过着早六晚十的工作作息,白天给医院打工晚上给导师打工,挤出一天休息除了睡觉就是偶尔和隔着大西洋的邱秋打个电话,别说去酒吧买醉,他连在家喝醉的时间都挤不出来。
当买醉都成了一种奢侈,清醒太久也会变成一种痛苦,就像一把吉他的弦拧到了极致,都无需手弹,轻轻一碰,琴弦就会断开。
好消息是,祝明选的这家酒吧很不错,氛围很好,酒也好喝,坏消息是,祝明撞上了高考生特别企划,整个酒吧里估计就他和酒保拉高了整个酒吧的平均年龄,放眼望去那是满眼的胶原蛋白。
甚至连dj放的歌都青春活力了起来,祝明也不知道自己算是幸运还是不幸。
总之在这样的氛围加持下,祝明给自己点了一杯很年轻的酒,名字叫少女百利甜。粉色的,入口很绵软,不过大概在这种酒吧里这个类型的酒客人不怎么会点,总之酒吧是反复看了祝明好几眼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去做。
其实这里祝明还是误会了酒保,酒吧里什么妖魔鬼怪都不缺,别说少女百利甜了,穿着洛丽塔的络腮胡子“少女”要喝少女百利甜的酒保也不是没见过,照样面不改色地做。但祝明这个类型在这里算是很少见,且很容易被狂蜂浪蝶围捕,酒保只是在欣赏祝明的美色的同时为这个帅哥默哀。
要知道,和锦城美食一样出名的,是锦城没有1。
为了“庆祝”久违的自由,祝明翻箱倒柜找出了去年生日邱秋送给他的一套衣服,花里胡哨且难以清洗的刺绣衬衫和一条流苏破洞牛仔裤。祝明头发很短,几乎只有薄薄一层发茬,不笑的时候看起来冷且酷,耳后还挂着一幅装饰用的墨镜,他长相是偏正的英俊,身段也是标准的宽肩窄腰,唯一美中不足的大约是相对猛1来说有点太瘦了,不过1本来就是稀缺物种,只需看着这张脸,狂蜂浪蝶宁可错杀,不能放过。
酒保将酒液从雪克杯里滤出,加上清香木摆盘,轻轻把就被推到了祝明面前,心里暗自遗憾酒吧的规矩是上班的时候不能搭讪客人,否则就祝明这张脸,他也是想去试试的。
“嘿帅哥,一个人吗?”
不出所料的,很快就有一个扭着细腰化着妆的男孩子凑了上来,虽然粉很重灯很暗,但还是看得出来这个男孩子年纪不大,虽然言语轻浮但嗓子紧得不像话,“我们那一桌都是刚高考完的,要不要去我们那边坐坐一起玩游戏呀~”
尾调的小波浪让祝明起了浑身鸡皮疙瘩,因为酒吧很吵所以男孩子其实上来就离祝明很近,祝明只觉得自己起了一身白毛汗。
但作为医生祝明得到的教育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对患者有任何违规的行为,于是祝明不动声色地先拉远了距离,随后挤出了一个标准化的微笑拒绝道,“其实我在等一个猛1,或者你们那桌......”
为了演得逼真,他甚至捏了个兰花指。
刚满十八岁的小男孩瞬间信以为真地被忽悠走了,而从他回去之后卡座那边隔着劲爆的dj曲都能听见的尖锐爆鸣来看,这桌小孩顺利被祝明上了成年后的第一课——不要相信男人的鬼话。
祝明心满意足地坐回吧台继续喝他的少女百利甜,酒吧抱着手在旁边用看怪人的眼神上上下下地打量他他也假装看不见,甚至加了一杯新的酒给酒保找点活干。
说是高考特别场其实就是周中客流少随便找的个噱头,祝明到店的时间是晚上九点多,按理说十点多正是酒吧人头攒动的时候,但不知道是经济下行还是大家开始休养生息,总之酒吧里其实人不算多,上座率也就百分之六十。
不过这些对祝明的影响很微弱,他只是来喝酒的罢了。
可惜这样的想法也只保留到那个人到场为止。
纪云开是被锦城本地的朋友半拖半拽进酒吧的。
这位朋友是纪云开的大学同学,和纪云开一样毕业后并没有从事就读专业的行业,反而是和家里人一哭二闹三上吊开了这家酒吧,起初家里人看酒吧生意不错还对他略有改观,结果后来被外人误打误撞告知这是一家gay吧,其中苦楚不足为外人道也。
任永泽把纪云开拉到一个角落里的卡座,一路上吸引着各路人马的目光,其光灼灼,就差在纪云开身上烫出个窟窿。
“兄弟,魅力不减当年啊。”任永泽笑嘻嘻地推了下纪云开的肩膀,纪云开懒得理他,仍低头敲字,浅栗色的长发微微卷,像是被精心打理过,但因为挡到了他打字,于是被毫不留情地拨到了耳后,骨相分明的侧脸勾心夺魄。
都说灯下看美人,美人更美,酒吧里的灯光是出了名的歹毒,管你什么猪头鸡头牛头马面,在酒吧里稍加捯饬都能被当成帅哥,但纪云开不是,这鬼迷日眼的灯光甚至削减了他美貌的攻击性。其实他父母都是中等偏上的长相,好看但也不出格,但纪云开隔代遗传了他奶奶,也是家族里唯一一个遗传了奶奶少数民族特征的孩子。
