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南方最难熬的日子就这么来了。
上午十一点半,赵小宽汗流浃背地进行收尾,周梁负责打扫卫生。高温天气,蝉鸣更显聒噪,地面蒸腾的热浪让人不忍心落下脚,生怕烫伤。
锁上卷帘门,赵小宽去对面超市买了两根冰棍,跟周梁边吃边走,二人趿拉着凉拖,一路挑着树荫下走,可算到家了。
天气炎热,徒弟没胃口吃饭,师父天天起早干活也很是疲倦。周梁打开卧室空调,先去冲凉然后回来睡觉。赵小宽等他洗完才去冲澡,擦干头发,钻进他怀里睡着了。
周梁醒来后有点恍惚,夕阳照进房间,墙壁暖光色一片,赵小宽不在怀里,外面隐约传来切菜声。
他穿上拖鞋走出去,厨房里,赵小宽正低头切冬瓜。同款短裤撑起的屁股圆鼓鼓的,裤管松垮垮的,他忽然有些口渴。
他斜倚在厨房门口看赵小宽架锅加水,打火,将素白冬瓜“咚咚咚”投入水里,随手扔进去一把开洋,走动间短裤在屁股上绷紧又落下,落下又绷紧。
周梁走过去站在赵小宽背后,亲了下他的耳朵,又向下亲昵着用鼻尖蹭他的脖颈。
……
厨房里一时安静,只能听到天燃气燃烧的声音。
……
赵小宽有点不好意思,这小子怎么能这样,路过的邻居看到怎么办?
……
“小宽,做饭呢?”
赵小宽吓一跳,见是店里的老顾客——住隔壁楼的热心大妈,他……
他找回神志,含糊地应了声。邻居看他脸颊红红,想必是热的,也没细看身后的徒弟怎么贴那么近,匆匆打过招呼离开了。
……
他气得轻咬周梁一口,及时关掉了烧干汤锅的火。
八月八号,银行还款日。赵小宽早上收到银行发来的扣费短信通知,打算回家拿出账本好好算算。
刚才和周梁一起去买菜,挑挑拣拣,男友的优质蛋白不能省。他买菜犹犹豫豫,一切被周梁看在眼里,看着他在牛肉摊位前踌躇,又快步走向鸡肉摊。
回家路上,周梁看他面有忧色心不在焉,很快就明白了,便故意问赵小宽:“师父,你就不好奇我那古董小盒子里,都是些什么小玩具吗?”
赵小宽根本没心思听他聊骚,只想赶紧回家做饭,算算账。
鸡腿正在灶上炖着,他进屋关门掏出账本,又鬼使神差打开最下面的抽屉,果然有个好看的小木盒。盒子上摆着一个信封,有些眼熟,打开来一看,里面是四千八百块钱。
赵小宽有些茫然,不明白周梁这是什么意思。七月份去掉所有成本,余钱没上个月多,他正有些发愁。
拿着这四千八百块钱,他一时有些不知所措,看样子应该放在这里很久了。
独自打拼这么多年,赵小宽省吃俭用攒下三十来万积蓄,烟酒尽量避免,早餐油条中午豆渣饼都是常态。每次存钱看到卡里六位数余额时,心里都踏实得不行,充满干劲。
房贷从这个月开始还款,店铺的电费账单还没下来,手里仅有五万多存款,他的危机感噌噌往上涨。可是男友不要这个钱,自己也不能一声不吭拿着,还是还给他吧,大不了再省省。
正犹豫如何开口还给周梁,房门被推开,他来不及藏起来,被堵个正着。
周梁洗完澡进来,看见赵小宽手里拿着信封,道:“哎呀师父可真是假正经,我这都放这一礼拜了,你怎么才发现。”
他走过去,直接拿起信封塞到赵小宽床头柜的账本里,语气轻飘飘的,“我是你男人,是来谈恋爱的,不要你的钱。”
说完捧起赵小宽的脸,亲在了他的脸颊上。
彼时处在愣怔状态下的赵小宽终于回过味,有点脸红,什么就我男人了,明明我年纪比你大。
赵小宽几次要把钱给周梁,都被他拒绝,甚至扬言只要肉偿,赵小宽这才作罢。
*
