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蹊盯着舞台久久失神。
等他反应过来,乔清石已经矮身、单手撑着舞台边缘跳下来,身姿潇洒,一边摘掉墨镜,一边迈着长腿朝这边走来。
“来了?”
陆蹊轻轻点了下头,将目光从他高挺的鼻梁上移开,说道:“你让助理去门口等着,就那么确定我一定会来?”
“不确定啊。”乔清石说,他眉梢微挑,自然地将手臂搭在陆蹊的肩上,“但我知道你忘记问我要工作证,如果被保安拦住的话,你肯定不会给我打电话,而是会掉头就走,为了防止发生这种情况,我只好让助理去蹲你。”
夏季的衣料都很薄,两人相贴的位置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的体温。
陆蹊拿开他的手:“很热。”
乔清石感受了一下:“没有吧,今天天气预报说还不到30度。”
但他很快抛开这个话题,低头看了眼时间问道:“你刚忙完吧,吃饭了吗?”
“还没。”
“那走吧,一起吃,我这边也刚结束。”
乔清石指了个方向,陆蹊和助理跟在他的身后。
走进后台,空调开的很低,温度一下子降下来,激起一层鸡皮疙瘩,陆蹊对空调的味道有点敏感,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冷了?”乔清石侧目,扯过椅子上的外套递给他,“穿上吧,彩排环境太燥,大家都忙出一身汗,空调就开的很低。”
陆蹊接过外套穿上。
乔清石从保温箱拿出盒饭递给两人:“将就着吃,今天时间太赶,没空点外卖,但里面的菜都挺好吃的。”
陆蹊点点头:“没事。”
助理小林也笑了笑:“谢谢乔老师。”
陆蹊拿着盒饭,正想要双筷子,就见一双已经掰开、磨好毛刺的一次性筷子递到了眼前,而且手指还捏着筷子的中段。
“……”
乔清石这个照顾人的功夫真是让人没话说。
陆蹊接过来,说了声“谢谢”。
乔清石提议道:“要不我们换个地方吃吧。”
陆蹊一愣:“去哪儿?”
乔清石笑笑:“台上。”
从后台到舞台的距离并不短,一路上碰到很多工作人员,他们和乔清石打招呼,乔清石很娴熟地点头回应。
陆蹊跟在他身后,什么都不用管。
身前仿佛竖起一道屏障,他只需要无脑跟随就好了,这种感觉很熟悉,有些久违了。
以前和乔清石一起外出工作就是这样,他会走在前面冲锋陷阵,处理好一切,陆蹊就像他的挂件,等待乔清石的指令行事。
“岳哥!”乔清石喊了一声。
舞台边上一个中年男人转过头,乔清石带着陆蹊走过去,介绍道:“这位是岳哥,岳丰,我的经纪人。”
“这是我朋友,陆蹊。”
陆蹊和岳丰握了手:“你好。”
岳丰点点头,笑道:“陆老师,真久闻大名啊,你的电影和电视剧我们团队可是一个不落全都看过,不少人都是你的粉丝,是吧,我们亲爱的乔老板?”
乔清石轻咳一声。
陆蹊愣了一下,明白了什么,看了一眼假装很忙的乔清石,笑笑:“辛苦了。”
“开玩笑的,别在意哈,陆老师的演技没话说,您的新电影《如潮》,可是看的我们一大帮老爷们都抹眼泪。”
“是他逼着你们看的吧?”
岳丰刚想说什么,就被乔清石打断,他抓住陆蹊的手腕就往舞台上走,还不忘回头给“岳大嘴”比了个中指。
陆蹊趔趄两步,回头对岳丰挥挥手。
“你走这么快干什么?”
“再不走,岳丰能把我底裤都倒出来。”
“底裤?”陆蹊有些好笑:“你还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吗?”
乔清石一本正经道:“秘密当然有,但见不得人的没有。”
“比如?”
“……告诉你还叫秘密吗?”
