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工作

客运站一如既往地人声鼎沸,广播里机械重复的提示音像单曲循环一样在大厅里回荡。

阮云琛站在人群中,背着一个看起来毫不起眼的帆布包,指尖随意地勾着背带,低头盯着地砖上的泥印,像是专注地数着那些深浅不一的痕迹。

她的视线余光没有闲着,扫过周围每一张陌生的脸。

宋祈交给她的任务,从来没有多余的解释,今天也一样。

他只说把包送到客运站的储物柜,柜号是“36”,输密码放进去,关上门走人,别问别看。

阮云琛也不想多问。

问得越多,危险越大,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她的手紧了紧肩带,包的分量比以往沉了不少,隐约能听到细碎的玻璃碰撞声,像在低声提醒她——这里面装的是什么,她心里一清二楚。

穿过大厅,她看到了那排灰色的储物柜,像一面整齐排列的钢铁墙壁伫立在角落。

她放缓了脚步,仔细分辨着柜号,手指快速地在数字键盘上输入密码。、

柜门“啪”地一声打开了。

里面黑黝黝的,仿佛一口吞噬秘密的深井。她把包塞了进去,合上门转身离开,动作干脆利落。

外头的天阴沉得像要下雨,冷风从巷子里呼啸而过,吹起地上的塑料袋。

阮云琛走进一条小巷,脚步放得很轻,像是不愿在这片寂静里留下多余的痕迹。她耳朵捕捉到一点点异常的声音,脚步声,不急不缓地跟在后面。

……跟踪者?

她心跳略微加快,但脸上的表情没有变化。

她顺手推开巷子旁的一家小商店,玻璃门发出轻微的“叮当”声。她低头假装挑着货架上的饮料,眼神却透过玻璃门的反光观察外面。

一个穿灰色外套的男人从巷子里走了过去,脚步没有停顿,头也没回。

阮云琛的眼神在他的身影上停留了两秒,然后若无其事地放下手里的饮料,绕过商店另一侧的小门离开。

——虚惊一场。

冷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阮云琛用力裹紧了身上的外套。

这条路,她已经走过无数次了。

类似的任务,从最开始的紧张不安到现在的轻车熟路,她早已学会在任何环境中屏蔽自己的情绪,像个行走的影子。

她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也清楚自己的边界。

送一批货、带一封信、交一包东西,无论目的地还是用途,她从不问,甚至连好奇都掐死在萌芽里。

越顺从,越安全。宋祈早就教会了她这个道理,而她也很快便学会如何听话却不显得软弱。

一路无事。

宋祈懒懒地倚在车门上,嘴里叼着一根烟,眼神带着三分戏谑。

“你表现得不错。”他掐灭了烟,把一个厚厚的信封随手丢给阮云琛。

阮云琛接过信封,低头看了一眼,没有拆开,直接塞进外套口袋里。

“别太认真啊。”宋祈的声音带着点漫不经心,“别以为做得多就能清得快。债这种东西,总是越还越多。”

阮云琛没有回应,只是转身离开,脚步稳得像一条笔直的线。

风从身后卷来,带着烟草的味道,她却始终没有回头。

巷子里的灯光昏黄,空气中弥漫着煤气和油炸食物的味道。

楼下的摊贩吆喝声此起彼伏,香味和煤气的气味混杂在一起,随着寒风钻进了鼻腔。

阮云琛拎着从摊上买来的两根糖葫芦,另一只手揣在外套口袋里,指尖碰到那封刚拿到的信封,纸张的触感薄而硬,像某种沉甸甸的提醒。

夜色像块蒙在头顶的灰布,街灯发出的橘黄色光线在地面拉出长长的影子。

阮云琛低头看着自己投在地上的影子,走一步晃一步,有些摇摇欲坠。脚步在楼前停了片刻,她仰头看向熟悉的窗台,那上面晒着一块破布,边角被风吹得翻来覆去。

“又忙一天?”一个声音从旁边传来。

阮云琛扭头看过去,刚好看到面摊的老板端着一大框白面从楼里出来,面粉的粉尘在风里轻轻飘散,混着灰味土味,名有点儿呛鼻。

万秀的目光随意地扫过阮云琛手里的糖葫芦,眼神里带着点复杂,说不上是冷漠还是质疑。

“是,跑腿活儿。”阮云琛点点头,把糖葫芦藏到身后。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藏,就好像这两根糖葫芦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似的——但确实也是她做了些见不得人的事得来的东西。

万秀撇了撇嘴,似乎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却也没有多问,端着框子绕进了巷子深处。

阮云琛站了一会儿,看着万秀的背影消失在巷口,然后抬脚踏上楼梯。

楼梯昏暗,灯泡悬在天花板上,光线像随时可能熄灭的火苗。她的脚步踩在混凝土的台阶上,鞋底摩擦出轻微的“沙沙”声。

墙角的蛛网一动不动,楼道的铁扶手冰凉刺骨,几处油漆剥落,露出锈蚀的金属内里。

阮云琛的手在扶手上划过一瞬,又迅速缩了回去。

——那扶手,凉得刺骨。

楼道里特有的霉味让她下意识屏住了呼吸,心底控制不住地浮现出一种疲惫感,像是沉积了很久的灰尘,扑簌簌地落下来,压在心头。

“小心点儿,楼梯滑。”

