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猫、草和女人

罐头盖儿被舔得锃光瓦亮,镀锡铁皮随着动作啪嗒啪嗒敲打着木地板,赵礼帽一边舔一边盯着女人看。

赵礼帽现在不是很能确定这个“两脚兽”是不是正常,虽然在它的眼里,这个“两脚兽”从来就没有正常过。

女人哒哒哒地赤着脚满屋寻找着什么,又突然跪在卧室的地上,弓腰从床底下掏出一只灰尘扑扑的大纸盒,掀开纸盒盖,女人从盒子里斜倒出了一大堆漫画杂志。

漫画杂志铺得满地都是,女人就坐在了上面,一本一本看了起来,她看起来很熟悉每一本杂志上的编号,以及每一个编号里的内容,以至于无论从哪一本开始看都不影响她的观看体验。

但是没看几本,女人就不想看了,她从坐立转向了跪立,把一本本漫画杂志理成整齐的一摞,像数钱一样码着书脊,轻轻叹了一口气。

码好的漫画杂志用红色的批成细条的批带捆起来,堆在靠墙的角落。

女人又开始在满屋子里哒哒哒地走来走去的找什么。

她现在衣柜前逡巡了半分钟,从餐厅拖来了椅子,站上,从衣柜顶又搬下来一个装曲奇用的藏蓝色圆形铁盒。

女人不嫌弃地用袖子擦了擦盒子,坐在椅子上就开始开盖,赵礼帽好奇地跳到她身边的一只行李箱上观摩。

铁盒里装着很多小玩意儿:各种塑料的、蜡质的糖纸,各种奇形怪状的纽扣,圆形的木头,里面有五颜六色小叶子的弹珠,水杉的、栾树的、紫薇的、牵牛花的种子,曾经夹在厚厚字典里过得花干,各种不知道从那里扣下来的塑料钻石,以及各种迷你的小容器……

女人把每一件都捏出来摸了一遍,虽然赵礼帽也不知道她到底在干什么,反正在最后,女人把这只藏蓝色的铁盒装进了经常装它用过的猫砂的黑色塑料袋里。

女人今天一整天都不太正常。

除了满世界的找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还坐在客厅的地上看了好多惹人发笑的电视节目,一看就是好几季,每一个笑点都笑得特别用力。

一直“不正常”到了晚上,赵礼帽的饭点,破例给它来了一个猫罐头吃的女人,竟然又破例没有在饭点给它盛饭。

团在花盆前的赵礼帽翘着尾巴去看到底怎么回事,却发现女人把自己关在了卧室里,赵礼帽会“开门绝技”,但是拨动了好几次门把手,没拨开,大概是上了锁。

赵礼帽就挠着门缝喵喵叫,然后,就听到了女人打电话的声音。

女人:“妈,我不回去,我忙的很。”

“你一天天的都在忙什么啊?都没有正经工作还忙啊?”

女人:“我有我自己的事情做,你就不要烦我了好不好。”

“你是我女儿,我是你妈妈,我不烦你烦谁,而且我这哪里叫烦你啊,老妈关心自己孩子不是天经地义的吗?人家想有人烦还没那个机会呢!”

女人:“你明明知道我是什么意思,我不是说你关心我这件事烦,我是最近事情特别多,我得一件件好好地处理一下……”

“唉,我说什么来着,你当初就不应该出去,你看看你出去吧,没地方住,还得租房子,上班又忙,平时一顿正经饭都吃不上,天天点一些不知道是哪年的僵尸肉做的垃圾食品吃,还作息不规律……你们这些小年轻啊,就知道作死作死作死,等你们老了,就知道身体的重要性了……”

女人:“妈,瞧瞧你说的,我能不知道垃圾食品最好别吗?我能不知道作息不规律有多伤身体吗?我又不是小孩子,我有我自己的权衡利弊的选择。”

“还权衡?还选择?你要真好好选了,就该在家里,就算不在家里,也在家附近,找个饭碗结实的不容易被人踢飞的,然后,妈妈给你找个好人家,这辈子不就稳了吗?”

女人笑了笑:“稳什么了啊。自己眼巴巴地往贼船上跳还稳呢。”

“可不是稳了,总比你养的那个狸猫太子稳吧?”

