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冉心中没由来的慌了一慌。
可却不知道为何,便也没放在心上。
此刻她正坐在檐下支起的凉棚中,钱氏端来一碟点心,堆了满脸谄笑。
“若卿啊,来这是刚出炉的荷花酥,快尝尝。”她将糕点放在桌上,顺势坐下,又道,“方才刺史夫人都同你说了些什么?”
“……舅母,”
言冉并未着急回答,装模作样左右瞧了瞧。方才随钱氏回来后,便只见司徒家几个年幼的姑娘、公子在一旁玩耍,却不曾看见司徒嘉宁,还有二表哥冯衍。
待吊足了钱氏胃口后,才继续问道,“——表哥呢?”
闻言,钱氏的笑差点就兜不住了,勉强扯了扯嘴角,“衍儿他向来贪玩,许是又跑去哪里瞧新鲜了……”
“这可不行啊,舅母,”言冉神色微敛,满目郑重,“方才刺史夫人同我说了,说近来刺史大人心绪不佳。表哥在这园子里乱逛,万一遇上刺史大人,一时冲撞可就不好了!”
“舅母,快随我去寻表哥。”
正说着,她立马起身,快步向荷花塘后的山景方向行去。
钱氏跟在其后,呼哧带喘、连走带跑的,却总是落下一段距离。
不断擦着额间汗珠,一边疑惑这言家女的体力何时变得如此好了,一边祈祷老天保佑衍儿绝没选在此处——
“……哎呀,不要嘛。”
祈祷还未传达给老天,倒是一句娇滴滴的女娘声先飘入耳中。
钱氏猛地止步。
豆大的汗珠顺额间滑落。
言冉可不管这些,一把拽起钱氏,快步走至山石旁——
只见司徒嘉宁满脸红晕,正衣冠不整地伏在冯衍怀中。冯衍一双手没入司徒嘉宁腰间,已不知探向了何处。看见来人,两人均是一惊,倏地分开,手忙脚乱整理着散乱衣裳。
“哎呀,这……”言冉立刻垂眸,还用手捂了眼,“是若卿莽撞了,没想到二表哥和司徒妹妹,居然这般……”
“你,你胡说!你闭嘴!”司徒嘉宁急得直跳脚。
看看冯衍,又看看钱氏,扭头跑开了去。
是,她心悦冯公子。
自三月初见,冯公子待她那般温和体贴。这样好的一个郎君,原该是她的良配,可满城都说他将来会娶什么毁了容的将军孤女!如今这孤女回来,竟还让自己这般难堪!
她不服,她定要叫这孤女好看!
见司徒嘉宁跑远,冯衍回过神,一声“娘”还未叫出口,就生生挨了钱氏一巴掌。
“混账东西!”钱氏大骂。
“娘,明明是你——”
“住嘴!随我回府!”
钱氏拽着冯衍离开,行了好几步,偷瞄着言冉远远落在后面才小声训斥,“这么大个刺史府,你怎选在此处!”
“是宁儿选的……”
“……你啊!”
钱氏真心觉得自己生了个废物,不过是让他想办法先和那个司徒嘉宁生米煮成熟饭,届时刺史夫人也不好再说什么了,怎么竟将事情办成这样!还被言若卿那小妮子撞见了,若她将此事传出,冯府脸面不保啊……
“不过娘,宁儿说了,今晚她会偷偷溜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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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长史府的僻静小院,言冉已满心疲倦。
接了荷花递来的凉茶,浅饮几口后便懒懒卧倒在床榻上。不过短短几个时辰,竟撞见了这么多事,也不知齐暮川那边是否顺利,是否拿到他想要的东西……
“姑娘,今日可是累着了?”荷花站在床边轻扇蒲扇。
“嗯。”言冉微眯着眼小声应着,昨日带荷花出去一趟,觉得这小丫头实心眼也听话,倒比春桃和夏竹要好多了。正欲小憩片刻,却忽地瞧见自己衣橱门竟关得严严实实。
早上走得急,分明是半敞着的……
“荷花,你今日可整理了里屋?”
“没有姑娘,你说过没有允许我们不能随便进出里屋。今日你回来之前,我与春桃、夏竹都没有进来过。”
如此,便是有旁人进来过……
言冉顿时困意全消,坐起身吩咐荷花出去。
警惕衣橱内的一举一动,起身阖上门、窗,确认锁好后,才一步、一步缓缓靠近衣橱。
是谁……谁会特意躲在她的房间……
……是冲她而来,还是冲阿姐来的……
备好袖中针,言冉深吸一口气,猛地拉开橱门——
“齐,齐公子?”
眼前的男人蜷缩在狭小的衣橱里,轮廓分明的脸上,双目紧闭,眉头紧锁。若不是方才只小躺片刻未曾入睡,言冉真觉得自己怕是正在做梦。
悬着心正欲放下,却陡然察觉不对。
橱门大开,男人却一动不动。
言冉屏住呼吸伸食指,探向齐暮川的鼻息——
还好,呼吸均匀,不似受伤……
……可他为何会睡在这里?
是查书房暗室不太顺利?
