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雨,带着彻骨的寒意,淅淅沥沥地笼罩的整座城市,下不完,也停不下来,令人厌烦。
霓虹灯在湿漉漉的柏油路面上晕开一片片模糊的光斑,像是打翻了画家的调色盘,色彩渗透在水里,华丽,却毫无温度。
容屿站在“柏悦”会所巨大的檐廊下,微微眯起了眼。他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深灰色西装,身形清瘦挺拔,雨水带来的湿气没有让他有半分的狼狈,反而给他周身清冷的气质度上了一层朦胧的美。他手里把玩着一枚古朴样式的银色打火机,开合之间,发出清脆而有规律的“咔哒”声,伴随着淅沥的雨声,像某种冷静的倒计时。
他在等人,等一个今晚注定不会让他好过的人。
一辆黑色的劳斯莱斯库里南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的滑到门前,轮胎碾过积水,却没有溅起水花。车门被侍者恭敬地拉开,一只锃亮的牛津鞋率先踏出,踩在满是水的地面上。
男人弯下腰,一身意大利手工定制的黑色西装,勾勒出宽肩窄腰的优越线条。他没有打伞,细密的雨丝落在他一丝不苟的黑发上。落在他轮廓分明的脸颊上,他却浑然未觉。
只是抬手,漫不经心的整理了一下袖口,那里露出一截雪白的衬衫和一枚低调奢华的铂金袖扣。
陆衍之。
他的名字在容屿的舌尖无声地滚过一遍,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警惕,又带着一种不明所以的**。
陆衍之的目光隔着雨幕扫了过来,精准地捕捉到了站在廊檐下的容屿。那双眼睛是深邃的深棕色,眼里没有任何情绪,像两口深不见底的枯井。
容屿在那双没有波澜的眼睛里感觉到了清晰的无形的压力,如同两条冰冷的箭矢,直直地射向他。
陆衍之的嘴角轻轻地勾了一下,不像笑,更像是一种确认——确认猎物已经等在陷阱旁边,只等一脚踏空。
“容先生,久等了。”陆衍之的声音低沉悦耳,带着一点漫不经心的磁性,仿佛他们·只是寻常的会面,而非两人的蓄谋已久,互相算计。
“陆总贵人事忙,等一会儿是应该的。”容屿收起打火机,放进西装内袋,语气平静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
陆衍之几步走到容屿面前,身高带来的压迫感瞬间增强。他比容屿稍微高了几公分,此刻眼眸微垂,目光像毒蛇一样落在容屿脸上,似乎想从他平静的表面剖出点什么。
事实出乎陆衍之的预料,容屿依旧平静,没有任何反应,陆衍之莫名的不爽。
“听说容先生最近,动作不小。”陆衍之淡淡开口,同时迈步向会所走去,容屿自然跟上,与他保持半步的距离,既不失礼,也不亲近。
“小打小闹,入不了陆总的眼。”
“是吗?”陆衍之脚步未停,声音带上一丝几不可察的嘲讽,“连“启明”那块地都敢碰,容先生的胃口,可不是小打小闹。”
容屿的心脏微微一缩,启明科技是他暗中布局了半年的项目,是他翻盘计划中至关重要的一环,自以为做得极其隐秘,没想到还是被陆衍之注意到了。
这个男人对利益的嗅觉,敏锐的可怕。
“一点私人兴趣,没想到陆总也关注这种小项目。”容屿不动声色。
陆衍之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他们正站在一条铺着厚重地毯的走廊中央,两侧是价值不菲的油画,空气里·1弥漫着昂贵的香氛气味。
“私人兴趣?”陆衍之低笑一声,笑声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暖意,“容屿,在我面前,不用玩什么文字游戏,容家现在是什么情况,你比我一个外人更清楚。你想靠这个项目翻身,我可以理解,但是……”
“你选错了跳板。”陆衍之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启明,我看上了。”
容屿的指尖在身侧微微蜷缩了一下,但脸上依旧没有任何波澜。“商业竞争,各凭本事而已。陆总难道还怕我这么一个……活在阴沟里的老鼠,不成?”他甚至还微微笑了一下,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
这是上次在一个非公开场合,陆衍之评价他的话,当时隔着一扇虚掩的门,他听得一清二楚。
陆衍之眸色陡然转深,像是被这句话取悦,又像是被激怒。他猛地伸手,并非触碰,而是用食指的指关节,极其轻佻而侮辱性地抬起了容屿的下巴,迫使他对上自己的视线。
“本事?”陆衍之凑近,温热的气息几乎拂在容屿的耳廓,声音如同恶魔低语,“容屿,你所谓的本事,就是靠着你这张脸,去说服那些老狐狸给你投资吗?”