“狸猫太子”赵礼帽:“?”

“你自己正经人饭都吃不上了,还有闲工夫养那脏兮兮的玩意儿,又是猫粮又是狗砂的,你小时候用的屎垫子你妈都不舍得去超市买,都用你爸的破秋衣裁的,好容易把你一把屎一把尿养这么大。你到好,有点钱不好好吃饭睡觉,天天一边糟践自己的身体,一边花钱搞这样不着调的败家东西,你说说你是叫什么逼的啊??”

女人有点生气了:“妈,它叫赵礼帽,不是狸猫太子。”

“怎么?狸猫不是猫啊?你是我女儿我不是你妈啊?混不下去就回来,别死外面了还得我和你爸跑老远给你收尸!”

女人喜欢闷声干大事,不常和母亲吵嘴,但这次还是提高了音量:“你天天让我回去回去,回去,一来,你不可能养我一辈子,我要是还待在你身边吃你的饭花你的钱,那我像现在的这种说教还什么时候是个头?二来,我可不想再过上和你别无二致的日子。”

母亲输出的很多,但往往听女人说话的时候却总是听不全,女人说了一大串的观点,母亲却只是捡了几个自己能回的反驳,不知道是有意为之,还是自动过滤。

“到底是年轻啊,什么叫别无二致的日子?闺女啊,到头来,都是一样的,都是一样一样的,你不要不听妈妈的话,你到我这个年纪了,你就知道妈妈的良苦用心了。你现在心里那些喜欢追求另类的想法,都是不切实际的冲动,人还是要现实一点,人最后都是要走向现实的,不是主动走向现实,就是被现实胖揍一顿爬向现实。”

女人:“现实就是,你和我说的,就是我将要成为的?”

电话那头,妈妈笃定地道:“对。”

女人不想反驳了:“哦。”

“……”

女人:“还有事吗,有事下次再聊,挂了。”

赵礼帽耳朵动动,听见女人拿手机的手落在了地板上,女人应该是靠着门坐在地上打电话的。

赵礼帽又听见她猛地一蹬腿,踹翻了卧室里的滑轮椅子。

“去他妈的!!操!!”女人破口大骂:“我还真就他妈的不信了!!”

终于打完了是吗?赵礼帽又开始了挠门。都给我听饿了。更饿了。

.........

试问一颗种子在沉睡的时候会想些什么?

应该什么都不会想吧。

假如,假如啊,它会想些什么。

再试问,它是怎么突然想明白,自己要在这个时候开始发芽了呢?

或许是因为有人把它从加了干燥剂的真空包装里捏出来,埋进了湿润的花土里?

又或许是因为有个不明生物,睡觉蹬腿,蹬四条腿,不知道哪一条腿踹到了花盆,给盖着它头顶的、被不会养植物的女人压实在了的土踹松了?

或许就是某一个原因吧,它莫名就想明白了:我是一颗种子,一颗种子的使命就是要发芽发芽发芽,一直一直地发芽。

然后,它就发芽了。

它以一个匍匐者的姿态,从土层里抬起头,顶起两片小小的、萌萌的、嫩嫩的小叶子,傲视阳光。

傲视。没了。

一只猫,趴在花盆上看它。把它的阳光挡住了。没了。

小种子懵懵的。

阳光没了。

没了。没了。没了。没了哇。

“哇偶,你真的发芽了啊。”

猫瞪大了眼睛瞧它,那两颗翠碧色的大眼睛,比它两片叶子加起来乘以十都大。

猫凑凑粉色的鼻子闻了闻,又抬起一只毛乎乎的大爪子。

小种子只感觉到那只指甲坚硬的大爪子掀起一阵无比威严的大风,吹动它的娇嫩的叶子而过,吓得它使劲稳住自己细小的茎杆儿,瑟瑟发抖。

不敢动。不敢动。不敢动。

“好奇怪,你的叶子竟然是蓝色的。”

猫疑惑道,撑着两只前爪坐着,和它相望了好久,久到猫好像都忘了自己为什么要看一颗刚发芽的蓝色小苗苗。

“哈——”

猫打了一个惊天霹雳、呲牙咧嘴的大哈欠,团了个团儿在花盆前,睡着了。

小种子(汗颜):不知道为什么,还挺可怕的呢。

iv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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