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在夜色深沉的夜里,他已经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回来的。葬礼后的答谢宴上致过辞王一博就带着他先行离开了,后面还有些什么流程步骤,他一概不知。
以前他参加过亲友的葬礼,但不记得有没有在劝慰时对主人家说过,人死不能复生。若是说了,此时便多出几分愧疚。
人死不能复生。
这句话,实在不是安慰的意思。
他这几日来总也睡不好,哪怕自己都觉得精神上快撑不住了,闭上眼睛脑海里却总是这样那样的画面半刻不消停。一下是他家美女在他大学的毕业典礼上打扮得花枝招展,逢人便说两人是姐弟;一下是小学几年级他也不记得了,肖美女眉眼都是愧疚地告诉他弄丢了整月的工资,问他能不能去外婆家玩一个暑假;一下是肖战举着挺贵的俄罗斯雪糕舔得高兴,一下是他周末和同学走在路上却发现肖美女帮人站台卖酒,母子俩尴尬地互相装作不认识。
如果他有父亲不知可否不必成长得这么艰难,虽然艰难的不是他。如果肖美女没有在他少不更事的时候瞒着他默默吃了很多苦,会否也得不上这样的病。
响了一声的电话他没有听过一个字,就算马不停蹄地赶回来却连母亲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整理遗物时看到她手机里也不知何时编辑的未发送的短信写着:“给我的儿子,战战宝贝,别怕,妈妈永远”,未竟之言戛然而止,他也不会再有机会知道下文。
但他想象得到她在独自忍受疼痛的时候,其实是害怕的。她一定非常非常害怕,才会想要对自己说,别怕。
把她的骨灰盒放在墓碑下面时,肖战一瞬觉得有些好笑:原来人,死了,就是这样。如此简单又轻易,骨灰盒轻得无需任何力气便能捧起。可她一生如何艰辛,无论多么艰辛,也就这么结束了。
肖战本可以为他家美女办一场声势浩大的告别式,在他已经有能力有财富的当下,一场风光大葬不算什么,但他却不想。甚至亲朋好友来了没来,来了几个,他都没心思看上一眼。
说来奇怪,他自认为自己还是很孝顺的。很早就知道母亲抚养他不易很早便独立,能顺着她的从不忤逆,待他小有名气更是见到什么好东西都想买给她,有空就陪她跟她视讯,和她一起旅行。有次听说她跟人在楼下吵起来就跑下去也不知怎么就变成了帮她吵架,还为此上过热搜被骂。这些小小不然的事想起来就很好笑,但无一不能说明这是他生命里最重要的女人。
他以为自己很孝顺了,在医院医生让他签字的时候却还是后悔难过得要死。老人都说儿女是父母前世欠下的债,他想他和他家美女可能是反过来的。他觉得自己欠了他家美女还没有开始还,却已经来不及了。也再不知道该怎么还。
窗外有一点月光,老藤树的枝丫晃悠悠,时不时擦过玻璃发出声响。他突然想到有个人以前很怕这些,便轻轻悄悄地来到客厅里。
男孩的脸带着疲倦,合衣侧躺在沙发里,长手长脚地伸在外面,眉间一道轻痕,像是忧心,也像是委屈。肖战凑过去艰难地亲了一下。
人类这种生物总是本能地趋利避害,可能在本体都还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就已经给自己压抑忧郁的情绪找好了出口。如果再不能喘口气他觉得自己就快要不能呼吸了,直到在男孩跟前的地毯上坐下来。
王一博连后脑勺都写着帅,酷酷的几撮呆毛因为沙发静电竖在微弱的月光里。再没有染过的黑色健康又柔顺,和本尊一点都不像。不知为何明明有过很甜蜜的过往,肖战却总是想起苹果电视台的后台里,接过戒指的稚嫩的脸上失而复得的欣喜。
可能因为那是男孩给他的第一个笑容。在分开的日子里他总是心心念念的,若有人问起喜欢的人是什么样的,肖战就会告诉对方:他是个,只需要给他一点点善意,就会对你笑得非常好看的人。
他说这话的时候神情颇为得意,却总在话音刚落时,些微鼻酸。
肖战长长地呼吸过,直到平息下来。
其实他真的没有刻意去想过要报复谁,见到男孩认识男孩之前没有,喜欢之后就更不可能。只是葬礼上被反复论证母亲不再的时候心情实在太复杂,有那么几个瞬息他注意到心脏好像有了裂缝,有一些黑色的东西想要趁机钻进去——也确实钻了进去。当他意识到自己下意识在想一些可怕的事,比如让那个父亲来参加葬礼了解一下自家美女吃过的苦……男孩的手臂撑在他腰后让他一下子清醒了过来。
葬礼前一晚也就是昨天晚上,王一博跟他讲着流程。他简化了许多,只告诉他他必须要做的那部分,他知道其余的男孩都已经安排好。
“就是这些,记住了?”