……不对不对,就算不顺利,也不至于要跑衣橱里睡觉。
还是叫醒来问吧。
言冉心下一横,抬起齐暮川左手,掏出袖中针就猛扎了上去。只见男人皱了皱眉,吃痛的闷哼声还未吐出口,就被捂住了嘴。
——睁眼,是少女一双清亮的眸子。
“嘘——”
言冉松了手,收了针。
“齐公子,你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我,”齐暮川皱着眉,努力与尚且昏沉的大脑斗争,“我中了冯成山的毒……”
就在那声炸响后,齐暮川欲拿出令牌仔细查看,却不想那小木盒中藏有暗针,指尖被刺破,瞬间就觉大脑混沌一片。
用内功强行压制毒药,待呼吸渐稳,终可以站起时,冯成山已然到了书房门外,已来不及逃出。
“后来呢?”言冉蹲在衣橱旁,紧紧蹙着眉,没想到齐暮川这边居然这么危险……
见男子嘴唇发干,又起身倒了杯凉茶递过去。
齐暮川抬起手去接,可手臂无力,软塌塌垂了下去,只得些许无奈地摇摇头,“罢了,不渴。”
言冉:“……”
嘴唇都要裂开了,还能不渴?
“我喂你。”说着,就往前凑了凑,坐到衣橱边,将水杯递至齐暮川唇边,小心翼翼扬起刚好的角度。
入口微苦的凉茶滑入嘴中,喉头滚动,咽下。
齐暮川顿觉干哑的喉咙舒爽不少。
“多谢言姑——”话没说完,就见言冉又抬起他的手腕,两指轻搭在脉搏处。
“……言姑娘,还会诊脉?”
“嗯,自幼身体不好,常给我看病的大夫教的。”
言冉张口胡诌。
她也不记得自己为何会医术了。
但毕竟现下身份是言冉,看阿姐柔柔弱弱的模样,想来自幼身体应该也好不到哪里去……
齐暮川没再接话,只静静看着她凝神诊脉时微微颤动的睫毛,苍白唇角不自觉扬起一个浅浅弧度。
“……没有大碍,我帮你扎上几针就行。”
话音未落,人已跑至妆匣边。
从妆匣底部拿出一袋银针,又从一旁桌上端了一盏烛台。将一应工具摆好后,言冉一边火烤银针刺穴一边说道:“齐公子继续说吧,后来呢?”
“……后来我想着既然逃不掉,不如赌一把,我就装作已经中了毒,躺倒在地上。”
“齐公子是在赌冯成山不敢声张。”
“是。”
还好,他赌赢了。
冯成山进了暗室后,先踹了他几脚,确认人已昏迷,才点燃了烛灯。
“接着呢?”
言冉确信,就算人已昏迷,冯成山也绝不会轻易放过进入密室之人。
“接着,他打开了暗室里另一道门。不知那门通向何处,但自门外进来另一人。”
“冯成山想一刀杀了我,却被那人劝住了,说办事前见血不吉利。我因此才得了机会,等到那人自暗门走后,突袭制住冯成山,将他捆了丢在密室。可是毒只是暂时被我压制,撑不了太久,我便……”齐暮川思索一下,继续道,“便就近,寻了此处,躲藏。”
说到这里,他沉默了好一阵。
言冉也并不催促,将银针一根根收起,弯弯眉眼,说道:“齐公子动动胳膊,看看可好些了?”
齐暮川闻言,抬起胳膊动了动,力气已大抵恢复。
“齐公子这故事只说了一半,若是不想告诉我,我也就不问了。希望公子下一次办事,务必谨慎些,”
眼前的女子带着面纱,可眉眼清亮。
思及与她相遇后的种种,齐暮川犹豫再三,还是下决心般开口道:
“言姑娘,那个自暗门出现之人,是哈茶国使臣,我听见他告知冯成山,整个使团带着圣上赏赐,将在明日午后抵达釜州。届时,冯成山要借哈茶使团之名,将密室内的兵器运送出去……”
言冉将银针收好,放置一旁,抱着膝盖就这样坐在了衣橱旁的地面上,定定看向齐暮川。
“齐公子可是在苦恼冯成山所做一切究竟是为什么。”
“……”
“我倒觉得公子无需苦恼。现下最要紧的是阻止哈茶使团拿到暗室内的兵器。在大齐境内,若动他国使臣,必定会引来纷争,一旦兵器到了使团手中,事情就难办了……”
“……牵一发而动全身,”齐暮川叹了一声,“有人向圣上举告釜州刺史长史沆瀣一气,勾结山匪,危害百姓。我特来暗查此事,今日在暗室未曾发现文书,只有兵器、银两、账簿,思量下来,文书应该在刺史手中。”
“我明白了……如今长史、刺史、山匪,需一同拿下,否则一旦走漏风声,可能就会出现漏网之鱼。”
屋内一时陷入沉默。
言冉半垂着头。
长史、刺史两处都不难办,官兵围堵后可轻易拿下,难的是山匪那边,齐蒙山地势险要,山匪又盘踞多年,明岗暗哨众多,若是强攻,必死伤无数……
想来齐暮川此番暗中查探,也是想在不打草惊蛇的前提下,寻一个减少伤亡的折中法子。
窗户洒下的光刚好落在她的头发上,染上一层淡淡的温暖光晕,光晕中的点点灰尘正打着璇儿,轻轻舞动。
齐暮川不禁伸出手,就那么轻轻地搭在了光晕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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