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了没？”

第二日，早早起床的崎站在师傅房间前敲着门叫阿木。

阿木睡的这间房是师傅鲁特斯的，不过已经半个多月没人住了。崎则是住在后面那间更大点的房间。

这间房陈设简单，一张松软的床铺，一张整齐摆满古书的书桌，一个放置衣物和杂货的柜子。以及一些装在透明玻璃罐子里的萤火虫，在夜里就像盏小夜灯。

阿木还没醒，这两天走路他累的不轻。

“再不起我就放虫子了。”崎又坏笑起来，她非常热衷于用虫子整蛊人。

又敲了两下还是无人回应。

“行。”

崎从腰间的小皮包里掏出了一只花蜘蛛，这只小虫沿着门缝钻了进去。

阿木正梦见自己在吃师傅做的辣肉条。吃的正香，他发现自己的手被筷子咬了一下。

疼。

不对劲，筷子不会咬人。

疼。

“啊。”阿木喉咙里发出呜呜咽咽的声音，不过他这会儿还是说不了话。

醒了，原来不是做梦。手指头真的疼。那虫子又爬到了他的脖子上，他只感觉脖子一阵痒，挠了一阵也没找到咬他的东西。

“醒了，快起来。今天还要祭祀，阿祖破例让你也来。”崎在门外喊了一句。此刻那只花蜘蛛已经爬回她的包里了。

“饭在桌子上。”

阿木伸了个懒腰，这一觉睡的真舒服。好久没睡这么舒服了。这间房里的床很软。

他穿好鞋出了房间，去后院冲了把脸。

桌子上放着一碗粥，两张饼，是崎给他留的。

“谢谢。”阿木心里暗谢道，又向在那口锅前加药材的崎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出来了。

崎拿着那本厚重古朴的书边找药材，边对他说：“今天村子里的猎人们都回来了，要去后山祭祀。”

她顺便提醒了一句：“对了，你少吃点。”

阿木快把饭吃完了，心想：“难道中午有野味吃吗？”想到这他又笑起来。

崎见他笑的得意，心想：“臭小子。等着吧。”

阿木吃完饭，等崎把一大堆木柴堆到锅下，二人便出了门。

看来村子里的人都来了，一路上阿木看到不少人，也有很多调皮的小孩子一直打量着他，似乎很新奇。他热情的跟这群孩子们打招呼，不过孩子们被大人教导过不能跟外人过多接触，所以不敢回应阿木。

他们跟着村民们一道去了后山。

祭祀的地方在村子后面的半山腰，从这里可以俯瞰整个村子，阿木这才发现，村子里路那么曲折，从高处俯瞰，整个村子就像一条盘踞的大蛇。而那条来时的河和脚下这座山把整个村子围了起来，隐隐还能看到那片黑雾弥漫的林子。

祭祀的地方在半山腰一片空旷的地方，一尊巨大的雕像矗立在祭坛上。即使离得还很远，依旧可见他的威武霸气。

“这座神像是部落的另一位守护神，地亚奴思。”崎解释到。

阿木点了点头。

一刻钟后，二人便随人群抵达了雕像处。阿祖和一众老人已等候多时了。

她见崎带着阿木来了，便点了点头，向阿木笑了笑。

阿木也向她点了点头，表示尊敬。

此时阿木才看清，那尊雕像脚边还跪着三只巨大的麋羚，与此同时神像脚下的石头上镶嵌着一颗又一颗一层又一层的头骨。

触目惊心。

阿木倒是不觉得多恐怖，毕竟他从前夜里找蘑菇的时候，也不是没有翻出过头骨来。

村子里的猎人们把这几日在山上捕到的猎物整齐的码放在雕像前。有山鸡、野兔、山羊、野猪、银背大鹿、黑鹿、獐子、还有一头强壮的老虎和一头大黑熊。

猎人们这几日收获颇丰，他们各个背着弓箭，手持长枪。向村民们和自己的妻儿们骄傲的展示着献给神明的礼物。

地亚奴思是传说中掌管动物和繁育的神明，也是村子平安绵延的守护神。村子里的猎人会在每月的这个日子进山打猎，用最珍贵的山野猎物贡献给这位神。

村子里大概二百多人，阿祖见人都到齐了，招呼着大家开始祭祀。往常这项活动一直是由男人，也就是村子里的族长主持进行的。但现任的族长，崎的师傅，鲁特斯不在。只能由大祭司临时主持了。