肖战勉强勾了勾嘴角,点头“嗯”了一声。男孩在他旁边坐下,握着他一只手道:“我不方便在你身旁,但我会在亲属的最后面看着。如果忘了什么也不要担心,我很快会来提醒你。”
肖战疑惑地望着他问:“为什么你要去最后面?”
王一博原本就不擅长解释,此时就更不知如何解释了。
“这种场合,我,只是外人。”
肖战反握紧他的手,仍然一脸不明白。王一博无奈道:“你知道这种场合,如果我站在你旁边,那意味着什么吗?”
肖战突然就来气了,放开他转过脸不再看他。王一博以为他懂了,便也起身,却听肖战声音凉凉地道:“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不明白呢?”
王一博:“……”
他转身,肖战抬眼看他:“还是说,你不愿意了。”
王一博长长地叹了口气,又坐回去搂住他,肖战顺势靠在他肩上,两只手绕过他的腰扣住。
“我一直在你身边,想不起来了就问我。”
习惯了舒服的姿势,肖战在他颈窝蹭了蹭,没有答。
从以前开始男孩睡觉的脸就莫名有吸引力,总是引得他想上手捏捏揉揉。如今柔软褪去的棱角越发分明,他没忘记是自己让王一博成长得如此迅速。在明明还是男孩的年纪却已经沉稳得能把所有细枝末节都安排得妥妥当当,还能在他的无声无息中支过肩膀给他停靠。这几天肖战总是不愿意说话,不到必要一个字都不想说。被亲友安慰的话讲到想避开,一抬眼就见男孩已经挤开人群向他而来为他解围。
尽管心里各种各样的情绪像几座大山颤颤巍巍堆叠在一起堵到了嗓子眼,但每每看到男孩目不斜视地排开重重阻碍向他而来时,又悄悄地庆幸。他没有脆弱到因为初经至亲的生老病死就想跟着去了,但唯有看得到光才能迈得动腿,纵容自己堕落一会会儿,再继续走下去。
没有人能活在黑暗里。他早就没有任何犹疑,却在这种时候下了狠心。
可能这就是报复吧,肖战想。这是比他心里钻进去的黑暗更可怕的报复,时至今日,就算是兄弟□□的地狱,他也定要带着他一起掉下去。
再也不可能放手了。
“王一博,你再装睡,我要生气了。”
挤在沙发里委委屈屈地身形似乎顿了一下,在久违了的轻笑声中慢慢翻了个身。肖战脸上带笑,眉宇间却让王一博皱眉不止。他并非装睡,只是沙发上睡不安稳,被人亲了自然就醒了。肖战什么都不做不说,他自然也不好“醒来”。没想到还是穿帮了。
“怎么了?睡不着?”
肖战笑了笑,没精打采的,但似乎比葬礼前的强自镇定若无其事好了很多?像是想通了什么,但也像是什么都没想通。王一博看不明白,借着窗外透进来的一点点月色,他实在看不出更多,不知道肖战需要什么。肖战却仰起脸亲上他嘴唇,只象征性地敲了敲门就探进来,挑逗意味十足地在他口腔内四处点火。
男孩由着他和他唇舌勾缠,直到感觉自己快控制不住了,一把将人捞起来按在了怀里。
“乖,别闹。”
肖战却嗤嗤地笑,在他肩头一颤一颤的。王一博把人抱得更紧了。
连日来他们是最亲密的人,几乎就像连体婴儿,其实却没有过真正亲密的互动。他寸步不离,是真的不敢。即使他心里很明白肖战不是那么脆弱的,不至于就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来,但他自己却没能被“心里明白”安慰过。
他总觉得肖战没有找到出口,而他不主动开口王一博就束手无策。
但现在,肖战的主动让他隐隐有些期待。他希望他能快点走出来,即使他并不介意陪他在黑暗里多呆一阵子,却忍不住希冀着带他去到出口,回到广阔天地里。他们要一起回去。
肖战单边膝盖跪在沙发上,整个身体的重量都落在他肩上,搂着他的脖子在他耳朵边嗫嚅道:“我记得有个人说,想□□我呢。我怀疑他,是不是敢说不敢做?”
王一博一把将人带离了些,握着他的肩,皱眉盯了好一会儿,问道:“你……你不会是,在梦游吧?”
肖战忍俊不禁,在他肉肉性感的嘴唇上咬了好几口,挑着眼尾道:“你不会是不行吧?那不如我来?”
王一博想了无数种自创咒语压制自己被撩拨的兽心,然而听到这句激将的话立刻都功亏一篑了。他咬咬牙,拽起人就往卧室走。
“肖战你就作死吧!”
肖战笑得很轻巧,却在如水的夜色里格外撩人。
有光,阴霾总会过去。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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