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 9 章

沈月径自在八仙桌旁坐下。

紫檀八仙桌铺着仙鹤暗纹锦布,一圈边绣着银色流苏垂坠,这一方桌能坐八人,寓意四平八稳、中正吉祥。

她执起桌上摆着的祥云木筷,直奔下午李瑭说好吃的烧鸡,手边放的酒杯也倒满梨花酒,连描金线的青瓷碗都盛着鲜美的鸡汤。

沈月吃的满意,手边一碟水晶肘子炖的软烂,夹起时肘皮颤颤,吃到嘴里入口即化,满是肉香。

再用一道糖醋排骨,浇上琥珀色的糖醋汁,吃到嘴里也是味美酸甜,很是开胃。

最后抿上一口梨花酒,甚美。

惹得给李瑭用公筷夹菜的李氏神情古怪,她手下一顿,脸上用力挤出慈爱的笑容,“瑭儿多用点,姑姑专门吩咐厨房做了你爱吃的菜。”

她笑容挂的有些勉强,却也不想在这时候败兴,只得装作没瞧见沈月的动作。

“果然还是你姑姑最疼你。”陈氏打趣道。

她也默契的没有提起这一茬。

要说做媳妇的本分,那自然是要伺候好公婆的,不时还需站起来布菜。

可今晚像是刻意不提,心里指不定憋得慌。

沈月放缓了用膳的速度,她们几句话的功夫,她碗里已经见底,将将还用些小菜,等他们发话。

陈氏的心思不在用膳,见李氏也用的不多,不自觉频频用眼神提醒对方。

有些话,外人不大好说,婆婆就不一样了。

沈月慢悠悠的执筷,不时抿几口花酒。

样子说不上自在,却用的不少。

李氏捏着帕子,很是不痛快,到底憋不住道,“可用好了?”

沈月放下筷子,迟疑的点点头。

样子看着非常的柔顺,一声莹白的衣裳衬托着,那往日胆怯的小脸似有润玉之姿,屋里通明的灯火,不如对方看来时黑白分明的清浅眸色。

一场祸事,竟然有如此造化,使人脱胎换骨。

但要说变化很大,那也是没有,观沈氏的举止还是木讷,就是容貌越发鲜艳起来。

就看她儿子,对沈月都变得不同寻常起来。

裴潜耐着性子,给沈月夹了几道放置远处的菜,放在空碟里。

“月娘,你身子骨弱,多用些。”

他难得有心,语气也轻。

沈月含笑着点点头,转而问起,“母亲是有事要与我说吗。”

说着手里拿的筷子,便搁置一旁。

裴潜莫名有些不适,眼盯着空碟里被冷落的菜肴。

难得他第一次给妻子夹菜,就受冷落。

裴潜张了张嘴,话却卡在脖子里。

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

晚膳被吩咐撤下,婢女们端上净口的漱口水,又重新给桌案上了几碟点心和茶水。

李氏斜倚着身子,重新拈来那柄象牙花鸟扇子轻摇,嘴边忽然又挂上了慈爱的笑意,眼神里却掩不住的锐利之色。

“月娘,你尝尝这青城雪芽。”李氏有些得意,“是今年进贡的新茶,这茶白毫显露,芽叶嫩绿油润,入喉有回甘,喝的最是舒服。”

沈月听话的抿了一口茶。

确实是好茶,太子府里的供茶不少,沈月也见识不少。

见沈月乖觉,李氏含笑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刚才见你也用了不少梨花酒,若是喜欢,茶和酒尽可带些回去。”

沈月轻声道,“多谢母亲抬爱。”

她从善如流的接下话茬。

旁边观望的陈氏有些等不及了,眼神直催促,饭也没心思用,就为了这一刻。

李氏放下手中的茶盏,语气比刚才慎重了几分。

“你嫁进裴家也两年了,我和你公爹,只盼着早日能抱上金孙,这两年也不拘你,任你施为,已是慈爱。”李氏知道陈氏着急,缓缓开口。

她顿了顿,语气更有消沉,“本以为你肚子里有喜了,我这个做婆婆的处处小心,仔细照顾着,只求你肚子里的孩子平安落地。”