陆蹊笑得很大声。
两人挨着坐到舞台边,陆蹊掀开饭盒盖,热气凝成的水珠不小心飞溅到脸上,没等他反应,乔清石就抽纸给他擦干净了。
“……谢谢。”
“真客气。”乔清石调侃道。
陆蹊摸了摸被纸巾擦过的位置,抬头有些出神地望着台下,思绪飘的很远。
*
陆蹊18岁出道。
刚出道的时候,公司还没彻底落魄,给他们接过一些表演,吊着他们的胃口。
有一次商演彩排完,他和乔清石就像现在一样蹲在舞台边吃盒饭。
吃饱了,他就蹲在原地发呆,思考人生。
出道前设想的光鲜亮丽,被现实打击的体无完肤——商演,顾名思义就是商场里演出,搭个矮台,立一张简陋的背景板,底下的观众是为了抽奖来的,他们仰起一张张或者茫然、或者嫌弃的脸庞看着台上,仿佛上面唱歌跳舞的是一群搞怪的小丑。
说实话,陆蹊接受不了,他感觉那些目光像是穿透衣服,割在他的皮肤上,让他禁不住地莫名发抖。
正当他沮丧的时候,乔清石突然伸手抹了一下他的唇角。
陆蹊身体一僵,不可思议地看向他。
一根沾着米饭粒的手指伸到眼前,乔清石调笑地说道:“多大人了,吃饭还不擦嘴。”
说完,他还强行给陆蹊擦了嘴。
那时候陆蹊还没喜欢上乔清石,就被感觉这个人特别没有边界感,总是动手动脚,让人讨厌。
而且太gay了!
有段时间陆蹊都绕着他走,后来才逐渐明白,这人纯粹就是有点皮肤饥渴症。
陆蹊用纸又把嘴擦了一遍。
乔清石用两根手指夹住脸上的软肉来回扯了扯,不爽地问道:“怎么,嫌弃我?”
陆蹊心情不好的时候说话很直,他打掉乔清石的手,盯着他的眼睛问:“乔清石,你是不是喜欢男的?”
乔清石瞬间石化:“胡说什么呢!”
陆蹊将下巴搁在膝盖上,闷声道:“不是就好,谁让你总这么——”
“我怎么了?”
乔清石说了一句,凑到他脸前,这个距离太近,近到陆蹊能数清他的睫毛。
乔清石的眼睛很漂亮,琥珀色,在光线下像是流动的蜂蜜,尤其是他盯着人看的时候,眼神专注真诚,还带着一丝天真——很像家里养的那只金毛,仿佛下一秒就要甩着长舌头,开始舔自己的脸了。
陆蹊当即拉开距离,吐出两个字:“像狗。”
“……”
乔清石脸一垮,一把勒住他的脖子,没好气地骂道:“臭小子,嘴真损啊!”
陆蹊左右挣扎,两人扭打成一团。
十分钟后,两人都气喘吁吁。
乔清石伸手揽住陆蹊的肩膀,却被他不乐意地甩开,乔清石又把胳膊伸过去,心机地揪住他的衣袖,陆蹊怎么也拽不开。
“出道后的生活让你很失望?”
一句话,陆蹊正扒他手指的动作顿住。
乔清石看了他一眼,失笑道:“哎,小孩就是好懂,情绪都写在脸上。”
陆蹊垂着脑袋,没心情理会他的调侃。
半晌,他轻声问:“和我的想象差太远,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两年多,七百多个日夜,泡在练习室拼命地练习,陆蹊有时候都分不清流下来的是汗还是眼泪,就换来这个结果?
乔清石沉默两秒,说:“我也不知道。”
陆蹊看向他。
乔清石的表情很平静,仿佛刚才的那句话不是他说的一样。
一只手按在陆蹊头顶。
“但我们还年轻,18岁、20岁,就觉得自己的人生完蛋了,是不是太早了?”
“我们既然站在舞台上,就要尽全力,不要管下面的观众的眼光,把他们当空气,或者想象自己就站在最大的舞台上,台下成百上千的座位坐满了人,他们都是为你而来……”
乔清石转头,对上他的眼睛:“这样想,是不是心情好多了?”
