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翥心里虽然放不下鄢归,也不敢在皇宫里里久留,以免授人以柄,带着身边六位将军火速出宫,一路不敢有半分耽搁,直接回了燕王府。
议事厅里,几位闷不吭声的将军终于能开口了,都愤懑不平。
“这太过分了,我等在外出生入死,他倒好,花言巧语的哄了陛下,阴谋加害。”
王道招火气很大,单手叉腰,在厅内来回踱步,指着厅外直骂。
郗烈连忙劝阻:“王将军消消气,隔墙有耳。若是传到陛下耳朵里,那就不是连降三级、停职留用这么简单了,恐怕被人诬告一个藐视圣上……”
不等他说完,王道招一把将他撇开,冲着厅外大骂:“连降三级、停职留用算个屁!有本事把我们全部推出午门斩首呀!个狗日的……”
张才凤一巴掌拍在桌上,说:“就是!姑奶奶就知道他们不安好心,表面上维护王爷,实则一唱一和,定要置我们于死地。”
“陛下也是,只听了那些巧言令色人的好话,只让他们讨了欢心。俗话说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怎么对王爷就这般苛刻?”
郗烈头疼的连忙又劝:“姑奶奶,你怎么还火上浇油?这个档口能说这些话吗?万一连累王爷……”
慕容翥从皇宫回来便面无表情,纵容他们发泄一番,此刻见越说越上头,便起身向前两步,拱手作揖:“连累诸位将军,本王心中有愧。”
郗烈眼神示意张才凤和王道招,眼下之意:看吧,惹得王爷不痛快了。
几人连连拱手还礼。
陈太飞说:“王爷切莫自责,若非王爷赏识提拔,我等哪里有今日?”
王道招也附和:“要怪就怪那不长眼的陛……哎哟……”
郗烈踹了他一脚,瞪了他一眼,说:“还说?不要命了。”
王道招深知自己失言,低头不再言语。
慕容翥一一扶起几位将军,说:“你我出生入死,征战沙场,多余的话也不用说。”
“在回京之前,张将军问本王,此番回京该如何。”
他顿了顿,看向他们,一字一顿道:“静观其变。”
见几位将军略有不解,正要追问,他抬手打断,负手而立,嘴角微微上翘,半眯了眼睛,说:“之前本王这么说,现在也这么说,只是……”
他转过身来,满脸愧疚:“只是要委屈几位将军,过几日憋屈的日子。”
几人一听,知他已有应对之策,一扫阴霾。
顾知松动动肩膀,活动胫骨,笑道:“征战这么久,也是时候放松放松。”
小厮前来汇报:“王爷,您要的酒菜准备好了。”
罗景敏察言观色,与郗烈勾肩搭背道:“老王说的对,偷得浮生半日闲,不如去找找乐子?”
陈太飞常年在江北,对长安并不熟悉,问:“找什么乐子?”
张才凤抬手臂弯将陈太飞勾过来,一脸春风,兴致勃勃:“平康坊里自然有好乐子!”
几人一阵眼神交流,会意的冲慕容翥告辞:“末将等先行告退。”
慕容翥点头,只说:“几位将军自便。”
又说:“罗将军,顾将军请稍待片刻,本王命人备了些酒菜,请二位将军带去为几位将军助兴。”
张才凤与几人勾肩搭背,挥手笑道:“如意春风楼!”
慕容翥见几位将军走了,又冲一旁的小厮道:“把本王那串太行崖柏手串找出来。”
说着,领着几人往后堂去了。
罗景敏一路不曾言语,只默默跟在慕容翥身后。
他知道顾知松与慕容翥从小一起长大,是自小的情分,自与别人不同,只是……
这路怎么看也不像是去后厨的?