照旧是阿祖跪在众人的最前面，她手里拿着弓箭，在神像面前挥舞着。嘴中念念有词。

阿木被崎带着跪在阿祖后面，村子里人倒并不觉得带着这位外人祭祀不妥，他们对于大祭司的决定从无质疑。后面那些调皮的孩子们也被父母按着头乖乖跪了下来。

“神圣的地亚奴思大人，我带着您的后裔又来叨扰您了。请原谅我的粗鄙无知。感谢您护佑着巫师一族繁衍生息。”

阿木也是怀着敬畏之心拜了又拜。

祭祀大致流程是族长带领众人叩拜，随后向神明介绍贡品，最后再次向神明表示虔诚和敬畏并点燃篝火，象征部落火种生生不息。众人则需要全程跪拜，直至祭祀仪式结束。

仪式大概持续了一刻钟。

仪式结束后，崎站起身来扶起跪在地上的阿祖，阿祖起身后，示意身旁的阿木挽着她的另一只手臂。随后她带着二人往雕像后缓步走去。

村子里的男人把神像前摆放的祭品扛了起来，往山下走带回村子。

阿木不解，为什么给神明的祭品还能带走。

阿祖只是慈祥的说道：“给神明最好的礼物是敬畏和虔诚。没有神明就没有巫师。这些最常见的贡品只是最微不足道的，神不会生气。”

三人往前走了许久。

只见脚下一个巨大的浅坑。坑底似有血迹和碎骨。

扛走祭品的男人们回来的很快，他们还用木架抬来了三具**的尸体。

“这是干什么？”阿木疑惑。

这次没人再说话。

那六个汉子把这三具尸体抬到了坑底，放置好。阿木瞬间就闻到了一股腐臭味，和当年床上的母亲身上散发的味道一模一样。

“这是天葬。”崎看着坑底说到。

阿木点了点头，似懂非懂。

“天葬？露天葬了？不埋进墓地吗？可这里也不像墓地。”

这股刺鼻的腐臭味就像是迷药一样，吸引着附近山林各类食腐生物前来。

最先赶来赴宴的是天空的秃鹫，它们在半空盘旋许久。仿佛提前知晓一般。它们径直冲向浅坑底部的三具白肉，大快朵颐起来。那三具尸体不过片刻便被啃食的面目全非，随后是成群的蚂蚁，花蜘蛛，还有蟒蛇，它们都前来分这一杯羹。

阿木看的恶心，就别过了头。有一瞬间他感觉自己马上就要吐出来了。

“怪不得要我少吃点饭。”

他干呕了两下，立马捂住嘴，向阿祖表示歉意。

阿祖倒是不觉得他失礼，若是没见过这种场景的人第一次见，定不会比他的反应更得体。

阿祖：“塞缪尔人一生向大山获取食物，死后也应当回报大山。”

这就是塞缪尔人死后特殊的天葬仪式。

塞缪尔人在断气后，他们的子女或者平辈兄弟姐妹会立马用刀划开遗体的脖颈，把未凝固的血液放够一整口锅。随后会剁下他们的十指、剜出眼珠和心脏。而这些器官均可入药。

处理完毕后亲人们会把遗体切口简单缝合。并在家里停灵三日。三日后亲属们会将遗体擦洗干净，涂上吸引腐食动物靠近的特殊汤药。随后便抬往后山进行天葬。

阿木刚好赶上了这次天葬。

这些遗体会被秃鹫、花蜘蛛、蛇、蚂蚁、蜜蜂等啃食殆尽。塞缪尔人向自然索取，又用这种方式回报着自然。

等待七日后，遗体的亲属们会来捡走残存的白骨。他们会把这些尸骨冲洗干净，把除头骨以外的剩余白骨带回家焚成骨灰，装进药柜等待入药。

部落里有重大贡献的人、历任大祭司和村长并不会进行天葬。他们的遗体则会用令尸身不腐不臭的汤药浸泡后放进铁铸棺材中，钉上十根粗钉进行封棺。随后整齐的摆放进大堂内女神地亚娜雕像后的巨大地下墓室内。