吕亮笑眯眯地送走刚签完租房合同的一对小情侣,心情大好,见对面油条店只有赵小宽一人,便走过去找他聊天。
那春风满面的模样一瞧就知道谈成了单子,赵小宽笑着祝贺了两句,接过烟衔进嘴里,点上火吸了一口。
两人就着三十多度的高温天气东拉西扯,吕亮说起自己这单生意,带那对小情侣跑了两个新村,看了三套单居才谈成。又说现在宽哥有了房子,能赚会攒,是时候考虑成家了,正巧他有个农村表妹,今年二十,给介绍认识一下。
赵小宽烟吸到一半,被吕亮这话问得差点呛住嗓子。他吐出烟雾,干笑一声:“我天天忙生意,可别耽误人家小姑娘。”
吕亮知道赵小宽忙,也不确定他处没处对象,纯粹就是开个玩笑。
接完电话的周梁回到店里,刚巧把两人这一问一答给听进去了。他冲吕亮点点头算是打招呼,拿起抹布开始擦来擦去。
吕亮前脚刚走,周梁后脚放下抹布,站在电风扇前吹风。
赵小宽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心虚,不会被听见了吧?他也不想隐瞒性取向,可周围都是熟悉的街坊,自己还要继续在这生活下去。
他走到周梁旁边,倚靠着操作台随口道:“是家里打来的?”
电话是林巡打来的,问周梁是不是失踪了,钟飞白也在旁边,嚷嚷着大好时光再不潇洒以后大家都忙了哪有空,问他实习忙完没,赶紧聚一聚。
“这么关心我啊?我可没那么好命,是人家的准妹夫。”周梁不咸不淡地回道。
果然被听到了,赵小宽没办法做到周梁那样淡然,丝毫不在意外界看法。他心里过意不去,赶紧解释:“我没有答应,我有你了。”
周梁不回话,赵小宽只觉得那劳什子表妹成了烫手山芋,男友这是吃醋了,他想继续解释,店门口出现个老大爷来买油条。
赵小宽上前招呼,老大爷脸色灰白,穿着洗到透光的白色背心,一只手拄拐杖,另一只手有些发抖地指着滤油架上的最后三根油条。
见老大爷从裤兜里摸出好多硬币,有一毛和五毛的,那手一直在抖,他把装油条的袋子递过去:“大爷,不用给钱了。”
大爷一听不要钱,百般推拒。赵小宽绕过台子,走到店外,直接把袋子塞进大爷手里,怕他不收,好心扯谎:“我这着急收摊,卖剩的也是要处理掉,拿着吧。”
老大爷还要给钱,赵小宽瞧着他步履蹒跚,不容易,几块钱的东西而已,死活没要钱,还嘱咐大爷走路慢一些。
周梁看着赵小宽扯谎、散发爱心那傻乎乎的样子,还挺有趣。本就没生气,逗逗他罢了。
算算日子,来这快一个月了,大好纪念日哪有不过的道理。
*
后视镜里出现一个穿着字母T恤和大短裤,脚踩凉拖的青年,瞧着有点面熟。吴子修以为自己眼花,定睛一看确定没认错。
他赶紧熄火拔出车钥匙,开门下车,略带惊讶地将远处走来的周梁从头打量到脚,目光更是在那双蓝色塑料拖鞋上停留了两秒。
待人至跟前,吴子修好奇发问:“你怎么变成这样了?还真挺像个卖油条的。”
天气炎热,周梁一句废话都不想说。他拿走车钥匙,问吴子修有没有把他需要的东西都准备好。
夏天露营不稀奇,吴子修知道兄弟每年都会去,只是搞不懂为什么非让他弄一台十几万的越野车,这是个什么骚操作。他也没多问,说:“都给你放后备箱了,你检查看看有没有遗漏的。”
周梁打开后备箱大概扫了下,装备齐全,是自己要求的清单上的东西。他关上箱门:“辛苦了,等我回来再给你打电话。”
吴子修昨天接到电话,先去周梁在大学附近的公寓里取装备,跟着找租车公司租车,前前后后搭进去不少时间。等兄弟潇洒完还得给人善后,这像话吗?
