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翥坐着上方,四位将军分列两侧,士兵们把校场围了一个圈。
“出什么事了?”
“听说张将军出言不逊,惹恼了鄢归王子,这会儿比武较量呢。”
“鄢归王子这么好性子也能被惹怒,张将军说什么了?”
“好像是说王爷偏私,宠幸王子,泄露军事机密还是什么的。”
“泄露什么机密?”
“谁知道呢?王子对王爷有救命之恩,王爷处处厚待,有何不妥?”
“你傻呢吧?王子手无缚鸡之力,半点功夫不会,昨日跟郗将军射箭,连箭靶都没挂上,他能救了王爷命?我看其中有蹊跷。”
“什么蹊跷?”
“王子生的这般俊秀,天天在王爷跟前殷勤,你说王爷能不动心?”
…………
王道招扫视四周,也压不住下面的窃窃私语。
顾知松手拿铜鼓,走上前来,敲了锣鼓,说:“三局两胜。若张将军有一根未中红心,王子胜!”
言简意赅,更引来窃窃私语。
“张将军闭着眼睛都能射中红心,我看王子这次输定了。”
“看来王子箭术不行众所周知,若是输了,可真是丢王爷的脸咯……”
……
郗烈左顾右盼,罗景敏问:“他们在那边,你东张西望找什么?”
郗烈回答说:“这么个场合,也没个人来设个赌局,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陈太飞闻言,也说:“说起来,好久没见着桑先生了。”
王道招看着校场,头也不回的说:“也不是很久,前几日晚上还看着桑先生从王爷营帐门口经过呢。”
郗烈忙问:“什么时候?怎么不告诉我?”
王道招茫然:“好笑,告诉你作甚?”
又说:“你不是一向跟他不对付,见了就吵架吗?怎么几日不见,还想他哩?”
郗烈闹了个脸红,结巴道:“谁,谁想他来?一副讨人嫌的模样。”
罗景敏说:“桑先生一向神出鬼没,来去无踪,进出军营如入无人之境。大约是看近来安生,便没有每日来王爷跟前点卯。”
他左右看看:“又或许正躲在暗处观察呢。”
陈太飞说:“我看不然,上次他不是说赚了万两黄金要去**一刻,洗去周身疲惫吗?我看呐,不挥霍完,怕是舍不得回来。”
郗烈嫌恶:“呵!安南城内的醉月楼最近被人包了,楼里的姑娘公子们通宵达旦,夜夜笙歌。”
暗下眼眸,恨恨道:“以前每每回来都是一身脂粉味儿,也不知道在哪个温柔乡里醉生梦死了来。”
“最好是死在窑子里,别出来祸害人。”
罗景敏几人见他咬牙切齿的模样,心道:安南城内醉月楼被人包了你都知道?这是特地找了人去查探了一番吧?说起来,上次桑先生说的便是要去醉月楼风流来的。
几人心照不宣,掩嘴直乐。
鄢归侧面看着高高坐在上面,气定神闲喝茶的慕容翥,拉了拉弓,说:“王爷的弓好难拉开。”
张才凤冷哼:“王子养尊处优,寻常的弓弩不过三石,你的力道不够,张不开弓,以至于箭虽离弦,却半途而落。”
她试了试自己的弓,说:“王爷的弓足足六石,就算是老顾那般身材魁梧,要拉开都困难,更何况于你?”
说着,随手将面前桌上放着的一枝箭搭在弓上,放开手指,正中红心。
“好!”
赢得一阵喝彩。
她看着鄢归,挑眉,抬手:“王子,请吧。”
鄢归拿起弓,艰难的架上箭,勉强拉了三分之一,手心无力,箭还没搭好就突然窜出,不过五步之外,便坠了地。
“咦……”
听着身旁一阵倒彩,他也不气恼,自顾自的拉了拉空弦,问:“将军,接下来可否让我先射?”
