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秋市的夏天不算太热，但阳光很好，从初夏到末，一直都是。

微信列表逛了大圈，约不出来人，穆丹时拖着拖鞋从客厅挪到卧室，又挪上阳台，翘着腿窝在藤编摇椅上，在下午四点的灿烂阳光低头确认自己身上有没有闲得发霉。

夏风把她鬓边的一缕乌发吹上脸颊，她鼓着腮帮子吹了几次没吹动，一撑椅子扶手坐起来，动作利索凶狠地把那缕头发别到耳后。

不行了。

再这么下去她会无聊到长蘑菇的。

穆丹时重新穿上拖鞋，把自己挪回卧室。

她在书桌里翻找了一阵后，换了鞋出门，没过两秒又开门回来。

两分钟后，穆丹时左手抱着几本真题，右手抄着一袋子小蛋糕，出门坐电梯向下三层，在二楼那个露天还配套石桌石凳子的小平台停了下来。

暮秋市的夏天很漂亮，天高而远，清清朗朗。阳光颜色浅淡，带来亮，不带来热。

穆丹时把桌上的东西往石桌上囫囵一放，抽空欣赏了眼小区前种的一排苍柏，顺带往下看了眼。

几个混混蹲在墙角，边抽烟边浪费生命。

穆丹时：“。”

煞风景。

她往石凳上一坐，从兜里掏出手机，翻了几下网页。

吃东西一定要看些什么的话，首选一般是动漫电影电视剧，短剧推文脱口秀，穆丹时却戳进视频收藏夹，点开了网课。

她没好学到这种程度，网课没那么下饭。但之前她和她哥夸下海口说本届一中新生榜首舍她其谁，这两天临近开学，眼看榜单要拉出来了，她却有一丝莫名的不安。

穆丹时挑挑拣拣，打开一个视频，支好手机，伸手去拆蛋糕。

蛋糕吃了一口，视频看了一分钟，楼下突然传来声响。

穆丹时一向不喜欢学习的时候被打扰，更不喜欢吃饭的时候被打扰，她皱了下眉，咬着叉子慢慢挪过去，又往下看了眼。

那几个虚度光阴的混混终于找到了事情可做，那种不如不做的事——打劫。

劫的是个和穆丹时差不多大的男生。

对方穿着一身浅灰色的卫衣，黑色长裤，单肩背包，姿态松松散散，背脊却挺得端正，人本来就比那几个混混高一截，一对比仪态，更显得格外挺拔。

所以当他站在这样一条昏暗脏乱的小巷子里，在满空气烟草味中和一群吊儿郎当乱七八糟的小混混对峙时，也说不上来是合理还是不合理。

穆丹时把叉子咬得嘎吱嘎吱响，垂眸看了眼桌上摊开的空白草稿纸。

“有钱没钱说话啊，你哑巴啊？！”

小巷里烟味散不开，许不秋呼吸得很慢，依旧是站在原地，无动于衷。

对面就不一样了。

这群小混混虽然不是初犯，但也确实不常干这种事，但没吃过猪肉还看过猪跑，没实操过还看过电视剧——你不跑，不叫，不求饶，就这么站在这里，跟哥几个相顾无言是尼玛什么情况？

几人中间的那个小混混把烟一掐，朝地上呸了一口：“你特么听不懂人话是吧！”

眼前的少年终于动了，他拎包的那根手指轻轻松了松，目光轻飘飘地落在几人身上。

对面“操”了声，眼看要上前，一个纸团突然从侧上空扔了过来，穿过对峙两边人中间的空气，砸在对面墙上。

许不秋还站着没动，混混的手刚举在半空，顿住。

几人下意识抬头看去。

旁边二楼的平台上，水泥筑的围栏边，一只手机探出来，摄像头安安静静地对准这边。

听说小混混拉帮结派总有名号，什么什么帮，什么什么派。如果这几位也有，那么应该是怂字打头的。

叫出来不响亮，但贵在生动形象。

几个小混混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朝楼上的人威胁诅咒，却还是怕被录下来找上警察，齐刷刷捂脸溜走，只留下一地烟头。

许不秋再抬头看去时，那探头的手机已经收回去了。

他收回视线，抬脚避开地上的烟头，走进了居民楼。

穆丹时刚收回手机，屏幕上就弹出一条新信息。

她顺着信息框点进去，新信息的上一条还是半小时前她问对方要不要出来玩。

［star］刚醒

［star］好呀好呀，你去不去街角奶茶店？

［star］拍了拍你

穆丹时盯着第一条信息沉默了很久，末了眼珠子一转，看向时间。

四点二十一。

穆丹时：“……”

你敢不敢直视你的作息表？

她收起没吃几口的蛋糕，又把试卷一卷顺着一起塞进塑料袋，敲着屏幕回复：“去。”