直到他跟着慕容翥,进了挂着‘隐麟阁’的牌匾的阁楼,又上了三楼。
楼内装潢简单却不简陋,一二楼是琳琅满目的书册拥挤紧凑,桌案林列,笔墨纸砚摆放整齐。
三楼豁然开朗,墙上悬挂了一张天下地形图,楼内正中间放了巨大的沙盘,一旁散落放了一些充当兵马红旗的物件。
两个人一身简装,披着黑色素面连兜帽毛裘,站在一旁,听着慕容翥的脚步声。
他俩放下兜帽,接下毛裘挂在一侧,转身见礼:“王爷。”
竟然是兵部侍郎崔旻、刑部少卿陈楠!
慕容翥点头,自顾上座,介绍到:“几位应该都认识,本王便不过多做介绍。”
罗景敏心中一惊:一向以为他们是太子的人,没想到竟然是王爷幕僚。
看来这里便是慕容翥图谋划策的地方。
士为知己者死。能得王爷这般信任,我必粉碎碎骨相报!
他在心里默默发誓。
有些话不必真的说出,知己,便是一个眼神,足矣。
自此之后,他对慕容翥大业无不上心,尽心辅佐,可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崔旻年过而立,一身正气,平日里不苟言笑,此刻倒颇为随和,他拱手道:“此前若多有得罪,请罗将军见谅。”
罗景敏连忙站起身来,欠了欠:“末将不敢,都是为王爷做事。”
顾知松在一旁默默准备茶水,为他们送上,笑道:“崔二哥你就别吓唬老罗了。”
陈楠端起茶喝了一口,解围道:“罗将军第一次上来,你便这样,看下次王爷再带人来,得先把你扔出去。”
顾知松将茶碗放在罗景敏跟前,示意他坐下,说:“不必介意,崔二哥就是这么个口没遮拦的主儿,平日里说话少,是怕多说几句被人当场打死。”
“就算是王爷,也没少被他气的吐血。”
罗景敏心道:男版兰微?
崔旻挑眉,自顾自端着茶杯,眼眸也不抬,问:“此番王爷回京,面露春色,方才又让人去找旧年在武当山金顶得到的那串太行崖柏。”
吹了吹水面,缓缓道:“臣记得那手串王爷甚是喜爱,只供在已故的高宸贵妃灵前,今日怎么舍得拿出来了?”
慕容翥一听,惊得手里一抖,把茶水撒了满手,从憋笑的顾知松手里接过手帕,边擦便说,嘀咕:“这你也知道?”
崔旻正要一阵玩物丧志的说教。
陈楠抬手打断,她是女子,性格周全妥帖,年纪与慕容翥相当。
接到慕容翥的眼神,连忙说:“王爷这次虽备受责难,却并未伤到筋骨,看来陛下也顾念父子亲情,手下留情。只是这么一来,东宫那边必定不肯善罢甘休。王爷要多加小心才是。”
慕容翥满意的点头,一笑而过,又露出几分自信:“本王敢只身回来,就不怕他们的阴谋诡计。”
他轻松的问:“都说说,这事怎么看?”
“你们怎么不等我?”
年不过十八的缙王慕容骧风风火火的跑上楼,气喘吁吁道:“说到哪儿了?”
他是慕容翥一母同胞的弟弟,生在十一月,小名便都称他十一。
他最年少,生的钟灵毓秀,年少轻狂,鲜衣怒马,倒也沉得住气。
一向为兄隐忍,善于交际,功在朝外,是一把笼络人心的好手。
崔旻站起身来,帮他解下毛裘,搁在一旁,又将暖暖的茶碗放在他的手里暖着,说:“你都没到,哪儿敢说什么?”
慕容翥宠溺笑笑:“就等你了。”
慕容骧捧着茶碗坐在崔旻手边,冲斜下方的罗景敏点头,笑道:“罗将军?”