张才凤正要弯弓,听他这么一说,并未多想,点头,放下箭。
鄢归再次搭上箭,不断调整自己的姿势,总是不发箭,把一旁的张才凤看的无聊的打哈欠了。
她不耐烦地将弓扔在桌上,靠着桌边,双臂抱在身前,翻着白眼。
时辰已经到了正午,酷夏的太阳把人晒得焦躁,就连看客们都躲在了树荫底下,用手拉着袖子当扇子用,七嘴八舌的讨论,这鄢归王子到底还比不比了?
高坐上方的慕容翥几人有草棚遮挡酷热的阳光,也不免大汗淋漓,顺着脸颊流到脖子,打湿了衣襟。
旁人如此,更何况大太阳底下的张才凤与鄢归二人。
张才凤一身戎装,被晒得烫手,热得难受,又不好大庭广众下脱衣裳。
鄢归虽然没有身穿盔甲,也是汗流浃背,汗水顺着背脊骨,打湿了衣裳。
鄢归看时机已到,背对着张才凤的他突然转身,眼神凌厉,充满杀气,嘴角勾起一抹嗜血的笑意,将弓箭拉满,正对张才凤身侧,瞄准远处的慕容翥,毫不客气的放手射箭。
箭已发出,与此同时,操起桌上剩下的两支箭,三两步跃起翻身上马,冲了出去,做出刺杀后逃命的模样。
张才凤察觉不妥,被他的异常惊了一跳,反应极快的拿起弯弓,往侧面边跑边瞄准鄢归射出的箭。
张才凤箭术了得,将鄢归的箭在空中击中,断成两节,回头正要寻人晦气,却见鄢归已经快马到了箭靶的位置。
他潇洒下马,左手拿着弓,右手两支箭搭在上面,手里握着的箭做出从弓上射出的姿势,近距离直接插入自己的箭靶,正中红心。
张才凤跺脚:中计了。
顾知松大笑:“三局两胜!鄢归王子命中红心两支,张将军一支。”
鄢归回到这边,说:“张将军,承让。”
张才凤不服,说:“你那哪儿是射箭嘛?而且其中一支还是我的,摆明耍诈。”
鄢归将慕容翥的弓还给他,笑道:“这叫兵不厌诈,张将军并未说过用对方的箭命中红心不算。”
“况且弓是这张弓,箭也确实从弓里出去的,并未违规。”
张才凤哑然。
鄢归继续说:“雕虫小技,不过博将军一乐。克敌制胜并非只有武力,有时候以柔克刚,也能四两拨千斤。”
慕容翥站起身来,说:“好了,本王自来赏罚分明,从不纵容谁,更不会偏袒于谁,适可而止。”
他扫了一眼张才凤,冲鄢归抬抬下巴示意。
鄢归冲几位将军略微拱手,跟了上去。
………………
“好一个鄢归王子!”
“好厉害的谋略。”
“我起先还好奇,都要开始比试射箭了,鄢归王子怎么还是跟马玩。原来他是暗中已经解下了缰绳,只等时机一到,好助他取胜。”
“我现在相信了,看起来文弱的鄢归王子真的能救王爷一命,怪不得王爷这般厚待,真是厉害,让人钦佩!”
……
讨论不绝如缕,见人都散了,陈太飞提点着呆在原处的张才凤:“你明白为何鄢归王子定要与你比试了吧?”
张才凤垂头丧气,不顾人言,直接让盔甲脱下扔到一旁,看了看被自己击落折断,却被鄢归提前卸下箭头的残箭。
泄气地就地坐下,点点头。
正是知道了,所以她才这般泄气。
自己配不上王爷。
…………………………
中秋的月亮又大又圆,明亮的照射在地面,营内的将士们点起篝火,烧烤取乐庆贺。
军营外的土坡上,慕容翥和鄢归并排而坐,手边放着酒壶。
慕容翥单手撑在身后,说:“其实你不必与她计较。”
鄢归仰头喝了一口酒,摇头,说:“流言如沸。”
又说:“自我到了军营,王爷处处厚待,已经惹得不少将士侧目,虽然表面不说,私下未免不猜测。有道是三人成虎,时间长了,什么难听的都有。”
他惨淡笑笑:“本来嘛,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空有容貌的外族王子,怎么能救了王爷性命?”