容屿的身体瞬间僵硬,一股混杂着屈辱和怒火的情绪猛地窜上心头,几乎要冲破他牢牢筑起的理智堤坝。但他只是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放松下来,甚至没有偏头躲开那只手。
“陆总调查得很仔细。”容屿的声音依旧平稳,只有最细心的人才能听出那底下的一丝紧绷,“不过,手段是否有效,结果说了算。”
陆衍之盯着他看了几秒,那双眼睛里翻涌着复杂难辨的情绪。最终,他松开了手,仿佛碰了什么脏东西一样,从西装口袋抽出一条丝质手帕,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刚才碰过容屿下巴的手指。
“很好。”陆衍之将手帕随手扔进一旁的垃圾桶,恢复了那副高高在上的姿态,“那我就看看,你能拿出什么‘结果’。”
他不再看容屿,转身走向预定的包厢。容屿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直到那扇厚重的包厢门在眼前合拢,才缓缓抬手,用指腹用力擦过自己的下颌,那里似乎还残留着被陌生人触碰的、令人作呕的触感。
他知道,今晚的战争,才刚刚开始。而陆衍之,比他想象中更难对付。
包厢内,灯火辉煌。巨大的圆桌旁已经坐了几个人,都是城中举足轻重的人物。见到陆衍之进来,纷纷起身寒暄,态度恭敬。陆衍之游刃有余地应酬着,仿佛刚才在走廊上那段充满火药味的插曲从未发生。
容屿跟在后面进来,礼貌地和众人打招呼。他的位置被安排在陆衍之的斜对面,一个既不核心也不边缘的位置。席间的话题围绕着最新的经济形势、政策变动以及几个备受瞩目的大项目展开。陆衍之显然是话题的中心,他言辞犀利,见解独到,每每发言都能切中要害,引得众人或附和或深思。
容屿大部分时间沉默着,安静地用餐,偶尔在话题涉及到他熟悉的领域时,才会谨慎地发表一两句看法,措辞精准,不卑不亢。他能感觉到,陆衍之虽然一直在和别人交谈,但眼角的余光,总是若有若无地扫过他,像在审视一件待价而沽的商品,又像在等待他露出破绽。
酒过三巡,气氛更加热络。一个秃顶发福的王总,端着酒杯,笑眯眯地看向容屿:“容贤侄啊,听说你最近在搞一个科技项目?年轻人有闯劲是好事,不过现在市场环境复杂,还是要多听听我们这些老家伙的意见。”
容屿端起酒杯,微微颔首:“王叔说的是,正要向各位前辈请教。”
“请教不敢当。”王总哈哈一笑,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主位上的陆衍之,“不过嘛,有些项目,不是有想法就能做的。还得看资源,看人脉,看……有没有那个命去吃下。”
这话里的暗示再明显不过。在座的人都心知肚明,容屿的“启明”项目,已经触动了陆衍之的利益蛋糕。
容屿握着酒杯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有些泛白。他脸上依旧维持着得体的微笑:“王叔提醒的是。不过,事在人为。”
“好一个事在人为!”陆衍之忽然开口,打断了他们的对话。他端起面前的白玉酒杯,轻轻晃动着里面琥珀色的液体,目光似笑非笑地落在容屿身上,“容先生似乎对自己的‘人’很有信心。”
他特意加重了“人”字的读音,带着不言而喻的暧昧。
容屿感到胸腔里那股火又开始烧起来。他知道陆衍之在指什么,无非是那些捕风捉影的、关于他如何“上位”的流言。
“我一向认为,专业和能力,才是立足的根本。”容屿迎上他的目光,语气不疾不徐,“旁门左道,或许能得一时之利,终究难登大雅之堂。”
这话几乎是明着反击陆衍之刚才在走廊的侮辱和此刻的暗示。
包厢里的气氛瞬间有些凝滞。其他人都停下了交谈,目光在陆衍之和容屿之间逡巡,带着看好戏的兴奋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敢这么当面呛声陆衍之的人,可不多见。
陆衍之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那双墨色的眼睛锐利如鹰隼,紧紧锁定容屿。空气仿佛停止了流动,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几秒钟后,陆衍之忽然轻笑出声,打破了僵局。他举起酒杯,对着容屿示意:“说得好。那我就拭目以待,看看容先生的‘专业和能力’,能带来多么惊艳的‘结果’。”
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动作优雅,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强势。
容屿也端起酒杯,仰头喝尽。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阵灼烧感。他知道,这杯酒,意味着战争正式打响。陆衍之不会放过他,而他,也绝无退路。
晚宴在一种表面和谐、内里暗流涌动的氛围中结束。众人各自告辞离开。
容屿站在会所门口,雨还在下,比来时更大了些。夜风吹过,带着湿冷的寒意,让他因酒精而有些发热的头脑清醒了不少。他拿出手机,准备叫车。
那辆黑色的库里南再次滑到他面前。后车窗降下,露出陆衍之没什么表情的侧脸。
“上车。”他的声音隔着雨声传来,带着命令式的口吻。
容屿皱眉:“不麻烦陆总了,我叫了车。”
“这里不好叫车。”陆衍之转过头,目光落在他被雨水打湿了些许的肩头,“而且,我有话跟你说。”
烦的后果。
权衡片刻,他拉开车门,坐进了后排。车内空间宽敞,弥漫着淡淡的木质香薰气味,和陆衍之身上那股冷冽的气息如出一辙。
车子平稳地驶入雨夜的车流中。车内一片寂静,只有空调运作的微弱声响和窗外的雨声。
“启明的技术核心,是李维教授团队,对吧?”陆衍之突然开口,打破了沉默。
容屿心中猛地一沉。李维教授是“启明”项目的灵魂人物,也是他最大的倚仗。陆衍之连这个都查到了?