罗景敏拱手见礼。
陈楠率先开口,说:“齐王慕容雏,面带奸邪,蛇蝎心肠,最擅暗施诡计。此番便是他趁王爷远在边陲,带着朝臣构陷于您,背地里买凶刺杀,想让您不得归朝。”
崔旻接着说:“齐王虽然嚣张跋扈,狠毒异常,到底在明面上,也还浅显,也还好防备。倒是太子慕容翔,容貌端庄却是佛口蛇心,表面上跟王爷手足情深,实则暗藏杀机。”
“他与齐王一母同胞,沆瀣一气。他自负出身高贵,性子简傲,才拔领异,颇得陛下赏识。他又一贯的深谙人心,八面玲珑,朝堂文臣多归附于他。
慕容骧满脸恶心,说:“最头疼的是王卿,身居要职,手握大权,城府颇深,又是皇亲外戚。若是没有他的筹谋,太子成不了大气候。”
顾知松惋惜道:“本来是想利用他们刺杀一事找出暗哨,借机将矛头指向东宫,没想到功亏一篑。眼看平陈之功就在眼前,却付诸东流,实在可惜!”
慕容翥勾着笑意,说:“倒也并非如此。”
“暗哨,本王已心中还有数。”
顾知松忙问:“是谁?”
慕容翥闭口不言:“本王不信他会背叛。”
又说:“至于平陈之功,他笑着看向一直不说话的罗景敏:“罗将军有何看法?”
罗景敏恭敬拱手,说:“末将认为,平陈之功,必为王爷所得。”
陈楠挑眉,问:“罗将军此言何意?”
罗景敏分析说:“按照王爷的意思,我军拿下关口、河口,只需借着枯水期挥军南下,直取建康,大业可成。偏偏在这个档口,陛下将王爷紧急召回。”
“要知道,阵前换将,乃是军中大忌。那平陈大军又都是跟随王爷及众位将军北定柔然的亲兵,眼见王爷将军无辜受责,平陈之功已无,北定柔然之功也付诸东流,必定心寒,军心涣散,如何平陈?”
慕容翥点头赞同。
罗景敏继续分析说:“接手军务的韩令公虽也是骁勇善战,到底年事已高,真正要依赖的,还是跟随一起的其他将军。”
“那些将军大部分都是东宫幕僚,长期担任东宫及皇城禁卫,自视甚高。为争平陈之功,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互不相容,更难服众。”
一针见血道:“他们纸上谈兵还可,实战经验基本为零。就算是有韩令公坐镇,真到了战场,冲锋陷阵也难。这样如何能战无不胜?”
“关口郗氏、河口桓氏看似归顺大魏,实则归顺王爷。现在王爷自身难保,他们必定心里不安,恐怕王爷前脚一走,他们后脚就反。”
他十分断定,道:“不消一月,河口关口必失!”
所以他在慕容翥说静观其变时一言不发,便是猜测这一切慕容翥应该是早就预料到了,应该也是做了相应的部署,不然不会这么气定神闲。
崔旻、陈楠二人认可的看着他,皆点头。
崔旻继续说:“罗将军所言极是。臣平日观察着,虽然陛下表面对太子有求必应,对王爷多有苛责,但每到关键时刻,总是留有余地,看来并非真的厌恶无情。”
“估计王卿也注意到了,所以太子党才会狗急跳墙,想出刺杀这一损招来。”
陈楠摩挲着茶杯,若有所思:“倒是那韩令公,按理说他是陛下直属,为人小心谨慎,深谙为官自保之道,此次竟然会为王爷说话。属实没想到。”
崔旻接过话茬:“现在只需要等。等到南陈大乱,等到太子幕僚又被围困,总有人会提议陛下重新启用王爷。”
说着,他站起身来,双臂抱在身前,看着上座的慕容翥和一旁的顾知松。
“一切都在计划中,急不得。倒是有些事……”
“听说王爷和顾将军近来春风得意,桃花遍地,怎么也不分享一下?兰微是谁?醉月楼的又是谁?那王子……你们俩给我站住!”
眼看着慕容翥拖着顾知松快速闪出,陈楠眼疾手快的拦着崔旻,小声使眼色:“给爷留点面子。”
罗景敏从未见过自家那个在战场上一呼百应、威武霸气的王爷这般落荒而逃,真是瞠目结舌,默默在心里给崔旻竖起大拇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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