刚睡醒的人话通常不多，白槿是个例外，似乎对她而言，在去街角奶茶店的路上只有和穆丹时聊天这件事才能给她带来乐趣，从回复穆丹时的第一条信息开始这人就没消停过，穆丹时低头回复信息，听着电梯门打开，抬头看了眼，走了出去。

她顾着打字，没注意到和另一个人擦肩而过。

许不秋走进电梯，转身，看着电梯门缓缓合拢，电梯门外的女生刚在垃圾桶旁边停下脚步，把手里的包装纸揉成一团扔进去。

她乌黑的中长发随手扎起，皮肤白皙，身形纤瘦，微低头看手机的时候鬓发垂落，而后突然发觉什么似的抬头看过来。

目光对上的一刻，许不秋看到她生着一双很漂亮的杏眼，乌黑明亮，长睫卷翘，左眼下一颗小痣，被白皙的皮肤映得显目。

电梯关上前的最后一秒，许不秋的目光落在她手中那只眼熟的手机上。

街角奶茶店，靠窗的位置坐着两个女生，短发的那个把脑袋枕在桌上，懒唧唧地和对面的女生聊天。

“你看新生群了吗？”白槿划了两下屏幕，突然把脑袋抬起来，一只手继续按着屏幕，另一只手揉了揉脸上搁出来的红印子，问穆丹时。

穆丹时吸了口奶茶，头也不抬：“没。”

她在屏幕上飞快地打字，偶尔停顿，又很快续上，看起来专注得很，直到白槿下一句话传进耳朵里。

“看看吧。”白槿说，“好像出排名了。”

穆丹时划屏幕的指尖顿了下，很罕见地生出一股紧张感。

她在打满字的屏幕顿了下，才点击保存内容，退出界面，点进微信。

一中通常不会把成绩拉全公告，只会在每场考试结束后把前一百名放出来给人膜拜，高三学姐学长早一个多月前就回校了，看见空着的高一排名栏贴上新名单新照片就火速拍照，在校论坛、表白墙、新老生群一套流程熟练地走下来，在线的高一生无论新老都已经聊嗨了。

校论坛新建了好几栋挂着最火帖子标识的楼，下面刷出几百上千条评论，还没停止增加；表白墙一天内接连更新三条动态；穆丹时新加的几个群里信息更是早跳到了99 ，在微信界面多待一会儿都能看到几个群聊聊天框的最新信息不断跳动变化。

穆丹时随手戳开“暮秋市一中新高一”群聊。

映入眼帘，1249条新信息。

穆丹时：“。”

你们不学习吗？

假期不是弯道超车的最好时机吗？

谁在超？

她往上翻了好一会儿，终于放弃在一堆废话中寻找排名榜单，转去搜索关键词。

榜单跳出来的一瞬间，穆丹时遮了一下姓名栏。

这种感觉很陌生，截至目前的九年学习生涯中，穆丹时可谓是过得顺风顺水，常年霸榜第一，还没怕过看成绩单。

她眼珠子慢慢转动，去看年级第一的成绩。

百位数和她一样，十位数和她一样，个位数和她一样，小数点……

小数点？？

穆丹时凝滞两秒，并在这两秒内把自己的各科成绩在脑海中过了三遍。

她的成绩刚好凑整，是没有小数点的。

那……

穆丹时缓慢地闭了下眼又睁开，不甘不愿地挪开挡着姓名栏自欺欺人的手。

0001 许不秋

0002 穆丹时

下面那位只差了上面那位0.5分。

穆丹时双手握着手机，低下头，脑袋不轻不重地在桌沿磕了下。

旁边的白槿吓一大跳：“你怎么啦？”

穆丹时摇了摇头，又不信邪地戳开榜单看了眼，接着不忍直视地闭上眼。

这张榜单的照片下面还有一张照片，拍的是年级前十的大头照，也是导致校论坛和表白墙爆炸的根本原因。

穆丹时带着一脸不服气和哀怨，用力地戳开那张照片。

她掠过后面七个，目光直奔最上面的前三。

第三名是个男生，被她拉开一大截分差。

她的大头照贴在第二的位置上，用的还是初中时拍的证件照。

至于第一……

穆丹时指尖顿了下，连带着目光也顿住了。

第一……是不是有点眼熟？

新鲜的记忆从脑海中闪过——她抬头，从缓缓关上的电梯门缝中看到站在电梯里那个身姿挺拔的男生，对方五官深邃标致，生着一双桃花眼，半垂着的时候，看着有点清冷和懒倦。

穆丹时重新看向屏幕上的照片，直至记忆中的那双眼睛和屏幕上的重合。

这不是……她今天见义勇为顺手帮了的那个男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