忽地一声提醒从上头传来,阮云琛抬头看去,是......程一冉。

对方手里提着一个装满书的袋子,肩膀微微下沉,显然那沉甸甸的重量压得她有些吃力。

程一冉是这栋楼里为数不多还没有搬走的邻居之一,她家就住在楼上。

当初阮云琛刚带着淼淼回到这里时,程一冉第一眼看到她,眼神里藏着显而易见的疑问和一丝戒备。

那个时候她正好站在楼梯间挂衣服,动作顿了一下,目光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吸引住了一般。

阮云琛知道她想问什么。

无非就是“你怎么回来了?”或者“福利院的孩子不是不能随便跑出来吗?”......等等此类毫无意义的问询。

只是这些问题程一冉不会直接问出来。

阮云琛知道她向来是个谨慎,懂得与人保持界限。

阮云琛也不打算解释。

“我是说......那个,”程一冉目光从阮云琛的脸上扫过,又迅速收了回,“晚上外面挺乱的,你......平时注意安全。”

阮云琛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握紧了手里的糖葫芦,继续往上走。

她推开家门时,屋里的灯光昏黄。淼淼正趴在小桌子上写字,肩膀一耸一耸的,嘴里念念有词,似乎在背课文。

听见门响,她立刻抬起头,眼里亮着光:“姐!”

“嗯。”阮云琛把糖葫芦从背后拿出来,递给她。

淼淼的眼睛更亮了些,伸手接过糖葫芦,小心翼翼地捧在手里,像是得到了某种稀世珍宝。她仰起头,一字一顿地问:“姐,今天工作累吗?”

阮云琛看着她,强压下了浑身叫嚣着的疲惫,笑了笑:“不累。”她摸了摸淼淼的头,声音轻了些,“快吃吧,吃完睡觉,明天还得上学。”

淼淼乖乖点头,把糖葫芦小心地放到一旁,继续趴回桌前写字。

阮云琛走到桌边坐下,靠在椅子上,目光落在桌上的零钱和淼淼的课本上。

她从口袋里掏出信封,把里面的钱一张张地摊在桌上,粗略数了数,又把它们仔细地叠好,放进一个旧铁盒里。

风从窗缝里钻进来,吹动了桌角的作业本。阮云琛抬手压住本子,手指无意间碰到封面上的名字。

她顿了顿,视线缓缓转向窗外。

夜色正浓,楼下的摊贩吆喝声仍旧吵闹。

窗子正底下程一冉家里面摊的味道香得扑鼻,一路透过窗户直直蹿进屋内。阮淼淼贪婪地抽着鼻子闻了会儿,什么也没说,又低头写起了作业。

淼淼正在上一年级。

她上的就是隔了两条巷子的淮龙市立小学,学费不算太低......但也好在没有太高。

起码只要多干几次活,还是能......还是能付得起的。

阮云琛闭了闭眼,缓缓吐出一口气。所有的疲惫、紧张和未知,都藏在这口气里,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寂静的夜风中。

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薄雾笼罩着城市,空气里还残存着些许夜晚的寒意。

阮云琛从家里出来,肩膀上斜挂着一只帆布包。风吹过楼道的铁扶手,发出轻微的“嗡嗡”声,像旧楼喘着一口长气。她的手插在口袋里,握着几张薄薄的零钱,掌心冰凉,身上的寒意却始终压不下。

街道上稀稀拉拉的行人和小贩把街角的摊位点缀得有些零乱。摊主刚升起的烟火气还没把寒冷驱散,空气中飘着一股温热的油香,摊贩的吆喝声夹杂着锅铲敲击的响动。

阮云琛习惯性地低着头走路,目光不经意地扫过街边的纸屑和水迹。

她没什么急事。

今天的任务简单得几乎没有挑战性——只是替宋祈送一封信而已。

送到哪里,对接谁,信里写了什么,她不问,也没必要问。

问得太多,无非是给自己找不痛快。

这样的小差事,她做了太多次,早已轻车熟路,甚至连途中需要避开的几个巷口都在脑海里画出了一张地图。

风从桥洞穿过,带着凉意,像某种熟悉的低语。桥边的水泥墙上依旧是那片斑驳的裂纹,像伤疤一样横亘着,阮云琛的脚步不自绝地顿住了。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转向了一个熟悉的角落。

——那个孩子还在。

他蹲在地上,旁边有条破旧的毯子,毯子的边缘湿了一大片,可能是浸了积水。

那孩子的身体瘦得单薄,头发杂乱,侧脸在灰白的天光下显得棱角分明。

他低着头,手里拿着一块废铜,用小锤子细细地敲打着,清脆的“叮叮”声和寒风搅在一起,冷冽得像冰面上的裂痕。

他有......六岁了?

还是七八岁?

阮云琛不知道。

她只觉得那孩子瘦得可怕,瘦得......

像当初满心只想着杀死阮启明的自己一样。

男孩的动作极其专注,敲打的频率几乎没有任何变化。他的衣服破旧得不成样子,但那双手却干净利落,像是一件工具,而不是一个孩子的手。

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忽地抬起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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