沈月垂着眼,安静听着。

李氏话锋一转,又严厉道,“可你作为裴家的宗妇,却不堪大任,连自己的肚子里刚足月的孩子都护不住,真是叫人失望。”

提起孩子,沈月肉眼可见的神情低迷。

裴潜不忍的张了张嘴,他想说不若改日再提也罢。

李氏却暗自瞪了他一眼。

没出息的东西。

现下就是紧要的时候,关系到裴潜的前途,沈氏这个妻子拿不出别的助力,必要时就得放一放了。

虽然取的是她娘家的庶女,好歹也是正二品礼部侍郎,掌管科考,关系着无数学子的前程,岂不是比这个提供银钱的能提携家里。

李氏的眼里满是算计,她眼神一寸寸的刮过沈月的面容,今日必要听到对方答应才行。

沈月垂着眼,拿白帕子悄悄抹泪,“是我没保护好孩子,是我的错。”

她说的诚恳又痛心至极。

李氏意识到对方可能没懂她话里的意思,心下又是一哽。

沈月伤心不已,竟绢帕遮面,似哭非哭的含泪朦胧,倒叫人不知怎么接下去开口。

李氏只能直白挑明,忍住额间突突直跳的冲动,对沈月道,“咱们裴家子嗣艰难,生育定是头等大事,你如今也伤了身子,

难有一儿半女,一直拖着也是耽误,你若能真心实意为潜儿着想,就该想想怎么为他留下血脉。”

沈月捏着杯子的手越发紧了,半遮面低垂的脸,也笼罩上冷意。

正主才死不久,便急着纳妾,要不是怕赶上头七,说不定沈月出事当晚,就能把小妾迎进门。

她淡淡扫过裴潜的腿间,如薄刃出鞘,锐不可当。

裴潜身上一颤,却不知冷意从何而来。

这位好婆母没听到沈月的回话,晓得对方不高兴,可没有媳妇能拧过婆婆的道理。

婆母眼里笃定沈月不敢拒绝。

她语气强硬道,“我那侄女心儿最是懂事,性子贤惠得体,善通文墨,在家学的一手好女红,给潜儿做妾,倒是委屈她了,

不过也般配的紧,你若愿意,等心儿进门了,也给你磕头端茶行孝敬之道。”

李氏很擅长后宅的手段,与小妾相处之道说的头头是道,一副为沈月着想的模样,语气诱哄,“若是真生下麟儿,就记在你

这个嫡妻名下养着,等你百年,也有人摔盆送终,不至于在底下孤孤单单。”

沈月将绢帕掩的更紧,生怕自己不小心笑出声。

她区区一杀手,要什么临走摔盆。

真忌讳这些,脑袋都不够搬家几次的。

陈氏见终于说开了,长吁一口气。

见状急着一起劝沈月,“哪个做女人的,不遭受这一遭,总归是要有个孩子的,那家的心儿最有规矩,她进门后敬重嫡妻,

生了孩子你依旧是名正言顺的二少夫人。”

话已至此,沈月哪还有不应的道理。

但却不能这般急。

她平日里绑架人质,还需发一道折子以示凶名,对方交了赎金,必要时拖一拖,等人怕了不敢了,再商量放人。

沈月语气似有顾虑,面上愁苦。

“你还有什么可担心的!”李氏逼问。

“婆母,你说新人迎进门,还有我什么容身之地啊。”沈月掩面假意啜泣,低垂的头自始至终都没抬起过。

李氏被逼的烦躁不已。

一个怯懦的媳妇,平日三两句就能打发了,今日这般难缠。

她说的任何话也不进脑子里,说的口干舌燥,也不见对方领悟。

李氏用力捏着扇子扇着,越摇越焦躁。

沈月没停住哭意,说的凄凄惨惨,“还说妾室进门不会欺辱我,连您身边的嬷嬷都敢贪墨我的嫁妆,还有什么是他们不敢的。”