“陆总果然手眼通天。”容屿没有否认,否认在此刻毫无意义。
“李教授的女儿,好像下个月要去瑞士做手术。”陆衍之的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需要一种罕见的靶向药,正好,我控股的一家医药公司有渠道。”
容屿的背脊瞬间绷直了。他猛地转头看向陆衍之,眼神里第一次露出了无法掩饰的锐利和寒意:“你想干什么?”
陆衍之终于侧过头,对上他的视线。车窗外的霓虹灯光在他脸上明明灭灭,勾勒出他冷硬的轮廓。他的眼神里没有任何温度,只有一种掌控一切的、令人心寒的平静。
“不干什么。”陆衍之微微勾起唇角,那是一个毫无笑意的弧度,“只是想提醒容先生,商业竞争,各凭本事。而我的本事,就是能让你的‘本事’,变得毫无用武之地。”
他顿了顿,身体微微前倾,靠近容屿,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一字一句地说道:
“容屿,你这种活在阴沟里的老鼠,也配和我谈条件?”
这句话,和之前在走廊上容屿复述的那句一模一样,但此刻由陆衍之亲口说出,带着**裸的蔑视和威胁,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狠狠扎进容屿的心脏。
容屿的呼吸有瞬间的凝滞。他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张俊美却冷酷的脸,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汹涌的恨意交织着涌上心头。他放在膝盖上的手死死攥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传来尖锐的刺痛,才勉强维持住理智没有失控。
他死死盯着陆衍之的眼睛,那双墨色的瞳孔里,清晰地倒映出他自己此刻有些苍白的脸。
几秒钟后,容屿忽然也笑了,那笑容极淡,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他迎着陆衍之的目光,声音低沉而清晰:
“陆衍之,你会求着我的。”
陆衍之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似乎没料到他会是这样的反应。
容屿不再看他,转头望向窗外飞速掠过的模糊光影,雨水在玻璃上划出一道道扭曲的痕迹,像极了他们之间混乱而充满敌意的关系。
“停车。”容屿冷声道。
司机通过后视镜看了一眼陆衍之,见他没有表示,便缓缓将车停在路边。
容屿毫不犹豫地推开车门,瞬间,冰冷的雨水扑面而来,打湿了他的头发和脸颊。他头也不回地走进雨幕中,挺直的背影在迷蒙的雨夜里,显得格外孤绝。
车内,陆衍之看着那个逐渐消失在雨中的背影,眼神晦暗不明。他摩挲着指尖那枚冰冷的铂金袖扣,许久,才对司机淡淡吩咐:
“开车。”
库里南重新汇入车流,将那个孤寂的身影远远抛在身后。陆衍之闭上眼,靠在柔软的真皮座椅上。
容屿最后那句话,和他离开时那双燃烧着不屈火焰的眼睛,在他脑海中反复回放。
“你会求着我的……”
陆衍之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
有意思。
这场游戏,似乎比他预想的,还要有趣一点。
雨越下越大了。容屿独自走在清冷的街道上,任由冰冷的雨水浸透他的衣衫。寒意刺骨,却远不及他心中的冰冷。
他想起陆衍之那双掌控一切的眼睛,想起他轻蔑的话语,想起他关于李教授女儿的威胁。
掌心的刺痛感还在,提醒着他刚才的屈辱和愤怒。
但他知道,他不能倒下去。容家摇摇欲坠,母亲含恨而终的真相还未查明,他背负着太多东西。
陆衍之是他目前遇到的最强大的敌人,也是他必须翻越的一座山。
他会让他知道,阴沟里的老鼠,被逼急了,也能咬断猎人的喉咙。
容屿抬起头,任由雨水冲刷着脸庞,眼神在迷蒙的雨夜中,逐渐变得坚定而锐利。
攻就是有点毒舌,两人属于相爱相杀的那种,可以理解为死对头。[比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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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狭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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