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忙碌一片的总裁办倏地静默下来。

江聿心也坠下去，手指滞在金属门把手上，近期以来所有事项迅速在脑内过了一遍，确认没有疏漏。

办公室里传来冷冷一声：“进来。”

办公室里弥漫着淡淡的木质香，江聿低着头，又听见一句：“把门锁上。”

他乖乖照做，低头站在门口，心里乱糟糟一片，既捋不出路礼对自己发火的原因，又夹杂着险些被文件砸中脸的心有余悸。

“坐过来。”

江聿微怔，抬眼看向办公桌后的男人。

坐过去？是他以为的那个意思吗？

路礼眉峰微扬，拍拍大腿：“过来，别让我说第三遍。”

江聿习惯听他的话，慢慢挪过去，坐在他结实的大腿上，熟悉的气息将他包裹，江聿脊背却依旧绷得很紧。

半晌，他小心翼翼问：“发生什么事了？生这么大气？”

他兀自猜测：“是那些股东又不安分了？老路总又施压了？还是……总裁办工作有什么纰漏？”

“没有，都不是，别猜了。”路礼臂弯笼住他，一手抚上他的耳垂，语气低缓：“做戏给外人看的。”

“做戏？”怀里的人动作一顿，“什么意思？”

“不是什么大事。”骨节分明的手指揉捏白玉般的耳垂，手感细腻，路礼不甚在意道：“老爷子那边听到了点风言风语，我对你发脾气是给外人看看，好叫他们别再瞎传。”

一听“老爷子”三字，江聿心渐渐冷下去，缓慢地眨了下眼。

剩下的话不必路礼说，他已经知道原由了。

江聿感受着路礼的沉默，抿紧了唇。

半晌，路礼扬了扬眉：“生气了？至于么？”

挺至于的，江聿想。

“所以，”江聿陈述了一遍，“是老路总听说我们之间有不正当关系，所以刚才用文件砸我，训斥我，都是故意演戏给别人看……”

被低调的木质香包围，江聿眼睛盯着他桌上的钢笔，那是去年他送给路礼的生日礼物。

他睫毛垂下，接着说完：“让大家觉得，我们之间没有别的关系。”

“嗯。”路礼看不见他的表情，“不用在意，有些事自己知道就好。”

江聿耳边不断响起同事方才的议论。

“有什么用？路总早晚要结婚。”

路礼早晚要结婚的。

江聿心里乱成一团，待回过神来，他已经脱口问出：“你会结婚吗？”

路礼没回答，语气淡淡叫他：“江聿。”

剩下不用多言，这句话已经宣告答案。

江聿懂了，心底涌起酸涩，从他怀里起身想要离开：“是我多嘴了，路总就当我没有问过。”

手腕被抓住，紧接着猛地一拽，他整个人跌回路礼的怀抱，下一刻，温热鼻息扑至面前，薄唇欺近。

温热的手掌覆在后腰，江聿腰有些发软，却别过脸，第一次躲开路礼的吻。

路礼目光冷下来：“发什么脾气？”

江聿低着头：“路总，我们该避嫌，免得再传出风言风语，引人误会。”

路礼眉头紧皱，手指收紧，箍住江聿细瘦的手腕：“你在赌气？”

手腕被攥得生疼，江聿抿唇，躲开他紧逼而来的目光：“没有，我该出去了，待的时间太久也不好。”

腕间的疼痛骤然消失，路礼神色不悦地松开手看他。

江聿起身站直，抚平西装褶皱后转身打算出去，“没什么事我就先出去了。”

“江聿。”身后响起的声音带有一丝警告意味：“别闹了。”

江聿脚步一顿，“路总记得看文件，签好字打内线叫我。”

门“咔哒”关上。

从办公室出来，江聿坐在工位失神良久。

桌上手机响起，是个陌生来电：“喂？您好。诶！您好！请问您是江聿江先生吗？”

骚扰电话？

江聿把手机拿远了些，打算挂电话。

“别挂电话！”对面似乎有所预料，赶忙自报家门：“我是与木共生的小李，您上个月在我们店里订购了一个红木画框并送来一副画，您还有印象吧？”

与木工生，是他订制画框的店家。

“有印象的。”江聿扫了眼桌上日历：“距离约定好的工期还有三天，是遇到什么问题了吗？”