他有一双浅灰色的眼睛,细长的,像高山上的溪水,又因为有点近视而时常在想事情的时候微微眯起来,当这双眼睛看着你,你说不出任何一句拒绝的话来。而上天的恩赐不仅限于此,除了美貌的脸纪云开还有着高大的身材和非常优越的头肩比,在他还未发育的青少年时期就有不下十个艺人经纪人跟他父亲打探过他有没有出道做童模的想法。
都轮不到纪云开自己拒绝,纪正自己就给他拒绝了,毕竟在纪云开十二岁之前,他还做着儿子继承他的钢琴事业的美梦。
“哥诶,大网红,能不能别处理工作了,都到这了咱先喝两口行不行。”任永泽给两人开了瓶好酒,“咱们也好几年没见了吧,都没想到再见面是在社交网络上,哎哟你突然红了给我们这帮兄弟都吓一跳,你也没说你转行去做音乐了啊,对了我还听说你跨考了编曲的研究生真的假的啊,那营销号说得有鼻子有眼的。”
纪云开在心里无奈地叹了口气,面上面不改色地接过了任永泽递过来的酒。
千不该万不该,不该答应纪昭那小妮子无理的请求在朋友圈发了个找导游的消息,不然也不会落到要来酒吧陪酒还人情的地步。不过他也是没想到,几年过去了,任永泽这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是更上一层楼,从见面开始他硬是没接上一句话,任永泽这小子全给包圆了,他说不说话并不重要。
大约在任永泽眼里,他大网红【cloud】的身份远远要比大学室友的身份要值得人亲近的多。
应付着喝了几口酒,一边用车轱辘话回着任永泽来来回回打探的他不想说的事情,一边眼神打量着这间看上去还算正经的酒吧。
他没想到的是,这正经也没维持多久,就被打破了。
祝明是没想到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会有人对他一个一米八的猛男下猛药,且要不是酒保提醒他还真就把药全喝了。
“你成年了吗就干这种事?”
祝明拎着那画着花里胡哨妆面的小男孩跟拎小鸡崽儿似的,这男孩充其量也就一米七,年纪么充其量也就十七八,再多也不太可能,和先前来和祝明搭讪的小男孩是一桌的,大概也是才参加所谓高考狂欢局的。
“成、成年了。”那男孩声如蚊讷地说,要不是祝明耳朵好差点都没听见。
“成年了是吧,行,成年了未成年人保护法可就不保护你了哈。”祝明气笑了,他就偏头走个神的功夫,酒保刚给他上的酒就被这小孩动了手脚,他喝得第一口就觉得味道不对但也没准备吐出来,还是酒保发觉他面色不对怕质疑他的手艺多问了两句才及时阻止了一场悲剧的发生。
不过虽然吐了那口酒,祝明还是有些浑身发软,在此之前他已经喝了好几杯酒,很难判断是酒劲还是药劲,当务之急是盘问出这死小孩下的什么药。
“哎哟这是怎么了?”
任永泽带着纪云开赶过来的时候祝明已经把那小孩训哭了,且老实交代了并不是他要给祝明下药而是隔壁卡座的一个大叔撺掇的他,但刚刚事发之后那个人就跑了,祝明正在张罗着要查监控报警把这些臭鱼烂虾一网打尽。
“这,不是我们不配合啊,主要是酒吧里的光他也看不清人啊,这样吧,您今天的消费我给您全免了,再送您一个全套的体检大礼包,外加一笔精神损失费,这个事儿咱们就到此为止行不行。”任永泽一听描述就知道惹事的是谁,那人也算是当地一霸,祝明一个外地游客且不说能不能真把人送进去,拔出萝卜带出泥的他这酒吧短时间内也没法儿好好营业了,“这样,今晚我给你在隔壁那五星级酒店开个房间先好好休息,明天再给你好好处理这个事情!”
祝明刚想说不,就觉得浑身一软差点一下坐地上,好在身后有个比他更高大的人一把兜住了他,祝明整个人陷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这是我兄弟纪云开,他也住那,这样,你先跟他回去休息,明天我再去找你哈!”
见祝明被纪云开转移走了注意力任永泽也不废话,趁着祝明没回过神拽着两人就往外走,全然不顾纪云开的手还搭在祝明的腰上。
而祝明此刻却是也顾不上教育小孩和惩恶扬善了,这张熟悉又陌生的漂亮脸蛋让他体内好不容易被压抑住的热气喷涌而出,他只觉得自己变成一块被炭火炙烤过的棉花糖,变得外脆内软了起来。
该怎么想办法让【cloud】啃一口棉花糖呢。祝明迷迷糊糊地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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