这话说的,李氏都以为媳妇是冲她找事来了。

嬷嬷被赶出府,她见天儿没阖眼,媳妇还敢提这事。

“我刚死了孩儿,夫君就要纳妾,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沈月忽然寻死觅活起来。

裴潜真有些遭不住,“娘,要不等改日再说吧。”

陈氏焦急不已。

今日都不成的事,改日又怎么能成。

李氏快刀斩乱麻,心烦道,“你嘴里那嫁妆,我就不替你保管了,省的你到处说我身边的嬷嬷行贪墨之事,至于纳妾的事,我主意已定,你夫妻二人就等着新人进府吧。”

前个月,裴潜刚被罚,连带着二房这边裴府三年的分红都被裴宴一句话罚没了。

要不是三年后的经营权还能重新裁定,李氏早就坐不住了。

原以为还能像以前一样哄媳妇多交出钱票供二房运作,结果对方狮子大开口想要回去。

她咬牙,眯着眼答应了归还沈月的嫁妆。

李氏心里不情愿。

眼下,先稳住沈月,让心儿进门才是紧要。

沈月敲了敲杯子,发出瓷片特有的清脆。

“叮叮叮”作响。

李氏眉头皱的跟紧。

过了几息,沈月像是终于想明白了,捂着脸伤心欲绝,语气凄惨的发笑道,“那便如了夫君和婆母的意,料想我也是个不紧

要的可怜人罢了,若能成全夫君,也算是做了一件好事。”

她走的匆匆,身后的婢女拿着沈月的白狐裘披风追了出去。

裴潜追出几步,停在院里,忽然觉得不是滋味。

他看到四周漆黑,月娘的身影隐没,他伸手也抓不住的猝然,使他患得患失,真不知是怎么了。

真能娶到心儿时,竟然没有想象中高兴。

李瑭没意思的撇了眼。

他走过去拍了拍裴潜的肩,“女人就是这样,过两天就好了,你就是多娶几房小妾也是无妨。”

虽然李心月是他妹妹,不过男人岂能陷在后宅。

裴潜仓促移开眼,口称,“是如此,月娘过几天就好了。”

月娘,从不与他真的离心。

裴潜如此安慰自己。

沈月几步就出了李氏的院子,天幕被乌云笼罩,不见丝毫月色,四周黑的吓人,她却不惧。

这双能在漆黑中视物的眼,发出莹莹之光。

到了假山处,骤然于一道身影撞了个正面,对方欣长的身姿衬着两腿笔直,宽大精瘦的胸膛落在近前,周身还萦绕着清冷的檀香。

沈月不退不避,倒是对面骤然瞧见人,男人清俊的面容有些错愕,不自觉往后退一步,身形有些不稳。

她不着痕迹的抚上对方的手腕,等裴宴站稳,才收回手。

“弟妹。”裴宴还是有些回不过神。

沈月的视线落在他身上。

裴阁老难得穿常服,走出前匆忙,料想夜深人静无人在此,衣襟松垮的散开,白皙的胸膛在夜里诱人,隐约还有桃粉点缀。

她夜视的功夫极好,从对方滚动的喉间,再到劲瘦的腰腹,都纳入眼底。

他定定看着沈月,语气不容置疑,“这么晚了,你在这里做什么。”

半响,也没听见沈月回答。

裴宴还在思索弟妹为何在此,身上逐渐热起来。

他低头,发现对方瞧他瞧得仔细。

裴宴一下子发蒙,才发现自己的衣袍胸襟大开,不易于□□。

沈月抿紧唇,水盈盈的双眸看的认真。

他俊脸染上薄红,语气羞恼,“弟妹!”

沈月吹口哨:看完我的,看你的[星星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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