进行天葬的女人们的头骨会被镶嵌在那巨大墓室的墙壁上，她们会给女神进行最后且最永久虔诚的祷告。男人们的头骨则会被整齐的码放在地亚奴思脚边，这是对一个部落里普通男人最高等级的丧葬礼仪，也是猎人们最好的归宿。塞缪尔人用这种方式代表他们曾在村子里存在过。

当然这些死去的人们很乐意为依靠一辈子的大山和部落贡献最后一份力。

人群中有小声的啜泣，那一定是这三具遗体的亲人们。更多村民是一脸严肃和尊重。孩子们也乖乖望着坑底，不敢再调皮，胆子小的孩子把头埋进大人腿中间，胆大的孩子则偷偷遛到最前面看。

阿木强忍着恶心继续观看这场庄严的天葬仪式。

突然，他的目光被一群蜜蜂吸引，这群蜜蜂嗡嗡嗡的飞来，他们在这尸体上叮来叮去，离开时，阿木居然能看到这些蜜蜂叮咬的伤口。

这正是秃鹫蜜蜂。

它们是这山里特有的一种蜜蜂，以食腐肉为生。两只前颚粗壮有力附带锯齿，六条腿长满尖锐倒刺。头和尾部巨大，腹部很细，半透明的翅膀尾端带着一层绒毛，十分有力。飞行时嗡嗡作响，像是挑衅也像是警告威胁。

它们会侵占普通蜜蜂的蜂巢，抢夺蜜蜂的蜂蜜和幼虫，并杀死这些蜜蜂，把它们的尸体塞进蜂蜜里，再加上各种动物和人的腐肉一块酿成“甜肉”，这种“甜肉”最受山里黑熊欢迎，因此有秃鹫蜜蜂的地方就有黑熊出没。

此刻它们也来参加这场盛宴。

遗体被啄食的速度很快，陆续就有人离开了，阿祖让崎和阿木也先走了。

二人走的离人群远远的。

阿木长舒一口气，心里想着：“终于走了。”

崎：“我就说让你少吃点吧。”

阿木翻了个白眼，整个人快被熏晕了。

他做了个干呕的动作，表示自己很难受。

崎：“正常，我小时候第一次来直接吓哭了，还吐了。你还不错，至少没吐出来。”

一路上，崎跟他讲了关于“天葬”的种种，不过阿木没怎么认真听。

但他由衷佩服这些人的勇气和信仰，不免对巫师们多了一分敬意。

晌午，村子里的人陆续回来了。男人们把抬回来的猎物挨家挨户分了分，说让大家都沾沾神的恩赐。那两只老虎和黑熊被剥皮剃肉后，皮被送给了阿祖，虎骨被拿去入药了，剩下的肉都喂了村口的大蛇。

崎这户被分到了一只很肥的山鸡和一只熊掌。

熊掌的馊味很大，崎和阿木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崎便把它泡在了院子里的水缸里，等师傅回来了让他处理。

二人把那只山鸡处理干净烤了，崎把烤山鸡架和剃一些碎肉煮了鸡汤面，二人简单吃了口，不过阿木确实没什么胃口。

他一看到肉丝就想到那坑底的碎尸腐肉，忍不住想吐。

没吃几口他就去房间里躺着了，喝了口水缓了好一阵。

崎则是一直专心熬她的汤药。

直到下午，阿木身体差不多了，二人就收拾好了东西，去跟阿祖道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