他摸摸自己的脸,说:“连张将军都这般想,更何况其他人?”
“他今日质疑王爷泄露军机,传出去,对王爷声名影响颇大。我本是王爷带来,质疑我,便是质疑王爷。”
他仰头又是一饮,看着高高在上的月亮,叹息说:“解铃还须系铃人,既然一切因我而起,便由我结束。”
“至少,今日之后,他们不会再质疑王爷徇私偏袒,对我这个毫无功夫的外族王子救了王爷一事,也多了几分相信。”
慕容翥侧身看着他:“你本可以置身事外,却这般为我筹谋,百般为我着想。”
“有时候我多想他们的传言是真的。”
鄢归转过头看着他,不解:“嗯?”
慕容翥调笑说:“我的小郎君。”
鄢归嗔怒:“王爷怎么又提这事?我真的恼了。”
慕容翥看和他,在月光下,红唇娇艳欲滴,单薄的衣裳随着心跳起伏,衣襟把锁骨遮挡的若隐若现。
“宣之……”
他情不自禁的靠近,感受对方的呼吸,从平缓变得短促。
鄢归只觉得那样厚重炽热的呼吸在跟前,饱含深情的呼喊,让他意乱情迷。
红了眉眼,口干舌燥,忘乎所以,不自觉的抬起头,迎合慕容翥。
‘哐当!’
手边的酒壶倒了,咕噜咕噜滚到一侧。
鄢归连忙回神,转过头去。
慕容翥眼看那样的红唇就在嘴边,还未曾触碰,便被打断,心里一阵恼火,心道:上次是竹筒杯,这次是酒壶,我是跟杯子结仇了!
慕容翥知道今夜是不可能了,转而喝了好大一口酒,仰望明月,问:“若是你不是柔然王子,只是宣之,你会想要什么样的生活?”
鄢归平复了心情,坐直身体,仰望月亮,说:“我想带着我娘,寻一个有水的地方,搭几间茅屋,过些简单的生活。”
他在心里畅想,眼神明亮,仿佛泛着光,着:“春天在门口种下几棵板栗,夏季采了满舟的莲蓬,躲在藕花深处小憩,秋季烤红薯剥板栗,冬天最好了,可以踏雪寻梅,围炉煮茶。”
月光倾洒在他的身上,面带微笑,干净纯粹的就像是月宫下凡的仙人,让慕容翥怦然心动。
慕容翥听着他的描述,仿佛自己已经置身在那样的世外桃源。
母亲坐在屋檐下,暖暖的太阳晒在她身上,她手里拿着针线,正在做衣裳;
十一活蹦乱跳,挽着裤腿,在池塘里踩了满脚泥,在溪头卧剥莲蓬;
他不用再征战沙场,不用再经历血腥杀戮,只用这么静静陪在母亲身边。
看母亲笑着,宠溺着,纵容着他们的任性顽皮;而不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用单薄的后背为他们挡下所有风刀霜剑。
无拘无束,简单快乐。
这是他毕生不敢奢求的生活。
鄢归转过头来看着慕容翥,说:“若是那时候王爷还记得我,可愿意屈尊前来探望?”
声音是那样的空灵,充满寂寞的话语,眼底抹不开的忧伤萦绕在慕容翥的心底,让他痛彻心扉。
他舍不得挪开眼,就这么看着他,奢望将他背负的哀伤都一力承担了。
缓缓才开口:“你说过,我们,是一辈子的,好朋友。”
四目相对。
鄢归不由自主想要回应对方眼底的深情,他抬起手,在慕容翥脸颊边停了。
伯劳鸟夜里的叫声惊了他一个激灵,连忙收回手,双目注视前方,深吸一口气。
内心的矛盾让他眼里没有了光,无力苦笑:“对,我们是一辈子的,好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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