“……”
陆蹊眨着眼睛,片刻后拍着屁股站起来,忍不住吐槽:“你可真敢想。”
乔清石不乐意了,追上他,按着他的肩膀把他强行转了个方向,面对台下。
“何止!我跟你说的是谦虚版,我脑袋里想的可是万人体育馆,从脚下到百米开外,亮起的荧光棒铺成星河,尖叫声淹没音乐,他们喊的名字只有一个——乔清石。”
*
陆蹊咬了一口虾仁。
“恭喜你。”
乔清石愣了一下,有点摸不到头脑:“什么啊?”
陆蹊看着台下数不清的座位,这个体育场能容纳五万人,明天晚上七点,这里会坐满人,挥舞的荧光棒像是起伏的海浪,乔清石的名字会响彻全场。
“恭喜你站上这么大的舞台。”
“我还记得你以前喝多了吹牛逼,说以后要脚踩歌后、天王,成为最厉害的歌手、音乐人,也记得你要在万人场馆开演唱会,现在看来,你的愿望超额实现了。”
“所以,恭喜你。”
陆蹊表情怔怔,微风拂动陆蹊的发梢,那双眼睛微微弯起,浮动着笑意,让乔清石一时呆住,他蓦然低下头,有些不知所措。
半晌,他才长舒一口气。
“谢谢。”
在此之前,乔清石站在台上总觉得缺了点什么,直到今天和陆蹊一起坐在这里,他才明白缺的那一点东西是个人。
他和陆蹊的共同朋友都认为是他在照顾着陆蹊,陆蹊依赖于他,或许连陆蹊自己也这样想的,但只有乔清石知道,其实是他离不开陆蹊。
刚出道的那几年,身边的朋友和同事一个接一个地离开,有的甚至彻底失去联系,只有陆蹊一直在。
他像个锚点,让乔清石心安。
而这些年,他站的越来越高,高到他已经有点看不清来时的路。
他偶尔闲暇孤独,会联系以前的朋友。
可他们不经意的疏离客套,会让乔清石陷入迷茫,然后无话可说——原来人和人散了就是散了,再深的友情也会被时间磨平。
于是乔清石时常感觉孤独和虚无。
可这时陆蹊回来了。
他用几句话,就拨开了那条路上的雾气,让他明白,那些回忆有人和他一起承担。
“陆蹊,刚才那首歌叫「Echo」。”
陆蹊平静地点头:“我知道。”
乔清石看着他的侧脸,发现一颗以前没见过的小痣,在眉尾末端,是新长的吗?
“那你知不知道这首歌是写给你的?”
陆蹊沉默两秒,转头看向他,眼底有一丝恼怒,他很讨厌乔清石这种暧昧的说话方式,像在故意引导他胡思乱想,却又装无辜。
“你想说什么快点,别像便秘一样。”
乔清石愣了一下,随即失笑:“我就是想说,写这首歌是因为我很想你。”
风好像静止了一瞬。
陆蹊感觉有点耳鸣,回过神才发现是自己屏住了呼吸,心里好像有什么破土而出,有点痒又有点刺痛,他看着乔清石的眼睛——这句话是发自内心的。
可正因为真实,才更让人绝望。
陆蹊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问道:“乔清石,你不觉得你说的话很奇怪吗?”
“奇怪?”乔清石疑惑,“写歌奇怪?还是想你奇怪?”
“都奇怪。”
“为什么?”
陆蹊分辨不出他是在装傻,还是又在戏弄他:“那你会对女性朋友说“我很想你”这句话吗?”
乔清石一愣:“……不会。”
陆蹊看着他,有些自嘲:“那为什么就能对我说呢?”
“……”
乔清石对上他的眼神,他下意识想解释,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这种拧巴的感觉让他心里发堵。
他扣了扣地板道歉:“对不起,以后不会再这样了,能原谅我吗?”
陆蹊没说话,在乔清石心里,这只是一句简单的思念,但他却走了心。
谁都没错,可就是不爽。
于是陆蹊深吸一口气说道:“乔清石,明天的演唱会我来不了了。”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