“没有没有！”小李说：“我们提前完成了，现在想和您联系配送事宜。”

“麻烦您提供具体地址，选择配送日期。”

江聿报了地址，“今晚六点半派送，谢谢。”

“您客气了，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小李中气十足，“麻烦我同事回访您时，给我个五星好评~”

江聿温声笑笑：“一定。”

挂断电话，耳边再次恢复安静，思绪随着目光落在桌角满是工整字迹的日历上，一个日期被手绘爱心标注，在其中显得格格不入。

时间过得真快，下个月就是他们开始这段关系的五周年纪念日。

江聿很快想到什么，眼神黯淡下去。

从前他也提起过纪念日，路礼只问想要什么礼物，然后交给助理向丞去买，有一年江聿故意说不知道想要什么，以为会收到不一样的礼物，谁知到了那天，他什么也没有收到，问过路礼才得到答复，原来路礼在等他知道想要什么的时候再买。

比起精心准备礼物的自己，路礼好像永远不肯对他花心思。

正越想越失落，小李走过来，“江哥，我把报表发你邮箱了，有空的时候记得看一下，财务那边催得急。”

江聿来不及继续难过，“好的，我马上看。”

忙碌的工作让时间过得很快，处理完最后一项工作，江聿抬眸看了看窗外，夕阳斜斜倾洒，映照得大厦像一整块高耸的彩色琉璃。

江聿合上钢笔盖，放在键盘右侧的凹陷里，慢吞吞穿上外套，背好包准时下班。

电梯缓缓下行，手机在兜里震了一下，江聿掏出来查看消息。

路[爱心]：[让阿姨不用准备我的饭]

江聿公式化回了句好的，拨电话告诉阿姨，他们今晚都不回去吃饭，打扫好卫生就可以下班了。

阿姨在那头问：“要加班吗？我做好饭菜放在餐桌上，你回来热热就可以吃的。”

“不用了阿姨。”叮一声响，江聿走出电梯，“今晚我回自己家住。”

搬去和路礼同居之间，江聿是有住处的。

跟着路礼从分公司总监，再到集团总裁，一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所以薪酬很是够看。

于是不到一年半，他就攒够了兰怡园一套六十平小房子的全款。

虽然路礼觉得房子小，打算送他一套平层，却被江聿拒绝了，因为这套房子格局和高中的家很像，他很喜欢。

当时刚刚装修完，江聿躺在精挑细选的床垫上，嘴角抑制不住上扬，他也有一个完完全全属于自己的家了。

和路礼同居后，他偶尔在路礼那伤了心，会回到这里，只要自己待一晚，就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回到路礼身边。

这里更像一个疗伤处。

指纹锁“滴”一声打开，奶油色调映入眼帘。

换上毛茸茸拖鞋，把从超市买来的蔬果放进厨房，江聿走到窗边，打开窗户。

新鲜空气透进来，屋里凉丝丝的，少了先前久不通风的憋闷。

虽然没开窗户，家具上还是落了一层灰尘，江聿戴上橡胶手套，洗抹布，开始擦拭家具。

大概是有段时间没回来，忘了上次回来把餐桌挪了位置，江聿步步后退着拖地，一不小心，后腰重重撞上餐桌桌角。

“嘶——”

腰后传来一阵锐痛，他拄着拖把，扶腰站着缓了会，正打算继续打扫，门铃响了。

“江先生，我们是来给您送货的。”

两个工人一左一右抬着画框进了屋，江聿早就腾出空地准备好，“就放这吧，倚着墙放就好。”

画框太大，抬着时比较好掌握平衡，轮到放下就有些难。

工人扭头问他：“先生，能麻烦您搭把手吗？”

“可以。”江聿上前，“我扶哪个位置比较合适？”

工人抬起下巴示意，“扶这就行。”

牛皮纸包裹的巨大画框稳当当立在墙侧，工人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麻烦您了，您这东西贵重，商家特意交代要轻拿轻放，不然我们肯定不叫您帮手。”

江聿扶着腰，温和一笑：“没关系，确实又大又沉，辛苦你们。”