“合着我成你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保姆了。”他笑着发牢骚。
周梁圈子不小,心里看重的人不多,吴子修算一个,靠谱又有分寸。他拍了拍兄弟的肩表示感谢,说回头再好好聚聚。吴子修怕热,晒得难受,点头应下,两人没说几句就各走各的。
赵小宽刚洗好豆浆机,出去买可乐的男友回来了,还给带了一杯冰淇淋。
被人惦记的滋味让赵小宽特别高兴,他平常很少吃这种东西,嫌贵,顶多偶尔买支老冰棍解解渴。
自那天吕亮开过玩笑,周梁已经三天没跟他亲热了,他担心周梁吃醋生气,可一切如常,怎么就不亲热了呢?
赵小宽笑着把第一口冰淇淋送到周梁嘴边,随后坐在小马扎上自己吃起来,边吃边想晚上做点什么,要不就鲫鱼汤吧,有营养,蛋白质又高。
周梁一来一回出了不少汗,站在电风扇前吹着风。赵小宽吃冰淇淋的样子还挺诱人,白色的冰淇淋化在嘴唇上,普通的动作,却有着说不出的色/情。忍了三天,今天可以做个痛快。
他盯着看了一会儿,说:“等下回家洗完澡睡一觉,然后去约会。”
赵小宽未作他想,问周梁想看什么电影。
“师父,今天是我们认识一个月的日子。”周梁又说,“李老板和其他摊位那边,我前天就打过招呼了,明天闭店休息一天。”
“啊,闭店休息?”周梁的先斩后奏让赵小宽蒙了。
三年多来,除了过年他从没给自己放过假,每天有那么多顾客来买油条,哪能说休息就休息。可周梁的话让他心里甜蜜,一个月还搞什么纪念日,太有心了。
周梁继续说:“我跟朋友借了辆车,带你去个好地方。”
赵小宽还是很犹豫,放不下生意。周梁看了看店外,此时没有行人路过,他在赵小宽面前蹲下,握住他捏着勺子的手,双眼开始放电:“这个惊喜准备了好几天,我想和你约会。”
赵小宽哪里吃得消周梁那祈盼的眼神,最终点头同意。
因为要过夜,赵小宽收拾出两身换洗衣物和洗漱用品。汽车是一辆黑色越野,他头回坐这么好的车,有点新鲜。周梁上车后,放倒副驾座椅,让他躺着继续睡一会儿。
这次的约会不同于以往的吃饭看电影,他躺着舍不得睡,但车里实在太过舒适,周梁甚至备了一条小毯子给他,空调出风口吹着微微凉气,他逐渐犯困。
赵小宽迷迷糊糊醒来,一时茫然,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周梁探身亲了他一口,给他解开安全带。车窗外能看见山和森林,他有点纳闷,难道纪念日要黑灯瞎火地在山上过吗?
山林幽静,凉风习习,没了城市的喧嚣与燥热。赵小宽下车才发现汽车刚好停在某个平坦处,正前方就是山崖,视野非常开阔,这里是高山一隅,四周层峦叠翠,壮丽如仙境。他往前走了几步,眯着眼眺望远方,竟能看见清澈的长江水,在余晖中金光闪烁。
“上高中时,老师带我们来这里写生过,之后每年夏天我都一个人过来。”周梁说着,从后备箱里拿出一把户外折叠椅展开,送到赵小宽那让他坐着欣赏风景,又搬下装有食材的冷藏箱和折叠桌,陆续拿出帐篷、炊具、燃气罐等必需品,开始做准备工作。
赵小宽静静听着,回头见周梁在支帐篷,立刻起身要去帮忙。周梁却不让他插手:“今天你什么都别管,坐着去,我弄好就开饭。”
周梁弄的东西赵小宽以前摸都没摸过,想帮也确实不会,怕给他捣乱只好又坐回去。他看着周梁认真利索地组装,动作干脆,用力间手臂肌肉绷起,线条流畅。神情专注,脸上流汗也只是用手背随意地抹一下。
他有点不愿意承认,自己好像真的很喜欢周梁。
天色渐渐暗下来,周梁打开露营灯和户外专用电蚊香,将炭烤架上的牛排切成小块装盘,淋上酱汁给赵小宽递了过去。
灯光映在周梁脸上,赵小宽看见他额上沁出的汗珠,知道是热的,接过来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来烤吧,你先吃。”
“不用,都快好了。”周梁将蔬菜挨个翻面继续烤,又看了下旁边锅里正在炖的汤,抬眼瞥见赵小宽一直盯着自己,那眼巴巴的模样瞧着还挺欠操。他把烤熟的花菜夹到赵小宽餐盘里,笑说:“一会儿有你忙的。”
赵小宽不想周梁太辛苦,以为他说的是收拾残局,点头吃起来。汤炖好后,天已经完全黑了,周梁盛出一碗,送到嘴边吹了一会儿才给赵小宽,提醒他小心烫。
香浓的排骨玉米汤,赵小宽凑近闻了闻,刚准备尝尝,听见周梁委屈地跟他说:“你发烧那天,我本来想煲汤给你补补的。一想到你老赶我走,就生气。我妈都没喝过我煲的汤,虽然我是跟她学的。”
赵小宽闷声喝了一口汤,想到自己之前一直赶周梁走,心里不免有些内疚。周梁这么用心地给他准备惊喜,还带他来山上露营看风景,给他做好吃的牛排,炖好喝的汤。
明明只是一碗排骨汤,赵小宽却好像有些醉意。他看了眼灯光下周梁的脸,心里既羞愧又感动,是真没想到周梁能对他这么上心,他也想全心全意地对周梁好。
等吃得差不多又歇了片刻后,周梁撤走野餐垫上的餐具,没让赵小宽收拾,说晚点再弄。他从背包里拿出矿泉水和湿巾,边清理卫生边跟赵小宽说自己为了准备这个惊喜花了很多心思,从选地到露营装备再到衣食住行,只是想让他开心,留下美好的回忆。
“今晚会有流星,刚好又是我们的纪念日。”周梁突然认真地看着赵小宽,语气也颇认真,“你知道吗,我们出生就是赤/身/裸/体,无所畏惧。从原始人时期,我们就已经有幕天席地占有对方的历史。赵小宽,我想和你做/爱。”
“……”赵小宽表情呆愣,显然被周梁的一席话说蒙了,怎么就能拐到这种事情上?他想说点什么,可看着周梁充满**的眼神,发现自己拒绝不了对方,而且三天没亲热,他其实也很想要周梁。
见赵小宽不吭声,周梁知道他默许了,凑过去亲了他两下……
……
露营灯的灯光明晃晃的,就连照进崖口的月光也亮得出奇,赵小宽别扭道:“灯太亮了,能不能关了啊?”
赵小宽越是紧张放不开,周梁就越觉得有意思,充满挑战性。灯光与月光完美交融……
……
晚风吹拂,林间枝叶沙沙作响,像是大自然发出的警告。赵小宽脸皮发热,感觉树林里有无数双眼睛在偷摸盯着他和周梁。
……
“快开始了。”
赵小宽听周梁没头没脑地说出这句话,想问什么意思,整个人突然被他抱着走到汽车旁。汗津津的后背忽地贴上冰凉的铁皮,凉得赵小宽直哆嗦……
……
算算时间流星差不多该来了,即便不来也没事,本来这趟露营的目的也不是看流星。周梁稍稍在赵小宽耳边呢喃:“眼睛睁开。”
赵小宽睁开眼,看见上空随风晃动的枝叶,在月光下反射出道道银光。满天星辰笼罩着这一方天地,他发现自己是那么地渺小,但那么渺小的他,却能在茫茫世界里,遇上周梁。
恍惚间,有什么东西在缀满星星的夜空中一闪而过,他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周梁说过今晚会有流星。
好久没看到这么多星星了,明天应该是个好天气。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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