只不过刚才搭手那一下，他又闪了一下腰。

工人离开后，江聿划开牛皮纸，拆出里面的红木画框，画框中裱了一幅画，是江聿亲手画的。

画面里两个男人相对而立，额头相抵，其中个子略高的身着黑色西装，略低的一身白色休闲服，单手举一捧花束，绿叶簇拥之间是一颗暗红色心脏。

江聿想把心送给路礼。

这幅画他画了很久，一是工作太忙，很难抽出时间画画，二则这是送给路礼的三周年礼物，需要保密，他只能选路礼不在家的时候画。

许是拖得太久，画完的那天和开始动笔那天，心态有些不同，他盯着面前画布半晌，久久悬着的手腕落下。

原本鲜红色的心脏，最后落成了暗红色。

任由地上牛皮纸碎片凌乱，江聿坐在餐桌边，拿起手机点外卖。

腰疼，买好的蔬菜和牛肉今天是吃不上了。

许久没吃饺子，他轻车熟路打开外卖软件，搜索常吃的那家店，点了一份海胆饺子。

跳出付款界面，他摁熄屏幕，托腮发呆。

虽然从一开始就说好，这段关系需要保密，在公司要避嫌，他也不是第一次被路礼这样对待，但每到这时候，还是免不了伤心。

他抬头环顾这套属于自己的房子，心里很踏实。

没有关系，就算过后变回独自一个人，他也有落脚的地方。

面前手机响起，备注是“程鹏”。

电话接起，先是传来鼓点强烈的音乐声，“江秘书！”

程鹏是路礼的朋友，打来电话无非就是那么几件事。

果然，“快来接下路哥，包房号我微信发你！”

江聿不想动，点的饺子还没送到，他折腾半天，胃空得难受，“我不太方便过去，你帮他叫个代驾吧。”

“别啊！江秘书！”程鹏大大咧咧道：“你不过来，路哥不肯跟别人走的。”

“包厢号发过去了，路哥喝多了，快点来吧！”

江聿被这句“不肯跟别人走”取悦到，终于点点头：“知道了。”

下楼时刚巧遇到外卖员，江聿拎着外卖打上车，在路上垫了三五个饺子，胃里总算舒坦了些。

程鹏说的那家酒吧在商业街一带，和他家隔了大半个城市，幸而这个时段路况不那么拥堵，二十来分钟就到了。

江聿按照程鹏发来的包厢号顺利找到地方，推门进去。

包厢里不少熟面孔，江聿环视一圈，没看到路礼。

程鹏一边搂着一个年轻男孩，冲他招手：“江秘书！”

周围瞬间投来几道陌生的打量，江聿走过去问：“程先生，路总在哪？”

“路哥去洗手间了。”程鹏松开一个男孩，示意对方倒酒，“你在这坐会儿，一会他就回来了。”

在场认识江聿的也说：“是啊，江秘书，坐下喝一杯！”

江聿略带歉意地笑笑：“我就不喝了，一会还要开车。你们慢慢喝，我去洗手间看看。”

走到门口，回手打算将包厢门带上，几声嬉笑从门缝里传来。

“程哥，那是谁啊？长得真带劲，我有没有机会……”

“别想了，那是路哥男朋友，你没戏！”

程鹏声音响起：“别胡说！他是路哥秘书，别让路哥听见你刚才说的话。”

“既然是漂亮秘书，那我还有机会喽？”

“狗屁机会，路哥不要也轮不上你！”

江聿靠在门口，听着包厢里的议论声，想起路礼第一次带自己参加聚会。

那天快下班，江聿正给当日工作收尾，手边内线电话响起，路礼在电话里说：“下班陪我去参加聚会，穿前天我买给你的衣服。”

放下电话，江聿觉得自己要飘起来了，心脏砰砰跳得飞快。

路礼要带他见朋友，这是不是意味着，他有机会一步一步光明正大站在路礼身边。

光是想想就高兴。

一到下班时间，江聿拎起包就走，奢侈的打了次车，到租住小区门口，一路小跑钻进单元门。

回家用最快速度洗完澡，换上路礼买的衣服，出门前他还喷了两下香水。

到包厢外，江聿有些紧张，深吸一口气才推门进去。

“哟，这是谁啊？”程鹏坐在路礼身侧，一打眼就看出两人关系不一般，睨着路礼：“路哥，不介绍介绍？”

江聿腼腆地瞥向别处，等着路礼介绍自己，脸颊浮上两朵红晕。

“江聿。”路礼声线很平，每一个字江聿都听清了，“我秘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